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郭凡已经下去了，作为国资公司的主管领导，高建云也只好跟上去。
其他几名新来的乡党委书记、乡长相互看看，也跟着下了楼。他们是五一节后根据市里得知是陆续到高新区报到的，因为没有赶上当初高新区筹委会成立，虽然依照上级指令，列入了高新区领导班子，可在“筹委会”这块牌子还没有正式摘掉之前，他们并没有享受到创建者的优待，还顶着原来党委书记、乡长的官位。
据某些消息灵通人士传出的消息，上面压制他们的职位提升，也是为郭凡考虑。
毕竟当初高新区筹备期间，作为特殊阶段特殊待遇，郭凡可以暂时以科长代为支持全面工作。但如果新来的乡党委书记、乡长也被提为副主任，让他一个小科长面对一群副主任发号施令，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于是就只好委屈这些新来的干部，先在原来的位置上多待一段时间。
等到高新区正式挂牌，郭凡也因为在筹备工作中的巨大功绩，升任副主任。然后他们这些人也自然可以水涨船高，跟着升上去。
不过郭凡从去年毕业参加工作，先后从普通办事员跨越副科、正科、副处，连续来三级跳。估计在此次升上副处以后，不管上级再怎么欣赏他，在较长的一个时间段里，应该不会再出现大的跨越。要不然那也太惊世骇俗了，总要让他稳一稳，巩固一下根基，让大家习惯他现在新的级别，有了思想准备以后，才可能说根据他的工作能力另行考虑。
在所有高新区的干部眼中，此后的十几、二十年，甚至直到退休，郭凡都将稳稳居于高新区一把手的位置，不会动摇。
有这样一个强势人物压在头上，其他干部们都没有了更进一步的想头。
就算是还有想法的人，也只是考虑在高新区熬资历，积累人脉经验。以后有机会，就调出高新区，在别的地方谋求进步。
不管是之前的干部，还是新来的领导班子成员，每一个人都看清了现实，老老实实紧守本分，一门心思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也带来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高薪内的领导班子是益都市各级领导班子中，最为稳定、最为务实的一个！
一见到郭凡要亲自面对群众，进行说服，其他的领导班子成员也不好待在一旁看热闹，从高建云以下，所有的领导成员都跟了出去。
郭凡走到楼下，发现前来高新区反映情况的工人，已经逼近到临时办公楼面前，将楼道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沈旭带着高新区公安分局（筹）的干警，以及数十名协警，围成一个半弧形，努力挡住楼道口，不让职工们冲击办公楼。
几百上千人，后面的人看不清前面，还在向前凑，前面的人已经抵在了公安人墙上。
一方要努力不让人群向前，另一方身不由己、被后面的人推着向前走，双方同时发力之下，便爆发出一阵阵冲突。力图将圈子扩大的公安在大声呼喝，让人群后退，前面的人被挤得难受，也在大声喊叫，嘈杂的声音响成一片。
沈旭拿着电喇叭，不断地呼吁职工们后退，不要继续向前挤，并指挥调派外面的公安，疏通人群，忙得满头大汗。
郭凡看所有的公安都是一派紧张，在内圈的固然在死力支撑防线，不让人涌进来。在外面的公安、协警也是不厌其烦，不断地对职工们进行说服劝解，有些人的嘴皮都说得发干了，还在尽力劝说。
他扫了一眼全场，黑压压的人头中，没有看到干警们粗暴执法，强行驱赶群众的行为，不由得点了点头。
看来高新区公安还是可靠的。
自从接到张瑞光让他快速发展公安队伍的要求以后，高新区在原有四十四名干警的基础上，一方面打报告，希望解决一批协警的工作关系，转为正式公安编制。另一方面，也从市局要了九十名干警，以充实队伍。
对于知根知底的协警，郭凡是大力支持他们转为正式编制的。他在和公安分局筹备组组长沈旭、宏圣乡派出所所长朱若、万红乡派出所所长谢俊煊商议以后，一口气拟了一份二十九人的转正名单，递交上去。
报告交上去没多久，张瑞光的秘书尤阳就打电话来，对他们这种滥用职权的行为提出了严正批评：放着经过锻炼的公安干警不要，把大量没有经过培训学习的协警，抽调入公安队伍，是一种严重的不负责任行为！
尤阳在电话中恨批了一通以后，表示他们这批转正名单，市委只给他们解决三分之一，其他的一律打回。
郭凡被骂得大气也不敢出，谁知道临末了，对方居然表示市里仍然同意帮他们解决三分之一的转正指标，顿时喜出望外。
他们之所以拟这样一份大名单，主要还是为了安抚协警的人心。
人家鞍前马后，为高新区的治安工作做了那么多的贡献，一些普通公安不愿做、不肯做的脏活累活，协警们任劳任怨。有些负责巡逻的协警，直到凌晨时分还在尽职尽责地四处查看巡视。区里发生治安案件，要监视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们也是在嫌疑人周边一蹲守就是几十个小时不挪窝，饿了吃口干粮、渴了喝口自带的凉水，辛辛苦苦，毫无怨言。
这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赢得上级的赞扬，能给他们解决一个专政指标！
所以郭凡等人拟出这样一份大名单，既是为了扩大足够可靠的公安队伍，更是为了做个姿态出来，让所有的协警们知道，他们的辛苦工作上面都看在眼里，并没有忘记他们。
但协警的缺陷也是非常严重的，最关键的就是没有经过专门的警察培训。
没有经过系统学习的协警们，虽然跟着干警们学习了一些简单的公安技巧，但在理论知识、法律知识、规范执法上，都存在着严重不足。
因此，他们只能作为公安队伍的补充，很难胜任更高的工作。
郭凡等只以为，上面能够解决两三个转正名额，起到对协警们的精神鼓舞作用，那就是对高新区最大的支持了。
没成想张瑞光气得自己不打电话来，让秘书转告他的不满。但最终，仍然给他解决了三分之一的转正指标，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三分之一，那就是九个人啊！
这个喜讯一传出来，高新区的协警们全体都轰动了！那些转为正式公安的协警们固然是狂喜，其他的协警们也是顿时士气高涨，一个个摩拳擦掌，表示以后将更加努力的工作。
郭凡和沈旭、朱若、谢俊煊商量以后，把转正的九名协警，由高新区出资，以单位委托培训的名义送进了公安学校进行正规的公安培训。
并且宣布，以后每年都将对协警的工作进行考核以后，将表现出色的几名协警，同样送去公安学校进行委托培训。
这就为协警们以后转为正式指标，扫平了一个巨大的障碍。
同时，从市局调来的九十名公安干警，则被分散到各个岗位，采用“一老带两新”的方式，考察他们是否工作积极，是否服从安排，从中选拔出可靠的人手，加强郭凡对未来的高新区公安系统地掌握。
两个月的时间，以让他看清了很多人的真面目。
谁是积极靠近组织，谁是三心二意。谁是表面顺从，谁是真心实意，虽然还不能尽数了解，但在他心中也有了一个初步的名单。
接下来一个月，他便会把某些列入考查的人，安排到一些相对比较重要，但之前因为人手不足，还不能控制的部门。他会对这些人在新岗位上的表现，作进一步的观察判断。如果是两面三刀的人，或者是某些派系安插进来的钉子，哪怕此人再有才干，他也会毫不犹豫换人，最起码也是要另行配一个正职，对其控制使用。
通过以上种种手段，高新区公安分局筹备组的正式在编干警，已经达到了一百四十三人，骤然扩大到了原来的三倍以上。
而经过筛选出来的可靠骨干人员，也达到了七十六人。
这已可以让他初步实现对高新区公安队伍的掌握。部分可靠人员将抽调到区法院、区检察院，将这两个机构也组建起来，大致构建出一支听指挥、高效的高新区公检法队伍。
……
“郭科长！您怎么出来了，这里很乱！”
沈旭正在焦头烂额指挥干警把涌进来的人群，用肩膀扛出去，一转头看见郭凡带着所有的领导班子成员从楼上下来，似乎还要朝外走，要和职工们面对面交谈的样子，吃了一惊，赶紧过来试图打消他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郭凡没有不顾劝阻，上演孤身英雄的念头，他在警戒线外停了下来，皱眉看着混乱的人群。
“沈组长，麻烦你把话筒给我，我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说服他们。”他向沈旭伸出手。
沈旭连忙把手中的电喇叭递给他，但有些不以为然道：“没用，工人们情绪很激动，我们的嗓子都喊哑了，他们都不肯让开。我看只有命令干警们一起，强行把他们推开。”
“那是因为你说的，不是他们想要听的。”
郭凡淡淡地笑了一笑，打开电源开关，将电喇叭放到嘴边，大声道：“这里是高新区政府领导班子！请大家注意，这里是高新区政府领导班子！我们所有领导班子成员都来了，现在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着和你们对话！”
电喇叭的声音传了出去，盖过了争吵撕扯的吵闹声。
刚开始，有些激动的工人还在和公安相互推挤，没有注意到。但后面的人群，一直注意观察前面的反应，却最先听到。
渐渐的，后面的人群不再向前涌，前面的人感到来自身后的压力减轻，也分出心神来，听到了郭凡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呼吁。
场上的声音渐渐平息。
郭凡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晰：“我们是高新区政府领导班子，请大家让一让，让我们过来，大家面对面交流一下，你们有什么意见，我们就在你面前听你诉说！”
最前面的职工们看清了他的样子，开始喧闹起来：“是郭科长，是带队来我们厂进行资产调查的郭科长！高新区的领导出来了！”
这个消息被人群一个接着一个，从前向后传。
很快所有前来包围高新区政府工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一片嗡嗡嗡的交头接耳之后，人群立即安静了下来。
他们来高新区就是想要发泄他们心中的不满，想要让高新区政府领导听到他们的心声。
之所以和公安发生冲突，只不过是因为没有领导出来和他们见面，公安又一味把他们向外赶，双方情绪激动之下，才爆发激烈推搡。
现在高新区政府的领导出来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当然没有继续闹的必要。
“请让一让好吗，要对话，总不能让我们就隔着人群对喊吧？让我们过去，我们就和你们面对着面，有什么话都能听得清楚！”郭凡对着面前几名职工，微笑着说道。
那几名职工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干部队伍，向两旁让开。
“郭科长，你就在这里跟他们对话就好了，如果你进到人群里面，万一对方情绪激动闹起来，我怕……”沈旭看郭凡真的要进到人群最核心，心中一急，连忙上前阻拦。
“怕什么？怕对立？如果我们高高在上，这才会让政府和群众对立起来！”郭凡不屑一顾，推开他就顺着人群让开的通道，向里走。
跟在后面的领导班子就没他这么大的胆子了。
高建云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走入了人群，但看着周围工人们不善的眼神，心中忐忑不安，赶紧加快几步，冲到郭凡身后。
那些工人们看向郭凡的眼神，都是平和、友好，乃至期盼的，不像他，一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也只有紧跟在郭凡的后面，他才能感觉到一丝安全。
余水也跟了上来。
他更没有什么思想负担，这些职工和他们未来的工作，都和他没有直接关系。相反，他每次代表高新区政府，去工厂家属区发放生活补助，赢得了职工们一致的欢迎，所有人都认识他，一看到他走过，都纷纷笑着向他打招呼。
新来的四名副主任就有些踌躇，不想跟上来，又怕临阵退却引来郭凡不满。
正在进退两难间，沈旭带着几名干警跟上去近身保护郭凡，让其他公安又堵上警戒线，不再让人进出，算是帮了他们的大忙。他们正好以此为理由，驻足在安全地带，等待郭凡和职工们对话的结果。
郭凡走在通道上，工人们给他挤出来的道路也不宽，仅能容一人通过。
他和通道两旁的职工们肩膀碰着肩膀，身边还不时有职工伸出手来，想要拉住他：“郭主任！你要给我们作主啊！”
“郭书记！国资公司里面有奸人，他们是要我们活不下去啊！”
他们对郭凡的称谓五花八门，从郭科长，到郭书记都有。
这些企业归属高新区这么长时间，也都知道了当初带队来厂里的那个小伙子，就是高新区的一把手。既然是一把手，自然应该是书记。
他们都企盼着郭凡能够给他们主持公道，就像戏文小说中的清官一样，当众揪出那些坏人，给予他们惩处。
还有情绪激动的职工，更是喊出了：“枪毙隐藏在人民内部的敌人，还我朗朗乾坤！”这种过激的语言。
高建云在郭凡身后，听到职工们明里暗里全部针对他的各种攻击，恶毒咒骂，气得脸色发黑，压着一肚皮火，此时却不好发作，只能强自忍耐。
郭凡对那些朝他喊叫、哀求、期盼的人，一律微笑以待，和善地朝他们露出笑容。
等到来到人群中间，他停了下来。
沈旭从后面一猫腰挤到前面，指挥几名公安迅速扩大圈子，然后结成一个松散的保护圈，他自己则站在郭凡前面，以便在危急时刻替他挡住工人们扔出来的危险物品。
郭凡向四周看了一下，只能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
他举起电喇叭：“有没有什么垫脚的东西，既然是对话，就让后面的群众也能看到。”
外圈的人群嘈杂了一阵，有人喊道：“我们找到一个木箱子，马上就传进来！”
一只四五十公分高的包装箱，被外圈的人群举起来，随即便有数十只手在下面垫着，从外圈向内圈传递，很快就传到郭凡面前。
沈旭接过木箱，看看上面没有附着危险物，又稍稍用力掰了掰，感觉木箱比较结实，能够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才将木箱倒扣着放在地上，扶着郭凡站了上去。
郭凡站在上面，虽然只有四五十公分的高度，却能够让他越过众人的头顶，看到最后面。
他举起喇叭。
“同志们，我是郭凡，在资产清查过程中，我曾经去过你们的工厂，相信你们也都认识我！现在，根据市里的指示，由我暂时主持高新区的工作！”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线圈的扩大，向周围辐射过去，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你们的诉求，我也大致了解！
虽然你们的要求似乎很多，但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个：解决吃饭问题！对不对！”
“对！”
他毫不回避事实，不通过东拉西扯来化解矛盾，而是干净利落、直击主题的对话方式，赢得了所有工人的认可，他们一致用整齐的声音齐声回答道。
“好！咱们不说那些虚的！
什么政府迫于无奈啊，什么不改革不行了啊，什么分拆是为了未来啊，什么这是为了大局啊，什么请你们理解之类的废话，咱们都不说！
咱们要说，就说一点有用的：分拆以后，你们能不能找到活干，能不能吃饱饭！
咱们就谈这个！”
下面的群众们都激动起来。
这才是干实事的干部！这才是一切真心为了老百姓的好干部！
国家未来怎么样、市场经济是否势在必行，这都不是他们关心的主题！他们就只关心一点，明天他们还能有饭吃吗？
不怪工人们没有觉悟！
工人们是人，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他们需要吃饭，他们要养家糊口！最近一两年工厂停工的现实，三天两头领不到工资的现实教育，把工人们都给吓怕了！
他们实在是害怕了饿肚子的滋味！
他们实在不敢再看到，妻子、女儿出去出卖身体，只为了一家大小的一日三餐！
如果连眼前都活不下去了，又谈何未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热切地盯着郭凡。
他们从之前的资产清查，从郭凡一开口就用最平实的语言和他们对话，他们相信，这是一个好领导，这是一个有同情心的领导，他知道最基层穷苦百姓的疾苦！
他不会背叛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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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作者正在赶第二章，大约稍晚一些即会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