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由了？”铁三角听完特莱邦德的宣告，不敢相信地看着打开的铁门。

“你们自由了。”特莱邦德很真诚地说，“公爵大人很感谢你们奉献的精彩表演，要不是你们击杀了他的两个卫兵，说不定给予你们公民权，让你们成为他的百人队长呢。”

“啊，要是当时没有下重手多好！”帕布多斯后悔地说。

斯巴达克斯直翻眼皮，要是当时手下留情，他们现在的尸骨已经被野狗消化干净了。

“我可以回家了？”埃玛诺伊激动地说，仿佛已经闻到了黑森林的日耳曼气息。

“回家？”特莱邦德嗤笑道：“也许只要你们走出这个城市，捕奴队就会将你们重新送进来，在你们的身上再次打上奴隶的烙印。”

“那么我呢？”希腊人帕布多斯急忙说，“我不是野蛮人，捕奴队不会把我怎么样。”

“你，回希腊？你有钱么？”特莱邦德再次嗤笑：“或者，你打算赚足路费，然后回雅典乞讨？”

“说吧，你要我们做什么？不要希望我们成为你的契约奴。”斯巴达克斯不想听这个老板罗嗦了，特莱邦德对待他们的态度还算友善，但最后一次的出卖让他们认清了眼前这个人的面目。

“契约奴不好吗？他们像自由民一样的自由，可以拒绝不合理的角斗。你们是优秀的角斗士，放弃这样的天赋，简直就是亵渎给予你们这样天赋的神灵。签约吧，每次出场一百金币？再加百分之五的分成？”

“我们不做角斗士。”斯巴达克斯不等帕布多斯考虑，立刻打断特莱邦德的蛊惑。

“不做角斗士，难道去码头做搬运？”帕布多斯不高兴了，一次出场一百金币，要是撑过十场不死，他就要成为雅典的一等公民了。

埃玛诺伊垂头丧气，显然没有从不能回家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斯巴达克斯没有接话，眼睛看向小窗外的蓝天。

“你们先出去逛逛，想通了随时找我。”特莱邦德一副关切的表情，爱惜地掏出一袋银币，“这里是些零花钱，你们先拿去用。你们不愿回角斗场也没关系，这些年承蒙你们的努力，不论你们拿定了什么主意，离开前务必找我，我会提供你们一笔补偿。”

“就这样吧。”帕布多斯抢过钱袋，“离开前我们会找你的。”

他本是一个自由人，

出生在他的故乡，

敌人用铁的镣铐

锁住他带离家乡。

如今啊，

他在异国与人搏斗，

不是为了他的祖国，

也不是为了遥远的可爱的故乡：

在那残酷的角斗中，

流着角斗士的鲜血，

为了主人的欢呼取乐！

自由的感觉真好，尤其是摆脱五年暗无天日的囚牢，朝不保夕的不断角斗以后。三个刚获得自由的角斗士，在亚雷提姆大街上肆意唱着《角斗士之歌》，行人纷纷侧目而视。

“又是三个走了狗屎运的角斗奴。”街边的自由民嫉妒地看着旁若无人走过的三人组，他们要想获得公民权，必须自备武器参加军饷少的可怜的辅助军，服役十五年，某些奴隶却只要讨好他们的主子就行了！（注）

“这些无法无天的角斗士！”帝国公民厌恶地看着平时用鲜血娱乐他们的角斗士，耻于与他们同处一片蓝天下，尤其不能忍受这这些暴虐的角斗士或的与他们同等的身份地位。

“他们不过是自由民而已。”经世的公民轻蔑地说，“一个角斗奴获得公民权，足够引起亚雷提姆的轰动。”

“异邦人，我们不欢迎你，该死的奴隶，我们更不欢迎你。”三个角斗士兴奋之余进酒馆喝酒，酒馆的老板冰冷地驱赶了他们，仿佛在赶走一群苍蝇。

蔑视、羞辱，让三个重获自由的角斗士兴奋的心情消失了，暴躁的埃玛诺伊脾气没有被角斗场磨平，吼声如雷，高举拳头要履行日耳曼的传统，冷静的斯巴达克斯胸腔中燃起熊熊怒火，他不不能再忍受这样的侮辱，他已经被侮辱了五年！

帕布多斯老于世故，商人的本性让他劝服了同伴，息事宁人。在下一个酒馆，他首先宣示手上的银币，用熟练的拉丁语轻松地通过酒馆的大门，按下两个余怒未息的同伴，召唤了醇厚的美酒。

“伙伴们，该冷静了，我们现在不在你死我活的角斗场，我们都是自由人！我们现在处在文明的社会里。让那些轻蔑和嘲笑见鬼去吧，他们习惯狗眼看人低！”

“不要再提起角斗士的身份，这样难免被人们看轻。”

斯巴达克斯没有说话，开始一杯杯喝着闷酒，他憋屈的怒火并没有因为离开角斗场而熄灭，反而因为身处异地的耻辱燃烧的更加炽烈。他是一个高傲的人，不论在帝国的辅助军中，还是在色雷斯军中，或者在角斗场上，在个人的武勇上，他不逊于任何人。在辅助军中遭受的不公正，祖国被毁灭、人民（族民）被贩卖的悲痛，角斗场上的悲凉，他想质问天上的神明，为什么他要遭受如此惨痛的经历，还要遭受如此的蔑视和羞辱。

“既然不做角斗士了，我们总要找个营生才行。”帕布多斯一边说，一边看着斯巴达克斯，在角斗场上，他们奉他为主，现在，在社会上，他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三个人的领头人。

埃玛诺伊没有说话，他的才能使搏斗和打猎，在城市里没有他立足的地方，回不了山林，他只能按习惯接受两个“哥哥”的安排。

斯巴达克斯抬起头，醉眼朦胧：“你说我们做什么？”

“我倒是可以在商会里寻个工作，这里有不少希腊人，说不定还能找到母邦（雅典）人，向他们寻求帮助，可是你们——”帕布多斯犹豫着说：“去工坊店铺做事不太合适，要说做家丁护卫之类，你们也不会愿意。”

埃玛诺伊闷闷地说：“我可以参加辅助军。”

“我不从军。”斯巴达克斯将酒杯顿在桌上，“不从军。”

两人安慰了他，说了些清闲的话语，三人谈及各自的家乡，过往，角斗场的铁囚牢中，他们不敢说这些，这会让他们加倍悲伤，他们也害怕关系太好，害怕到时候老板安排他们互斗。哪怕特莱邦德有意将他们培养成铁三角，他们仍然是伙伴的关系而不是朋友，哪怕朝夕相处，角斗士不能有角斗士朋友。

“我们在角斗场同生共死，有难同当，就此分离未免伤感。”帕布多斯不再躲躲藏藏，说出自己的打算来：“秃鹰承诺给予我们补偿，我们多少能得到些，有了这笔钱，我可以做老本行，你们都是出色的战士，我们三个一起，做佣兵、做买卖，不愁做不出事业。”

“补偿？你相信他会给补偿？他只是希望我们在外面碰了一圈钉子后，老实地继续做他的角斗士。”斯巴达克斯看的透彻，他补充说：“我不懂做生意的事情，可是，对付几个强盗还是可以。”

“那么，不管有没有补偿，我们就这么定了，我去找同胞帮忙，寻个落脚的地方，以我们三个的勇名，我的同胞一定会乐意我们加入他们的行商行列。”帕布多斯兴奋地说。

“我们在这等你。”斯巴达克斯眼角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等帕布多斯走了，埃玛诺伊问斯巴达克斯：“你真的要跟着希腊人做生意？他也许只是需要我们做他的护卫。”

“他不是我的朋友，却是我可以信任的伙伴，除了你，就是他。”斯巴达克斯继续喝酒，获得自由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他仍然要在异国他乡苦苦挣扎。醉醺醺中，他仿佛看到了故乡的麦浪和放牧的牛羊，妻子的笑容和孩子的欢笑，那才是他向往的家，向往的生活，他厌倦厮杀，厌倦格斗，他想要平静安详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生活，不会属于无家可归的他。

“信赖的伙伴，却不是朋友。”埃玛诺伊低声说出潜藏的意思，他曾经有一个角斗士朋友，却在角斗场上被他杀死，他们的生命做不了主，他们只能冰冻自己的情感。

帕布多斯很快找到希腊人的聚集区，帝国商人垄断大宗交易，犹太人和迦太基人到处开杂货铺，希腊是地中海最好的行商（小宗交易、批发）。帝国军横行地中海世界，灭国无数，这些被毁灭的国家和民族啸聚山林海湾，强盗和海盗横行——即使在罗马城，午夜外出不立遗嘱也会被看成不够谨慎。希腊行商习惯结伴同行，他们的贸易深入黑森林的最深处，迦太基在商业上的咄咄逼人，让希腊人敢于去地狱与魔鬼交易，希腊雇佣军在这样的需要下，重现了伯罗奔尼撒战争时代的辉煌。

“你是铁三角的一员？”希腊人高扬着头颅，瞧不起做过角斗士的同胞，或者根本不相信眼前的人是著名的“罗马铁三角”。

“是的，斯巴达克斯、帕布多斯、埃玛诺伊，我们三个是罗马最好的角斗士组合。”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相信你是个帕布多斯，或者相信一个角斗士的道德？你们在角斗场上屠杀自己的同胞，用无谓的厮杀娱乐他人，我怎么相信你们的信用？我不希望路上不仅要担心强盗和海盗，还要担心自己的伙伴。”

帕布多斯受到莫大侮辱，他叫道：“我是雅典人！”

“可现在不是伯利克里。”希腊人轻笑起来，“我是伊比鲁斯的希腊人，我还有公民身份呢。”

走了几个地方，同胞的侮辱和轻蔑并没有比大街上的异族人少，债务奴在雅典享有准公民待遇，即使是普通奴隶，在雅典城中也受到一定程度的保护和尊重。

“伊索死了。”帕布多斯沮丧地离开希腊人聚集区，喃喃地说。伊索是个奴隶，留下了著名的《伊索寓言》。希腊奴隶的待遇等同仆人，但受帝国影响的希腊人堕落了，他们一样不再将奴隶当人，尤其是做过角斗士的奴隶。

“没有希腊人结伴同行又如何？铁三角足够保护我们的货物。”帕布多斯短暂的沮丧后，重新振作起来，“我们就做单独的行商吧，强盗和海盗阻止不了我们。”

注：

历史上的罗马（希腊城邦）将国内居民分成五个等级：元老院和骑士，重步兵，轻步兵，自由民（异邦－异族人），奴隶。第一等级赐予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后来演变为名门望族；第二、第三、第四等级根据财产多寡，对等他们服兵役的兵种（自备武器）；自由民不属于公民，受法律保护但没有政治权利（选举和被选举权）。以上等级都需要纳税，自由民没有国家义务，奴隶没有任何权利，公民是国家的主人（权利和义务）。

出生子女必须父母同为公民，否则没有公民权（属自由民），法理上，只有元老院才能赐予公民权，罗马帝国时期皇帝也有这个权利。本书中，贵族（望族）把持的元老院，高等贵族（望族）赐予的公民权同样有效（必须是极有权势的贵族，并且只能单个赐予，不能批发）。

表面上，三个公民等级拥有相同票数的投票权，罗马公民一律平等，实际上，由于人口基数的问题，低级公民的权利很少。举例：选举执政官的百人大会，三个等级拥有同等票数（假如都为一千张票），第一等级一千人，第二等级一万人，第三等级一百万人，则一个一等公民的选票相等于十个二等公民、一千个三等公民的集合。

本书中的五个等级为：元老院和贵族、骑士、重步兵、轻步兵、辅助兵（自由民）。前四个等级属于公民阶层，对等承担公民的权利和义务，自由民服役（辅助军）十五年可得到公民权。公民享有选举和被选举权，选票分配参考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