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十年七月初十。

运输铁料、铜料的车队已经有五天没有消息了。第一次运输的时候，从装船起运到车辆达到黄花峪，用了四天时间，而这次，居然迟到了，李澈的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早晨，李澈刚刚安排完训练任务，有人来报，负责押运的霍云娘回来了，不过霍云娘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李澈见到霍云娘时，此女正躺在临时安置的一间屋子里的床上。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受伤的军卒，这些人都是跟着霍云娘负责此次押运的。

有些人脸上被砍了一刀，有些人胳膊受伤，有些人的伤势更严重，身子底下已经有一滩鲜血，几个军医官正在忙前忙后的负责包扎。

李澈看到姜天鹊正在霍云娘身边，走过去问道：“姜大哥，霍娘子伤势如何？”

姜天鹊摇摇头道：“伤势很重，手臂上中了一枪，后背有个大口子，应该是被刀砍的。金疮药已经上了，但失血过多，现在仍在昏迷中。”

李澈皱了皱眉头，转身看了看受伤的众人，冷声道：“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有个看起来没有受伤的汉子过来道：“李总旗，小的叫小三，是霍娘子的手下，昨天晚上我们的船刚到铜梁渡，还没有卸货，忽然杀出来一百多人，将咱们的六条船抢了，又杀死了船上的兄弟，我等死命护着霍娘子，杀出一条血路，抢了几匹马，才逃了回来。”

李澈忙问道：“我们死了多少兄弟？”

小三眼圈一红，道：“我们这次船上的兄弟共有三十多人，在岸上等待赶车的兄弟也有二十多人，如今逃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人。”说完低头垂起泪来。

王猛在旁边喝道：“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像个娘们！”

李澈摆了摆手，温言道：“小三，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干的？”

小三擦了擦眼泪，点头道：“他们上来就自报门户，说是鹊山寨的，领头的是什么二寨主，叫做苗问天。”

李澈恍然大悟，抬头看了看正在旁边倾听的姜天鹊，后者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惧怕。李澈早已明白，之前在扁鹊村救了姜天鹊的父亲，当时已经和鹊山寨结了梁子，如今自己又在内邱风风火火地剿匪，鹊山寨早晚会和自己针锋相对，因此对方先下手为强，将自己的船队劫了，杀了自己的人。

说起来，这一切还都是因自己而起，心下有些感觉对不住霍云娘，他点了点头，拍了拍小三，沉声道：“好兄弟，你们都是好样的，你放心，兄弟们的血不会白流，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当下吩咐姜天鹊，尽最大努力，用最好的药，将这些受伤的弟兄医治好，姜天鹊点头答应，李澈带着众人回到大厅议事。

王猛首先道：“总旗，鹊山寨这次欺人太甚，反正就算他们不来找茬，我们也会去灭了他，如今正好是个机会，我们便一鼓作气，杀上鹊山寨，为霍娘子等人报仇雪恨。”

李真摇摇头道：“王大哥，这仇我们一定要报，不过我们现在虽说人马众多，不过真正能够作战的，都不到一百人。”

李澈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兄弟的心思越来越细密了。秦天晓也附和道：“不错，鹊山寨的马贼少说也有两三百人，一向是境内最大的一支土匪，盘踞在鹊山一带也有数年时间，不是说灭就能灭了的。更何况，鹊山寨的大寨主和顺德府知府的小舅子有交情，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王猛骂道：“他***，我看就是狐假虎威，知府的小舅子是个什么东西？”

秦天晓笑道：“知府的小舅子叫刘辰英，乃是顺德府的副千总，说起来，还是我们吕把总的顶头上司呢。不过这个副千总，完全是靠他知府姐夫汪国策才当上的。”

王猛撇撇嘴，不再说话了，还能说什么呢？副千总比李澈这个总旗官高了三级，中间还有百总、把总，如果将正副职务算上，那就是五级了。

李澈问道：“秦大哥，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处理此事呢？”

秦天晓道：“秦某觉得我们还是暂时隐忍为是，一方面，我们的军士都是刚刚入伍，毫无战斗力和作战经验，而且我们的火器尚未能够装备目前所有的兵员，另外一方面，我们的粮食都是购买来的，外出作战，势必要考虑后勤问题，如果带了几百人出征，粮食问题如何解决？”

“你说要忍气吞声，吃了这个哑巴亏？”王猛有些不服气地道。

秦天晓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韬光养晦些时日，等我们羽翼丰满，再做雷霆一击，鹊山寨又何在话下？”

沈天元忽然问道：“那以后这些铁料、铜料如何运输？”

秦天晓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最多我们不再走水路，该走山中小路，虽然道路崎岖，不过使用人力推车，更安全些。”

李澈刚要说话，忽然有人来报，说神医姜天鹊有急事求见，李澈忙让人将其请进来。

姜天鹊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有个年轻人。此人一身尘土，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头发蓬松凌乱，脚下的鞋子已经破了。

姜天鹊一脸凝重地道：“李总旗，这位是扁鹊村的姜山兄弟，是我的一个远房堂弟，具体情况让他来说吧。”

姜山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哽咽道：“各位军爷，小的刚刚从扁鹊村逃了出来，两天前，扁鹊村里来了一伙马贼，人数有五十多人，自称是鹊山寨的人马，冲进村子，烧杀抢掠，还将剩下的村民都抓了起来，说是要押到鹊山寨做苦工，请各位军爷救救全村的百姓吧。”说完不停地磕头。

李澈忙起身，拉起姜山，道：“姜兄弟，快快起来说话。”

姜山顺势站起身来，目光和李澈对视了一下，赶紧又低下头来。李澈心中一动，问道：“姜兄弟，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姜山低头道：“小的在马贼冲杀之时，趁着混乱，从小路逃出来的。”

李澈又问道：“既然在混乱中逃出来，你如何知道村民已经被抓？又如何知道他们会被马贼抓去做苦工？”

姜山还未说话，姜天鹊脸色大变，一把揪住姜山问道：“姜山，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来了就找到我，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黄花峪的？”

姜山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军爷饶命呀，我说实话，我是被马贼们放出来的，是马贼们让我这么说的，他们说，我要是敢耍花招，就将我们全家都杀死，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李澈点点头，笑道：“姜兄弟救人心切，何罪之有，起来说话吧。”

姜山千恩万谢地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不敢再看李澈。

李澈问道：“现在村中情况如何？”

姜山道：“土匪们确实有五十多人，如今盘踞在鹊山村，到处抢夺财物，有些人稍有反抗，就会身首异处。他们放我出来的时候说，如果三天之内，见不到李澈和姜天鹊的脑袋，就将全村的人都要杀死。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请军爷一定要救救我们全家。”说着又跪下来磕头。

姜天鹊激动地道：“李总旗，扁鹊村的百姓都是我的父老乡亲，如今他们因我而遭此涂炭，天鹊如何能够袖手旁观呢？姜某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将乡亲们救出来。”

李澈拍了拍姜天鹊的肩膀，肃容道：“姜大哥，此事都是因我而起，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负责到底，如果鹊山寨的马贼胆敢伤害扁鹊村的百姓，我会让他血债血偿。”

回头对李真道：“二弟，你先带姜兄弟和姜神医到下面休息。”李真领命而去。

姜山走后，王猛大声道：“你看看吧，鹊山寨的马贼们，已经登鼻子上脸了。先是杀了我们的人，现在又扣押百姓挑衅，还怎么隐忍？”

沈天元在旁边也说道：“李总旗，我们不能再等了，就算不是为出口气，这些百姓的性命可都在我们手上呢。”

秦天晓看了看李澈，问道：“李总旗，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澈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缓缓地道：“姜山没有说实话。”

秦天晓一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澈沉声道：“他说话毫无底气，目光游离，生怕和我对视，而且说话时，双手感觉无处放置，从我的直觉来看，定然还有隐情。”

秦天晓问道：“刚才他不是招认了吗？难道扁鹊村的事情还有假？”

李澈摇头道：“我相信扁鹊村肯定已经被马贼们控制了，不过你想想，就算姜山没有说谎，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带人过去救援，会有什么结果？”

王猛挠着头道：“能有什么结果？一场血战了。”

秦天晓脸色一变，已然知道了可能出现的情况，李澈笑着道：“就算不是围点打援，也是守株待兔。难道你们真的相信鹊山寨只有五十多个人去了扁鹊村？”

王猛道：“娘的，让我把姜山那小子带来，再好好审审他。”

李澈一摆手，对秦天晓道：“秦大哥，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从他嘴里了解更多真实的消息。”

秦天晓点头，随即问道：“李总旗，如果鹊山寨真的在扁鹊村布下陷阱让咱们去钻，那咱们该如何对付呢？”

李澈冷冷道：“我李澈从来不是隐忍之人，对于马贼土匪的这些行径，务必要予以坚决的回击，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凡是触犯我李澈者，虽远必诛。”

以秦天晓的手段，刑讯逼供自然是易如反掌，还没怎么用刑，姜山全都招了。此次进犯扁鹊村，不但有鹊山寨的人，还有另外两家马贼，分别是梅花寨和寒山寨。三伙马贼此次共出动四百多人，埋伏在扁鹊村周围，以威逼利诱的手段，收买了姜山，让其假意求援，实际上却是将李澈等人骗到扁鹊村，好来个瓮中捉鳖。李澈听说扁鹊村百姓被杀，而且只有五十几个人马贼，必定会带人前往营救，就算带上一百人，对方也是以多胜少，以逸待劳。如果不是李澈精明，很可能就会被姜山诳到扁鹊村了。

当裤裆都湿透的姜山被带到李澈面前时，这小子已经吓得站不住了，全靠两个军卒架着，才不至于瘫倒在地。姜山的脸上有些瘀痕，显然是被秦天晓等人打的。两个军卒将姜山扔在地上，退了出去。

姜天鹊已经知道了消息，站在一边，不住地唉声叹气。姜山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堂弟，做出这等事情来，自己觉得很没面子，也感觉更对不起李澈。

李澈单刀直入，笑道：“姜兄弟，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现在我放你回去，你愿意吗？”

姜山有气无力地道：“军爷，你千万别让我回去了，我现在回去，肯定是个死。”

李澈笑道：“你不回去，你的家人也一定会死。”

姜山支吾了一声，姜天鹊上前踢了一脚，骂道：“怕死鬼，我姜家居然出了你这么个败类。你难道宁可让家人去死，也不敢回去吗？”姜山被踢得大叫一声，却不敢回嘴。

李澈道：“姜大哥，你不要生气，姜兄弟一定会回去的。因为他不回去，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处，我李澈又不养闲人，兄弟们现在训练正好没有活人当靶子，这下好了，就让姜兄弟牺牲一下，做我军训练用的靶子，如何呀？”说完，笑呵呵地看着姜山。

姜山脸色铁青，他虽然不知道训练用的靶子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知道那结果比直接杀了自己还惨，当下打颤道：“军爷，你放过我吧，我回去也是死呀。”

“你死不了。”李澈肯定地说道。

“那我回去说什么？如果让马贼知道我把他们的情况说出来了，他们饶不了我。”

李澈笑道：“马贼也不傻，他们怎么会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呢？你回去就说我发觉不妥，决定奇袭鹊山寨，来个围魏救赵，而且事成之后，还要去扁鹊村，和你里应外合，你说他们会因此杀你吗？”

姜山心道：“你说的倒轻松，我怎么知道那些马贼会怎么想？”当下也不吱声。

李澈道：“我就当你答应了，现在我就让你回去，你给我记住，如果你半路上溜掉，就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要你的小命，到时候就不是做靶子这么简单了。”最后几句话，已经包含阴冷，让姜山心中一阵发抖。

“这次只要事成，之前所有一切一笔勾销，我保你和你的全家平安无事。”李澈又安抚了几句。

姜山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他被人换了件衣服，除了黄花峪，身后始终有两个哨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一直到他看到扁鹊村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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