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言，乘公交车到单位下车，刚到单位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听风手打 ]
姜凯越发烦躁，一股愤怒，涌上心头。
年前，为了解决几百名失地农民的未来，都闹得他焦头烂额，还差点把老爸也给泼一身污水。现在，马上又要面对一万三千多人的吃穿拉撒睡，他的心理压力，弓弦已经绷到了极限，稍一刺激，就一触即发。
他虎着脸，大步跨进去。
“吵什么！”他走进办事大厅，看见税务和工商的两方人马，插着腰，正相互之间，对骂不休，恶上心头，怒吼一声。
郭凡慢了一步，走进大厅，看见是税务和工商在对垒，心中奇怪。
工商税务业务联系比较紧密，为了方便客户（其实就是双环公司）办事方便，两方的桌子，是靠在一起的，客户从这个窗口办完事，走一步，就可以继续在另一个窗口，继续办理下一环节的手续。
之前，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彼此没有利益冲突，都是笑呵呵的。两位副主任都是男同志，常在一起，聊聊足球、家里孩子的学习、工资待遇等等问题。两个柜台上的小姑娘，也相互聚在一起，讨论最新的时装，从没见他们之间，红过脸。
怎么过完新年，才几天时间，双方就突然剑拔弩张起来，吵得红头赤脸。
顶头上司出现，两方人不再吵闹，但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神，依然是不服不饶，似乎姜凯一走，他们就要重燃战火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没闹清经过，姜凯也不好莫名发火，压低火气问道。
“你问他！”工商口副主任一指对面，气鼓鼓道。
“你问他！”对面手一抬，也指向对面，两人恶狠狠对视，绝对是势不两立的仇人。
嘭！
“到底怎么回事！”姜凯猛力一砸桌面，将办公桌上，一杯茶杯给震得跳了起来，倒翻下去，茶水淌了一桌。
两边人，都给吓得一缩。
“你说！”姜凯指着工商口副主任，用不容置否的语气，命令道。
副主任看他如此愤怒，不知道，这个一直对大家，还算和气的小领导，怎么会突然爆发，吞吞吐吐，将经过说了一遍。
“不对！事情经过明明不是这样的，我们擦我们这边的桌子，他嫌我们没有帮他们擦，然后就阴阳怪气说怪话。我当时只是随口顶了一句，他就骂过来了……”税务口副主任感觉自己要在领导面前丢分了，迅速插话。
“够了！”
姜凯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
这都什么狗皮倒灶的事情！不过是因为擦桌子，擦了自己一方，没擦对方的，就吵了起来。他们是闲得太过，不消化，用这种方式来消食？
自己在为一万三千多人的大事，殚精竭虑，他们却有闲心，搞这些内斗！
“你……你……”他手指点来点去，终究没有说出处理意见，气恼之下，一挥手，转身离开，直奔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威信，显然没有他老子来得高。
他人，才一走，工商税务两边的人马，就立马又战到了一起。不过，他们倒是秉持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手指指点点，口水飞溅，只文斗，不武斗。
其他各业务口的人表现也奇怪，都是笑嘻嘻地看热闹，没有一个人上前拉架。
郭凡摇摇头，也回到办公室。
听到外面，还在传来阵阵声嘶力竭的高昂腔调，不觉头痛。
他凑到郦惠身边，弯着腰，双肘撑着桌面，低声问：“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们以前关系不是很好的吗？怎么一点小事，就吵成这样？”
郦惠捧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眼睛盯着席娟的《上错花轿嫁对郎》，眼皮也不抬：“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是为了争权呗！”
“争权？”郭凡奇怪，反问了一句。
“大家都知道，我们招商办就要升格为高新区筹委会了。办事大厅，将合并为行政事务科。一个科能有多少科长？一个正科长，两三个副科长，就撑死了。现在那一票副主任怎么办？这可不是现在虚头八脑的副主任，而是实打实的科级待遇。为了升科长，吵架算什么，私底下下绊子，使阴招，也不奇怪啊！”郦惠伸出芊芊指甲，拈住书角，翻过下一页。
我倒！
郭凡一拍脑门。
还真是狗皮倒灶的事情啊！
“妈的，正事不做，一到争权夺利的时候，全都跑了出来！”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
“呵，看他们这样子，你应该相信，他们绝对是正宗的中国人。”郦惠轻笑，“你别看他们吵得热闹，实际上，好多人，对你的位置，才是意见最大的。人家十几个人，争两三个科长位置。你轻轻松松，就独占了一个，别人都不服呢。你小心点，很多人都盯着你，找你的漏子，准备把你搞下去。”
“我去！”郭凡实在想要大骂一通。
干事的被人找碴，不干事的，倒有道理，想要更高的待遇，这就是机关！妈的，真的没有天理了！
没有他跑前跑后，别说高新开发区了，就连招商办，也是名存实亡。
好容易，他把事情都办好了，领导也看重了，决定提升招商办的行政级别了。这些吃干饭的家伙，就全跑出来了，还居然，想把他这个功臣，也给拱下去！
他一气之下，跑到姜凯办公室，将郦惠的分析，说给对方听。
姜凯听他一阵抱怨，面无表情。
“就是这个样子！要不然，我为什么会那么厌恶从政？我们这里还是基层，素质低，他们的本面目暴露得比较快。到了一定的高层，表面争斗看不到了，可内里的争斗更激烈，表面笑嘻嘻，暗地里杀人不见血。#手打吧随风手打 #而且，你还不能小肚鸡肠，要笑着面对。这叫气度！没有风度的人，是走不远的。”姜凯压压手，让他少安毋躁，“这些，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翻手就可以轻松整治他们，和他们生气，不值得。”
“你打算怎么整治他们？”郭凡一听，感兴趣道。
“呵呵，你想知道，那就去通知，所有副主任们前来开会。刚过完节，大家也应该收收心了，我们开个会，统一一下认识，顺便为筹委会成立，预先做下思想工作。”姜凯黑框眼镜后面，光芒一闪，莫测高深地说道。
“装神弄鬼的，你还越来越像个领导了。”郭凡侧过头，看他坚决不肯解释，嘀咕着扭头出去通知。
我越来越像个领导，可你小子，越来越没个正形！
姜凯无奈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其实挺喜欢这个样子，郭凡对他，不是冒犯，而是一种随便，这种感觉，是他以前没有体会过的轻松。他既然走上了仕途，随着官位的高升，就越将成为孤家寡人。
可是，一个人，如果连个能够交心的朋友都没有，那人生也太无趣了。
无欲则刚，无欲则刚。
说起来容易，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啊……
真羡慕你！
……
“大家都是消息灵通人士，我想你们都知道了，过些日子，我们招商引资办公室，将升格为高新科技开发区筹备委员会。”
一开场，姜凯就开门见山，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摆到了台面。
下面众人，相互挤眉弄眼，都是一派喜色，随即一幅警惕。消防、卫生口的副主任，知道自己，争不到科长，或许连副科长都没指望，还算好些，无事一身轻，坐在一旁，冷眼观望。
关键的工商、国土、公安、交通、税务等业务口，一下子就相互横眉冷目，开始寻思，如何拉拢盟友，如何压制对手，抢占官位。
筹委会只是高新区成立前的临时机构，不能代表最后排名。
但官场上，讲究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如果这个时候，不抢占有利地位，未来高新区正式成立，那就肯定会被别人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为此，他们决意要为自己的前途，斗个你死我活。
“筹委会还没有挂牌，市委姚书记、宏圣乡的高建云书记、万红乡的余书记也没有到会，今天不算正式会议，就是我们内部的，通个气。
省里、市里，对我们高新区充满了希望，把两个乡，一万三千多名干部群众的衣食住行，交到了我们手中。
可谓是期待极高。
可我们要看到，我们的肩上，责任重大啊！”
他的目光，在席间扫来扫去，每个和他目光对视的人，都是连连点头，仿佛非常认同的感觉。只是在他们眼中，姜凯只看到了这些人，对权力的热衷！
权、钱动人心！
“现在，政策、编制，我们都有了，省市领导，等着我们做出成绩来。但俗话说，大军未至，粮草先行。
规划、道路工厂修建、电力系统、通讯系统……，多要花钱。我们既然是一个独立的单位了，那么所有人的工资、福利、住房、医疗等等，都要本部门，自行消化。
还有，全区一万三千人，未来，随着高新区的扩大，这个数目可能还会更多。他们的生活、教育、医疗、卫生开支，也要我们自行负担……”
姜凯扳着手指，一桩桩、一件件，算给在座众人听。
听他算得这些开支，那巨大的数字，有些人的脸色开始慢慢变化。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要承担如此巨大的重压。
偏偏他们，本来没有承受重压的准备！
“……一个人一百块钱的平均工资水平，一万三千人，每月就是一百三十万……”
“升格为高新区，原来的乡办学校，就不能满足基本的教育需求。再为以后发展考虑，至少要扩建三所高中、五所初中、十所小学。每个学校的建设费用，不会少于二十万，总数就是三百多万……”
“全区的道路，要重新规划，水泥路我们修不起，但柏油路是最起码的。按照科学规划，即便是没有企业入住，道路、厂区的建设，也要先期完成，这个开支，每公里的成本，大约是十五万……”
好些人，都开始扭动身子，坐卧不安。
趁姜凯说得口干，端起茶杯的间隙，一名坐在他旁边的中年干部，笑着问道：“小姜主任，这钱不可能让我们自己掏吧，我们可是穷鬼一个，想负担，也负担不起啊！大家说，是吧！哈哈哈哈！”
其他人也笑。
小姜主任是吧，你别管我是小姜还是老姜，都是你的上司！
姜凯笑语盈盈，摊开手：“确实让我们自己来找钱。省里、市里没有财力，支持高新区的建设。所以我才找大家来，看看，我们应该怎么筹钱？”
会议室里，顿时一阵骚动。
“不可能，成立一个新的区，市里怎么能不支持？靠我们去筹钱，把我们卖了，也凑不够这么多钱啊！”
“省里市里怎么可能这么绝情？姜主任，你父亲不是……”
说话的人，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即闭上嘴，但他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完全表达出来了。
这也是所有人的共识。
开玩笑，你小姜主任，可是老姜书记的公子，为了你，他都举贤不避亲了，这点小问题，难道还能难倒市委书记？
姜凯冷冷一笑，从身边，一个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报表，往桌面上一扔。
“这是我们市，今年上半年的统计报表，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我们市的财政收入和开支情况，以及最终的财政结余。大家尽可以亲自看看，市里还有没有多余的钱，来支持我们高新区的工作。”
哄，一群人涌了上去。
财政口的副主任，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他是内部人士，对本市、起码是东城区的财务情况，了如指掌。东城区是老工业区，现在的形势，他比别的外行，都有更为清醒地认识。
姜凯提高音量，断然道：“我可以负责任的高速大家，钱，那是一分都没！工作，那是一件都不能拉下！
上面给了我们信任，我们就要拿出所有干劲，完成好任务！
我们不但要自给自足，还要争取，在一个相对较短的时间内，为市里的财政做出贡献！
在座的，如果有人不能做到，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能做到的，就留下，不能做到的，赶紧走人，我这里不养闲人！”
没有人动。
说什么傻话呢，就算对高新区绝望了，这时候也不可能公然走人啊！就算是没脑子的人，也要好好思量思量，姜凯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不过看这个财政情况……
好像，高新区也不是一个好待的地方，升职虽然不错，可是，会不会受到连累，影响到未来的前途呢？
这些知道姜凯是市委书记公子，想来贴近大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开始认真琢磨，这个前途，到底是赌得，还是赌不得……
……
散会以后，郭凡摇摇晃晃，来到姜凯办公室，随意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懒洋洋道：“你这样，虽然可以让一小部分人知难而退，可对大多数人，还会存在幻想：你姜大公子，不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吧？”
“这就够了！在官场，你永远不可能，手下都是自己想要的人。不说上面不会允许独立山头，就算默许。天下间能做事的，也不多。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精英给你驱使。再说，真正的精英，你驾驭得了吗？”姜凯一脸平静。
“聚拢了又怎么样，一个调令，你还能带着手下，跟你一起走？
所以，要依靠的，只能是一两个有能力的干才，更多的，是摇旗呐喊的酒囊饭袋。只有酒囊饭袋，才好控制，抓他们的把柄，一抓一个准，谁也不敢跳出领导的五指山。这次，自动退缩一批，我再将最关键位置的一两个家伙，打发滚蛋，让靠近自己的人来占住，高新区的江山，就基本落在了我的掌控之中。
另外，我也要给别人掺沙子的余地。
搞一言堂虽然爽，但很可能树敌无数，到时候人家联手，把你来个一锅端，几十年辛苦，最终全部完蛋！
我只要能掌握大局，就知足了。该分的功劳，我一分都不会少地分给别人。
郭凡，你要知道，政治不是零和游戏，而是一个相互妥协的过程。在妥协完成之前，可以有倾轧、可以有斗争，但永远，永远别想，打造一个铁桶江山！
这，非常非常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