都市风流

第三章（第五节）

卫生局终于给房秋瑜重新调整了办公室，让她一个人去了南面向阳的一个单间。房间虽然不大，但毕竟是一个独立的单间。这在昆州卫生局的众多副科级干部中，绝无仅有。然而即便如此，房秋瑜仍然找不到在徐山的那种感觉。在徐山，房秋瑜虽然也只是一个副科级的副局长，但毕竟是局里领导。同现在这样一个中层副科是绝然不同的。她知道，要不是丈夫成源生是昆州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她这个中层副科级，恐怕一辈子都别想再拥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了。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不自在。越是心里不自在，越是喜欢去这样想。

窗外的风，有些萧。树上那些蓬勃的枝叶，在萧萧风中不停地张扬舞动，不时便有一些承受不住鼓动的变色者旋转着飘落下来。房秋瑜凝神地望着窗外，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想不到他们从徐山来到昆州，已经大半个年头了。眼前这些蓬勃颓变的叶子，全都落尽的时候，就该是冬雪纷飞的季节了。等到那些嫩绿的新芽再重新冒出来时，便又是一个崭新的春天了。时光快得让人惶惑而又焦躁，而自己居然至今都没有找到那种应有的感觉……

房秋瑜在徐山的时候，虽然只是卫生局的一位副局长，但卫生局的大小事情却一般都由她说了算。这倒不是她依仗夫君的权势去飞扬跋扈，而是他们卫生局的局长副局长们都真心地希望她那样。渐渐地便让她自然不自然地养成了那样的习惯；渐渐地便让她一步步地脱颖而出了。那样的结果，不仅给她房秋瑜带来了实惠和声誉，而且也给徐山县卫生局带来了空前的政绩与荣耀。说起来，在任何一个县市，卫生局都不是一个什么特别显赫的部门。然而在徐山，卫生局却是最响当不过的。徐山卫生局不仅多年来一直是县里和市里的先进典型，而且他们的房子和车子，也一直都是全县最好的。至于干部的提拔晋升，那就更不在话下了。在徐山的官场上，曾一直流传着这样两句顺口溜：“要想升，管卫生；要想提，卫生局。”要不是成源生有所顾忌一再阻拦，房秋瑜早就让他的同僚和下属们给拥戴到卫生局的第一把交椅上。就在成源生当选昆州市副市长之后，徐山县的同僚们还一再建议要给房秋瑜副科级的后面再加上一个正科级的括号，但再次被成源生阻拦下来。当时房秋瑜心中也曾被那些人鼓惑得心痒。但转念一想，没有男人不向着自己老婆的，成源生毕竟是官场上的大人物，他是要统筹考虑问题的。他既然成心阻拦，那就必定有他阻拦的道理。况且成源生的这个当选副市长还有那么多特殊的曲折，不去凑这个热闹也罢。然而现在看来，成源生的这种原则和顾忌，未免有些幼稚。甚至有些傻。因为在**已经成为某些官场人物的时尚时，单靠一两个人的纯洁清廉，是没有用的。房秋瑜是到了昆州之后才知道，在昆州市常委一级的领导层里，夫人们几乎全都先后进入了副处级以上的行列。有些夫人早先还只是一般的家庭妇女，而现在却夫贵妻荣地轻轻一跃，便跳过了龙门。同那些没喝过多少墨水和从来没有做过领导工作的常委夫人们相比，房秋瑜便觉得自己这个副科级实在是亏到家了。她不相信市里的那些大头头对她房秋瑜的情况会一无所知，然而她都来昆州大半年了，居然连她早该拥有的正科级，都吝啬得无人过问。如此下去，她的那个副处级，真不知要拖到哪一个猴年马月了。房秋瑜自然也清楚，任何的怨恨和气愤都将无济于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了成源生当了这样一个副市长的缘故。既然夫不能贵，妻便自不能荣。因此她一直在暗暗地赌气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丈夫从那种萎靡的心态中解脱出来，轻装上阵，死马当作活马医。

房秋瑜心中一直坚信，不管眼前的情形怎样，他的丈夫将来都必定会有更大的出息。因为成源生有着年龄上的绝对优势，更因为成源生有她房秋瑜这样一个智慧贤达的妻子。房秋瑜曾自豪地断定：如果把夫妻放在同一侧的天平上，在昆州几乎没人能胜过他们。

下午下班时，房秋瑜走得晚一些，街上的灯火已在逐渐变短了的天色中昏黄地展亮起来。尽管离家的路途有些远，但房秋瑜却一直没骑自行车。一个地级市副市长的妻子，是不应该骑自行车的。然而目前她却还只是一个副科级。一个地级市的副科级又是一个没有品位和没有汽车坐的尴尬角色。所以她每天都只能这样或步行或打的地来回奔忙。今天，房秋瑜实在是不想打的了，只想信步在灯火树影摇曳的斑驳中走一走，同时也去想一想那些还没有完全想好的问题，去捋一捋那些还没有彻底捋清的思绪。此时此刻，房秋瑜突然觉得，走路其实也是一种品位。同样是走路，她的走，同身边那些匆匆忙忙为生计而奔走的蓝领白领女性们，则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因为她在走的同时，脑子里一直运筹的都是人生的一些重大决策。而那些人，脑子里闪动的恐怕只能是一些油盐酱醋大葱火腿。

走到家门口，远远见到自家小楼里一片灯火通明，房秋瑜便以为去省城开会的丈夫已经回来了，心想今天晚上一定要同她的源生好好谈一谈。不想进了家门，见到的却是女儿晓雪。

妈妈，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

哦，单位里有点事，所以就耽搁了。哎，你怎么回来了？

今天不是周末吗？看来咱们这个家，我还是需要经常回来的，要不，你们没准真能把我给忘了。

房秋瑜望着正在昆大读书的女儿笑了笑：这闺女，说话总是这么冲。

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我既当女儿又当儿子吗？我刚才是作为儿子跟你说话的。

房秋瑜笑了笑：就是儿子，也不该跟妈生分。

哎妈妈，我爸爸呢？

到省里开会去了。

嗬，原来成副市长去省城了。看来他真要时来运转了。

你这丫头，爸爸怎么了？爸爸不是一直很好的吗？房秋瑜不想让女儿去操心官场上的那些事。

妈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们那些破事，我全都知道。哎妈妈，你完全用不着替成副市长去忧国忧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绝对真理。

什么真理？

时间能够解决一切！晓雪说着拿起一包东西便走：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

哎，不是周末了嘛，怎么刚回来就走？

今天朋友有个PADI。我是特意回来拿衣服的。要不是等着跟你说一声，我早走了。晓雪看了下表。哎呀，不跟你罗嗦了，我要迟到了。说完便飞走了。

晓雪，晚上还是尽量回来吧，妈妈有话要跟你说！房秋瑜赶紧在后面追着喊了一声。喊过之后，自己也知道这话有些多余，晓雪压根儿就没听进去。

女儿像一阵风地刮走了，丈夫又远在省城，因此房秋瑜无心做饭。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便起身收拾了几个苹果酸奶什么的，要去温泉烫烫澡。

昆州的温泉，远近闻名。因为它是全国独一无二的海水温泉。昆州的温泉原本只是在远方的海边才有，但是去年市里投资给领导们居住的这片贵族小区接通了地下管道，所以温泉的暖流，已经在这片贵族小区里花儿般地开放了。当然，这里的温泉，只有昆州的贵族和贵族的夫人们才有资格前来消受。

房秋瑜就是在踏进这方温泉浴池门槛的那一个瞬间，才重新找回那种应有的良好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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