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胜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了，对方要带着他立即去工商银行核实信息。一旦确认他真地在工商银行有这么多存款，且提取的存款笔迹属于他、或他的家人，便可以依法将其拘留。检察院方面急于从他身上破开一个口子，挖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其最终用意，当然是他的共谋，也就是他后面的关系网！

能够一扫而光固然好，不能全胜，也要搞掉对方几个主力干将，让益都市的所有干部看清张书记的铁腕，识相地选择站队。

至于财政局沙永涛副局长，虽然暴露出了他和郑永胜是一路人的本来面目。但他表面并没有什么包庇的动作，对于郑永胜等人的败家子行为还深恶痛绝，予以痛斥，检察院方面在掌握足够证据之前，还不能对他采取任何措施。

在郑永胜被带走以后，钱锋和沙永涛更加把注意力集中在郭凡身上。

他们不能确定，郭凡是道听途说知道郑永胜在工商银行有这笔存款呢，还是确有实据。除了郑永胜的存款问题，他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材料握在手中没有拿出来，隐藏在手中，用来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

两方的人马，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一点。

假设他手中有更多的材料，并且交给了张瑞光，那么张瑞光一系就可以利用这批材料，展开战略大决战。而对方也必然会进行殊死反扑。双方的决斗会进入空前残酷的阶段，斗争可能会非常血腥，一些激烈的手段也可能会被双方毫无顾忌的使用，益都市的政局也必将在一定时间内，陷入剧烈震荡。

但好处是张瑞光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就彻底掌握益都市，扫平一切障碍物，可以为所欲为地按照他的思路来进行施政。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还要争取市委常委会的同意，才能作出有限度的改变。

对于钱锋和沙永涛的猜测，郭凡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优哉游哉，在各个账本核算办公桌间走来走去，不时拿起一本帐本翻翻，时而又叫来一个战战兢兢的飞驰厂领导，询问一些他存有疑问的地方。

现在，谁也不敢把他漫不经心的问话，当做消遣。

办公区域内，钱锋和沙永涛固然是目光跟着他的身影走，就连那些在一旁等候的飞驰厂领导，也是胆战心惊。

只要看到他在那一张办公桌停下来，所有人便都会摒住呼吸，把心提到嗓子眼。

如果郭凡还从桌上拿起账本来翻阅，那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紧张之极。包括那些正在进行核算统计的会计人员，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把一部分精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万一郭凡看到什么地方有疑问，让飞驰厂领导前去问话，那众人心中的警报几乎就提到了最高级别。

钱锋和沙永涛好几次看到郭凡招呼人过去询问的时候，都忍不住动作起来，状似无意地向他身边靠过去，希望更近距离地了解他所询问的内容，以及事态发展动向。

那些被叫到的飞驰厂领导，则几乎吓得半死。

郭凡第一次招呼，让后勤库存物料主管过去解释的时候，那名干部吓得身子就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走路都没有力气了，挪了半天才挪过去。周围的人看他双脚发颤，站都站不稳的样子，都是一阵感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你们当初如果老老实实工作，踏踏实实做事，何至于会落到今天这样胆战心惊的地步！

好在郭凡并没有问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只是询问了一下相关账目设置上的细节，然后就让这名库存物料主管回去。

即便如此，这名主管回到了等候行列好久，脸上的惨白之色才慢慢消退，但他的脚，还在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郭凡每一次叫人，对于飞驰汽车厂的领导而言，无异于过一次鬼门关。连续几名被叫到的干部回来坐下，无一例外全都是一脸惨白，汗流浃背，双脚酸软无力。

让旁观者看到，都感到心中有一股解气之感。

妈的，让你们贪污，就算查不到你们贪污的证据，也要吓死你们！***，活该，最好再抖点东西出来，把这些家伙全都抓起来！

看郭凡叫了好几次人，周围其它的工作人员心中也慢慢有数了：郭凡并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他就是在消遣这些家伙！

每次看他叫人过去，一脸严霜，好像发现了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开口问的，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虽然是小事，这些被叫去问话的干部却一点也不敢大意，谁知道郭凡会不会暗藏杀机，用一些简单的小问题松懈他们的神经，然后突然亮剑，一刀致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在忙乱之下答错问题，像沙永涛一样自露马脚？

所有人都已经见识了郭凡的阴险，没有一个人敢于小看他。

因此，哪怕郭凡问对方吃早饭没有，吃了些什么，对方都会在脑子里想半天，把它当作询问国家未来走向的重大决策，小心分析其中有没有暗藏机关。只有再三确认以后，才用最谨慎、最简短的词语进行回答，生怕多答多错。

来来回回搞了几次以后，在场的会计人员都笑了起来。

这太可笑了！

他们亲眼看到，郭凡在把一名厂干部叫过来，然后指着对方的额头说：“你的汗都要掉下来了，赶快擦一擦。”就这么一句普通平常的话，对方竟然以为郭凡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吓得当场坐倒在地上，就这么咧着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笑。

这样的场面着实少见，眼看着一个个有着副处、正科、副科级别，之前一个个趾高气扬，一幅不可一世样子的干部，被郭凡吓得张皇失措，失态至此，每一个人心中都涌上来一股无比的快意！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过了今天，以后可能就很难见到了。

抱着这种心理，以后只要郭凡一叫人，审计人员们就不约而同地一清算盘，停下手中拨的算珠，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准备欣赏这些干部的丑态。

那些被叫过去的厂领导，明知道郭凡就是在故意捉弄他们，把他们赖以维持体面的最后一丝遮羞布，也给毫不留情地扯下来，把他们的丑恶姿态暴露在更多人面前。可他们做出了那么多亏心事情，让他们不敢不听话，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硬着头皮站出列，接受对方所给予的羞辱。

他们心中非常清楚。

这一次不管能否过关，他们所表露出来的丑态已经被所有人看清，他们以后还想继续留在厂里，展现以前的威风已经绝不可能！厂里的工人们在再面对他们的时候，心中所浮现出来的将不是一个威严的工厂领导，而是一个鼻涕口水眼泪混作一块的小丑！

他们在飞驰汽车厂将再无容身之地！

郭凡的计策之毒辣便在于此。

他不但要从实际证据中，将他们企图遮掩的罪证给揭发出来，更要将他们光鲜的外表给彻底揭穿，从精神上对他们进行反复蹂躏，将他们赖以支撑威严的假面具给彻底摧毁，让他们成为人人鄙夷的对象，再也无颜留在飞驰汽车厂！

钱锋也把这当成了一场精彩的官场现形记表演，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但他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沙永涛。

对于这个人的立场，他已经很清楚了。这样一个立场的人，混在了资产清查团的最核心位置，他当然要时刻留意，不让对方搞什么小动作。

就在郭凡又一次把某个厂干部叫过去问话，大办公室里其他人注意力都集中过去看笑话的时候，他注意到沙永涛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没有察觉，于是目光便向办公室窗户位置飘过去。

钱锋在哈哈大笑的同时，利用身体掩护，通过一块小镜子，看到办公室窗边一名负责实物清查的成员，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向沙永涛做手势。

那名成员，正是沙永涛的财政局亲信。

很快，沙永涛似乎无意地说了一句：“去上个厕所。”就走出了办公室。

过了几分钟，沙永涛便回来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郭凡戏弄飞驰厂干部的行为状若不见，自顾自地回到自己座位坐下，翻看着一本帐本，似乎里面有非常精彩的内容让他深思。

钱锋回忆了一下，那本帐本他看过了，里面并没有什么玄机。

他冷笑了一下，也借着上厕所为名离开了办公室。他来到刚才通风报信那名财政局员工所在的清查组，向他派来的干警询问情况。

检察院干警两人一组，负责现场监督资产清查。

他们会在场内随意走动，但只要有谁试图将某些东西掩藏起来，则必然遭到他们干涉。如果有人离开，他们也会分出一人悄悄跟随其后，察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不轨之举。

现场的干警告诉他，刚才那名财政局员工出去，借助飞驰厂家属区的一个小卖部电话，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回来，直接去了厂部，叫出沙永涛，两人在厕所里低声地嘀咕了一阵。

跟踪的干警出示工作证，让小卖部老板娘调出那名财政局员工所拨的号码。

收费器上显示的号码，属于省政府办公厅！

钱锋听到这个消息，表情很是阴沉。他知道由于郑永胜的暴露，牵连到了一大批人，那些人已经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未来的斗争，将越来越向高层转移，斗争的难度也将越来越大，更趋激烈！

他回到厂部办公室，留在厂部的干警马上向他汇报了一条重要信息：在他出去的时候，沙永涛好似无意地在郭凡身边站了一会儿，嘴唇似乎动了几下，好像是说了什么。但对方的动作很小，监视的干警也不敢确定，对于谈话的内容更是一无所知。

钱锋的表情更加阴冷。

联系那名财政局员工所拨的号码，沙永涛立即和郭凡联系，他作为老纪检人员的经验立即判断出，对方不是得到了上级指令，企图收买郭凡，就是借他的口警告郭凡不要越线太多，否则将受到对方无情的打击！

不管是收买还是恫吓，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郭凡是很聪明，也很有几分小伎俩，玩的一手把郑永胜彻底暴露出来，也的确很漂亮。听说郭凡一个人独立支撑起高新区，并发展到当下地步，并且还是张书记亲点的高新区负责人，由此可见，此人的行政业务能力也像他所展现的聪明才智一样，非常出色。

但他毕竟太年轻了。

年轻时他的优势，年纪轻轻就占到今天这个高度，未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但从另一方面而言，年轻也意味着经验欠缺。

才二十四岁不到的年纪，哪怕读过万卷书，胸中自有丘壑，却又见过多少世面？

他会不会立场不坚定，被对方用金钱美色所收买？年轻人**多，**多也代表着破绽多，在官场这个世界上最险恶的大染缸里，只要稍微露出破绽，就有可能被人所趁攻破心防。

看他一开始就坚决拒绝郑永胜的色诱，似乎很能把持得定不会上当。

但这并不能作为参考。

他和郑永胜本就是矛盾冲突尖锐的对立双方，对于对方抛过来的糖衣炮弹，他当然有足够的警惕。但对于更高层次领导所展示的善意，他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

就算他持身正直，可以不受金钱美色诱惑，那压力呢？

他才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出人意料地混到了科长这个级别，已经让很多人摔掉了眼镜。可他所面对的却更是一个庞然大物，对方的级别甚至有可能达到了副部级，那是全中国数亿人，绝大多数一辈子也触摸不到的天空！双方的阶级差之大，便如天与地！如此巨大的压力，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再说，假如这个同志天生疾恶如仇，秉性正直善良，可以拒绝对方的所有诱惑与压力。但年轻人斗争经验浅薄，会不会因为激愤而盲动，落入对方设下的圈套，没有打成老虎反被老虎设计陷害，最终身败名裂？

最危险的情况，那就是对方狗急跳墙，采用非常手段对其人身伤害，那就更加可怕了！

他从事纪检工作数十年，对于犯罪分子的穷凶极恶有着清醒地认识。这些家伙为了保住自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哪怕是杀人放火，在关键时刻，他们也敢铤而走险！

他们非常的可怕！

他们可怕，就可怕在当你无权无势的时候，他们可以利用权势，以组织原则死死地压住你，让你动弹不得毫无反抗之力。但当你也拥有同样的行政级别，想要在法律允许的规则条件下查案的时候，他们却不再按照体系内规则和你较量。

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动用体系外力量，利用黑恶势力铲除异己！

他们就是这样，有选择性地轮番使用黑白两种力量，来为自己服务，为自己从国家、人民这棵大树上攫取利益而服务！

钱锋想来想去，对新得到的消息更加忧虑，他的目光一直跟着郭凡的身影，看他将一个又一个贪渎的厂干部戏耍玩弄，脸上却再也笑不出来。

一丝隐忧，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他决定找个机会，要和郭凡好好地谈谈，开诚布公地敞开来谈。

面对邪恶，善良的人们必须联合起来才能具有更大的力量，才能将恶势力一扫而光！

可就在他准备趁中午休息时找郭凡谈话的时候，郭凡的身影在去了一趟厕所以后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钱锋想了很多预案，清查团的主要嫌疑人他都安排了监视人员，但他绝对没想到会安排人去监视郭凡。因此当郭凡出去解手的时候，他都没有跟上去。

可万没料到，郭凡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钱锋在抱着万一侥幸的心情等了一阵子之后，终于再也等不下去。他迅速冲下楼，询问资产清查团的成员，得知郭凡独自一人离开了飞驰汽车厂，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出去了？

……他出去了！

钱锋的脑子嗡地一声，直感到大事不好了。

他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在对方的威逼利诱下，郭凡前去和对方见面了！不管他是屈从于对方，还是和对方直接爆发冲突，这都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郭凡的身板太小了，根本经不起冲突。

他慌慌张张冲上楼，抓起电话立即拨通了市委书记张瑞光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