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目光灼灼，看着下面一双双充满渴求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他举起喇叭，大声说道：“我一直认为，你们能不能找到饭吃，是检验一切执政措施的基本！如果能够让分拆后的企业有活干，能够持续发展下去，这就是好政策。反之，如果分拆的结果，是让老百姓饿肚子，让你们作牺牲，这绝对就不是一个好政策！”

他掷地有声的话，在人群上空回荡。

短短的几秒钟之后，人群中响起了一片“万岁”的欢呼。许多工人、家属们眼含着泪水，嘴角颤抖着，发出发自肺腑的呼喊。

他们知道，他们终于找到了贴心人！

郭凡的眼角也有一些湿润，他仰着头，略略平息一下情绪，再次举起电喇叭，对工人们大声道：“现在，我们就来实际了解一下，分拆政策对你们的影响！让所有人都知道，分拆之后，你们究竟有没有活路！

请大家按照分拆之后，各自所属的企业进行分队：机械加工方面的，请站在我右手边；电子生产企业，请站在我左手边……大家不要乱，慢慢来，我们有时间，我们今天所有的时间都会用来帮助你们，看看你们的未来究竟如何！”

现场一阵混乱。

所有的人都按照他的指挥，开始分队。他们已经确认这个领导，是能够为他们着想的好领导，就不再拒绝听从对方的安排。

沈旭也迅速抽调公安、协警，帮助工人们重新站队。他看到原本齐心协力的工人们在郭凡的几句话下，迅速瓦解，开始听从指挥，钦佩不已。

但他仔细想想，郭凡其实没有说什么空话大道理。

也正因为他没有说空话，而是实打实地准备为工人们解决吃饭问题，工人们才会这么听话。

说穿了，就是现在肯真心为底层老百姓排忧解难的干部太少了！太多的空话、假话，让老百姓对政府伤透了心。

郭凡所作的，唯有赤诚以待、实话实说而已，却得到了老百姓的拥护支持！

朴实即真挚！

其实就这么简单！

工人们很快在公安们的配合下，按照各自所属的行业、分拆后的企业类型，组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队列。

郭凡在工人们整队的时候，和高建云简单地讨论了几句，向对方要来了这次分拆的具体规划清单，便让他迅速去准备。

看到工人们开始听从安排，没了危险，公安们也散开帮助工人重新站队，新来的四名副主任也讪讪地跟了过来，试图和他寒暄几句。

郭凡略略向他们点头示意，便不再理会。

他没空！

他看分拆名单上，将十四家企业分拆成了八十五个大小不一的独立法人。其中有三家企业没有拆分，那就是特种合金厂、量具刃具厂、六二信箱。

这个分拆名单，本来就是他领头制定，他当然清楚其中原委。

六二信箱没有分拆，是因为这个厂通过重新调整目标客户，改变之前的经营思路。在清理掉库房中的黑白电视机以后，找到新的发展方向，在坚持自身信号发射、接收上的强项之外，因为有了流动资金，咬牙引进了一套新的黑白电视机生产线，目前在农村市场上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既然六二信箱已经走上了良性发展的道路，所有的产能都开动起来，自然没有必要分拆。

分拆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强行分拆，那就不是为了企业发展着想，纯粹是瞎折腾！

并且，郭凡对六二信箱还有新的想法，要通过他们来进行实践，这也决定了六二信箱将整个保留下来。

至于特种合金厂、量具刃具厂，这两个厂是因为属于特种行业，本身就是非常高的专业性生产企业。再继续将其分为几个独立企业，这等于是将企业原来合理优化的生产结构给拆散，这是毁了他们，而不是救他们！

被分拆得最厉害的是飞驰汽车厂。

这不是因为郭凡和郑永胜斗过一场以后，对这个企业有着天生恶感。而是因为当初省市领导对企业寄予了太大希望，在上面集中了过多的资源。大量的资源投入，使得工厂变得无比庞大，厂内设厂的情况非常严重。光是从这个超大型企业，就分出来如齿轮厂、轴承厂、减震器厂、刹车片厂、离合器厂等大大小小二十六个独立的各型加工厂。

不把这些附庸的肿瘤切除，飞驰厂根本没有可能重新起步。

现场乱了一阵子，工人们渐渐按照他们所属的行业、企业列成了一个个单独的队列。郭凡按照分拆清单点了一遍名，发现这次来的人数虽然只有几百上千人，却囊括了六十二个企业，原来十四家企事业单位，就来了十三家！

除了六二信箱脱离苦海，对围堵政府的行为唯恐逼之不及，其他企业都来了人！

连没有被分拆的特种合金厂、量具刃具厂，大概也是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趁着这次其他厂都派了人来，想着法不责众，居然也凑在人堆里闹！

这实在是让他哭笑不得。

他看看队伍已经整得差不多了，正三三两两小声说话，便再次举起电喇叭，对工人们说道：“请大家静一静！”

等着人群静下来，他继续道：“之前在国资公司成立大会上，我曾代表高新区政府，宣布我们要建立一个信息平台，这件事我让当时各厂的领导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向所有职工转达，表示未来会有足够的业务提供给大家。

我不知道，你们原来的企业领导，是否向你们传达过？”

他放下电喇叭，视线扫过人群。

下面的工人们一愣，迅速闹哄哄地讨论起来，面对他的视线，有的工人一脸茫然地摇头，有的则点头。还有人表示原来的领导回去以后，连面都没见着，哪听过什么信息平台。

郭凡听完下面毫不统一的回答，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

这些企业原来的领导，把工厂领导职务当作官来当，就没想过怎么好好把企业搞上去。说不定他前脚开完会，这些人后脚就把内容当作耳旁风，给抛到了脑后。

至于后来重新选拔干部，那些被选下去的人，更是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新的企业干部。

他们可能巴不得看到企业职工和政府唱对台戏，把正事放在一边忙于内斗，最后企业破产，政府和企业一块完蛋呢。

郭凡用和缓的声音，将当初在国资公司成立大会上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过这一次，他对于信息平台的意义，说得更多、更透彻。从国资公司成立到现在，高建云就被他派出去协调关系，解决这个信息平台的信息来源渠道，到现在几个月过去，早就搜集了足够的资料，他说话也更有底气。

听完了郭凡对信息平台所作的解释，下面的职工们仍然是将信将疑。

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他们见过了上级领导开出的太多空头支票，心中早已被各种怀疑所占据。虽然郭凡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好领导，可万一他也被下面具体办事人员给蒙蔽了呢？万一他的设想，只是一厢情愿的空想又该怎么办？

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工人。

郭凡早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中国人天性实际，不见兔子不撒鹰可是古训，想靠三言两语让老百姓信服，那需要政府做出更多的努力，通过一件件实事，切实赢得老百姓信任以后，才有希望实现。

所以他才让他们按所属的行业、企业整队。

“在这里我说得再多也没用。是骡子是马，总得要拉出来遛遛，才有说服力。这个信息平台是不是像我说得这么有效果，还是我吹牛，都应该让你们看到真东西。

不过我们的信息平台系统虽然已经设置完毕，并且已经过内部网络进行了充分的试用，但里面的资料还不够多……”

听到他这样说，下面的工人们便有些不稳，郭凡赶忙快速说道：

“我们的高主任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忙着联系信息来源，跑遍了市里的各个部门，并且亲自跑遍了下面的各个企事业单位。他已经和这些企业，先后都达成了信息共享的协议。

可是因为我们高新区的网络还在建设中，这些企业的信息还无法汇集过来，所以我们的信息资料库还很不完善。

但是……”

他拉长了声调，用这种方式让下面显得骚动的工人们，重新把精力集中起来。

“但是！

在我们高新区政府附近，就有着三家外资企业。这些外资企业都采用了先进的电脑网络管理，又因为我们高新区政府，和邻近的三家外资企业都有很好的合作关系。所以他们在得知我们建立这个信息平台的时候，非常赞成，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做法，并第一时间积极连入了我们的信息平台。

现在，我们就请各个企业都派出代表，随我们一同去看看这个信息平台，近距离感受一下你们未来将面临怎样一种情况。”

他指着远方一栋独立的简易楼说道。

他刚要放下喇叭，却发现下面的队伍，都想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似乎准备进去一看究竟，赶忙重新拿起话筒：“请大家停一停！那里是我们信息平台中心，为了不干扰我们工作人员的正常工作，请大家不要一拥而入。

我建议大家派出少数代表，随我们进去实地察看。

如果其他同志们也有参观的想法，那么也请这些代表们看过以后，再轮流进去。”

工人们低声商量了一阵子，因为是按照各自行业、企业排列，大家都很熟悉，很容易就达成一致意见。

很快，每个企业就各派出了一名代表。

六十二人跟着郭凡，向他信息中心走去，上了楼，就看到高建云提前等在楼道口，为他们带路。沈旭派来的一些公安，守在一些办公室的门口，以免来参观的工人代表们误入机要重地。

“请同志们准守秩序，不要乱走。这里毕竟是政府机关，信息中心内也存有各种重要的资料，请同志们听从安排，不要进入无关的地方。”

沈旭在走廊上，对工人代表们说道。

工人们听说这里面，可能存放着各种机密资料，反而更是好奇地东张西望。

十来名公安紧张地盯住这些好奇的参观者，生怕他们闯入某些机要资料室，或是偷偷摸摸拿走一些设备、破坏毁损通讯电缆，对他们如临大敌。

高建云得到了郭凡的指示，提前准备了一间大办公室。

在入口处，几张条桌拼作一个演示台，三名信息中心的操作员背对着参观者，正在快速地敲击着键盘，输入各种指令。

“咦？这是一台486计算机啊！高新区的设备这么先进？”

几名研究所的研究员看见计算机就觉得亲切，凑上前来发现这还不是他们在研究所里，所使用的绿汪汪屏幕的老式计算机，而是一台台崭新的电脑。他们抬了抬眼镜，弯下腰来，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最新的486计算机！

就在去年，著名的长城计算机公司刚刚推出了他们的386/33，这是一种基于英特尔处理器的兼容机。虽然号称国产，实际上CPU芯片依然使用的是进口处理器，只不过由国内各厂家协力，你生产电源，我生产元器件，攒出了一套带中文字库的主机。

反正国内现在对专利根本不重视，侵权什么的根本就不理会，能做出来就行。

去年长城推出的386还只能跑386芯片的早期型号，价格已经高达两万五千多块钱，比国外的产品都还要贵一些。这个价格别说普通家庭用户买不起，就是对于单位用户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昂贵设备。

一年时间，长城电脑只卖出去几千台，对比国际市场上动辄上万台的订单，只能说聊胜于无！

因此这几名研究员一看到电脑铭牌上486的标记，立即意识到这是一台进口电脑。一台486原装品牌电脑，少说也要两万多块，此刻在高新区破旧的简易楼里，居然就同时出现了三台，这让这些缺少研究经费，早就穷惯了的研究员们看得是如此眼热，恨不能抱上一台就开跑，把它搬回到自己的研究所去。

郭凡笑着走上去对他们解释道：“这些电脑都是外资公司送的。先后两批，一共有四十台，我们……”

“四十台！”

还没等他说完，几个研究员就惊叫起来。

四十台啊！

一台486就算和长城386同样价格好了，那也是一百二十万啊！

他们的研究所还在使用老旧电脑，即便是比较落后的型号，所里也只有两台，大家要排班轮轮使用。每个人在使用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把计算机给弄坏了。同时又要赶时间，不要妨碍后面的同志使用。

在他们眼中珍贵无比的486，在高新区里居然有四十台之多！

他们看着郭凡，再看看那几名熟练操作电脑的工作人员，脸上掩饰不住他们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