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伤者穿越
作者:杜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06

在哪里?身体被无数漆黑的铁丝,和结实的粗藤缠绕着,又痛,又打不开结。想伸手剥开身上的捆绑,铁丝刺得满手鲜血。粗藤,经过无数次浸晒制作,结实无比,这一定是古老的方法,用来长久地束缚一个人的躯干和灵魂。

躯干被缠绕,被遗弃在一个荒野隐秘的所在,没有人知道。无法动弹,等到身体腐烂、长蛆、化灰,只剩下骨架。豺狼野狗虎豹来过,秃鹫鹞子鹰雕来过,蝎子蜈蚣白蚁苍蝇来过,撕咬头脑四肢,啃噬肌肉,舔舐鲜血,吸食骨髓。还不痛死在尖声喊叫里,麻木与奇痒,长久的短暂。只有小鸟经过,才肯留下一颗种子,从骨架上长处未知的树木,一天又一天,长得很大很茂盛,岁月无法计数。

直到树木不再生长,最顶端的两枚叶子,在某个夜晚长处一对眼睛,第二天早上,在这荒野隐秘的地方,光是自动寻找来的,黎明看见了远方的日出。

黄小芸想起阿娘的每一次教育学习苗语,几乎能够和所有苗族乡亲交流,听老苗族讲故事、唱山歌、传授古老的力量。想起阿假(父亲),一天天陪着在柔道馆里摔打滚爬,流汗流泪。有时黄小芸怕苦怕累,停下来偷懒,阿假立即冷起脸,用湘西话古板地说:“呢棒大,呢棒大”(努力)。

想起高考,黄小芸因为生病没有直接考上大学,由于苗语侗歌和柔道的特长而进入旅游学校,度过三年快乐的学习时光。黄小芸在省青年柔道比赛中拿到第二名,在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拿到冠军;曾以侗歌特长参与侗族申遗工作的演出,到过许多地方。

工作后,直接介绍,在祖国美丽的三亚海边,热诚地向游客导游日光,黄小芸与海岛上的黎族和苗族老乡,搭成另一片欢乐的海洋。

年轻,有干劲,遇上海南建设国际旅游岛,正是青春奋发的年代。黎山圣母,南海观世音菩萨,不如个人来得骄傲。既然选择在三亚工作,一定要为前途打下基础,黄小芸曾说:“我,十分希望能回到家乡湘西的张家界,参与山区建设”。只是命运的安排,无论在祖国哪里,只要需要青年去,一定毫不犹豫。即使是穿越历史,回到无数黑暗的年代,以一个女孩子的身份,经历野蛮或者洪荒,没有什么值得畏惧和退缩。黄小芸能改变历史,能创造历史,天下是女孩的,女孩是黄小芸,不叫美女也不叫野兽。

黄小芸有她的亲人,有她的老师,还有她的同事朋友,她的内心就像海边的日光一样充足,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长久地浸泡和吞噬她,侮辱和撕咬她的鬼魅魍魉,只能接受她的反抗和挑战。

黄小芸一定会醒来,一定要尽快醒来。她的祖国早已经站起,在光明的晨曦中,只待一声令下,黄小芸就会将她的对手轻轻地制服,舍身之技,上摔虎豹,下扫豺狼,横追猿猱,纵打貔貅。

柔。以柔克刚,以静制动,柔是女孩的思想,剧变是她的手段。

黄小芸,能够像精灵一样,伸出树枝一样绿色的手臂,掩埋了自己的骨架,掩埋短暂的过去。痛苦是永恒而铭心刻骨的经历,在她繁荣的生长下,只剩下透明的水珠和无穷的蓝色和绿色海洋。水珠是空的,她的生长是永恒的,是博爱和贡献,是智慧和母性。无论黄小芸在哪里,她的世界都不是孤单的,没有人因为她孤单,她也不会因为任何事物孤单。

黄小芸呼唤着:“阿娘阿假,你们在哪里?”

“啊,不要失去你们”。

两代人之间的需要,并不决定这个普通女孩现在在哪里。这是不现实的。

黄小芸喊道:“你们给了一个我,我就要运用起来,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想念你们。”独立,而不是孤单;痛苦,而不是愚蠢。跌打,而不是死亡,青春,而不是享受。她的海南苗族,她的湘西苗族,世界上所有的苗族,黄小芸来给出她的博爱。但是,时间。先让她在生病的记忆里,找到醒来的记忆,找到失败,被对手击败,被命运击败。只是唯一的一次高考,没有进入名牌大学,黄小芸并不怨恨命运,也不会当成一个失败。

罢了。

怎么头一次乘坐飞机,就遇上空难呢。失事的飞机,就像一朵向下生长的花。

一团混乱的机舱里,每个人都看见死神的巨大碰撞,黄小芸尽量地用身体,压在一对父子的身上,那孩子只有七八岁,父子二人的镇定表现让人难过。好在这不是凌空爆炸,仅是恶劣天气下的迫降。

黄小芸想:“就要到家见到亲爱的阿假阿娘了,此刻却不知道将会怎样”。别笑黄小芸是个少女,记忆的那一秒钟,她的胸口压在这对父子身上。黄小芸当时能做的。这是本能。长期的柔道训练,使得黄小芸比普通男人强壮。机舱解体,空气进入机舱的那几秒钟内,一般人难以做出黄小芸的反应速度。杂乱的行李碎片一样飞起来,黄小芸并不畏惧,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学着父亲和其他乘客一样,头抱着膝盖趴在机舱的座位上,也许正是这样才救了黄小芸的命,尽管黄小芸违反了播音里的管制要求,每个人只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头抱膝盖,不能解开安全带,可是一大堆东西眼看朝身旁的他们飞来,顾不了那么多。正是从头顶后上方上砸落下来的铁片,偏离了一两个座位,另一边的乘客一声惨叫,这是黄小芸瞬间的意识,被一块物件击中头部。

醒来,快醒来。

背部有剧烈地灼伤感,黄小芸面朝天用背躺着,身体下有一个大火炉,反复地烘烤。

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时候。这时候,不知道境况怎样的黄小芸,先做了一个让自己醒来的梦。就像不愿长大的孩子,拒绝成长,才有了黄小芸的开始。— 全文字版小说 首发 —

梦里,黄小芸乘坐飞机来到古战场,看见辽阔的山河上,无数士兵分列成两边,正在展开调动、接触、厮杀。

逐渐地观察,黄小芸做出决定,突然从天而降,卷入这一场搏斗。只有制止战争,让人们互相重新相处,才能在今后的世界里生存。

和无数穿越者一样,黄小芸在一张木板上即将梦醒。

战争的机器已经暂时停止。

哪一场战争不留下破坏痕迹,死亡无情,就像要唤醒,黄小芸长时间练习柔道留下的意识。

在现实的世界中,一个朴实安静,总是学习着的女孩子,几年的导游,让黄小芸穿梭于实干和口才之间,本来,就具有很不错的沟通能力,也不知是快节奏的生活还是什么,在黄小芸内心,尚有一种未被了解的愚昧。这愚昧不是压抑,不是毁灭,而是身上流淌着远古先民的愿望,一直蛰伏在黄小芸的血液中。獠牙啮齿,带着面具的山民们,正在举行图腾,企图救治负重伤、落下山脊的苗族少女。这位皮肤黝黑,身体结实的寨主女儿,名叫阿朵。无数萨满在她身边围成一圈,吼着、跳着、手舞足蹈。不多久,只剩纹身描绘的长者,过来阿朵身旁蹲下,咕噜咕噜,不停地重复着难以听懂的几句话。

其中一名萨满,在这群面具之间显得最高大,他拿下面具,经过低声请示,叫其余的人解开面具,除开长者和一名老妇,带着一干男女老弱人等,全部退出去。

这里是山洞,只见这洞里火光熠熠,映衬着模糊的地方,空间并不大

分明是溶洞,难得整理得像商品房一样墙壁整齐,没有棱角凸起的石笋和石柱。

待众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山洞,长者好像有些疲倦,想静默一下,这时,那老妇人俯身下来,沿着阿朵的腿一直摸到脑袋,忍不住,哭出些告别的眼语。

山洞中阴风习习,吹得火把时明时暗。

长者和老妇人说着话,凡是说阿朵生死有命的话,劝着拉扯着老妇人,不让她失去仪态,由长者一手拿火把,一手搀扶着老妇人,磕磕碰碰离开。

彻底封闭,一点感觉都没有。附着和纠结,重新组合。水滴石穿,静谧下,产生一个流淌着流淌着又回来的灵魂。

几天几夜,人间阴间。背还疼,嘴里很渴,阿朵想着,慢慢开始呼吸,眼前是一片漆黑,是乎坠机后动弹不得的记忆,被碎片撞到头部以后,一阵骤痛,接着就是被铁丝和黑藤困住,不分岁月,再接着做梦,梦见战场,梦见古老的仪式,是真是假,如同鬼火一样,在洞里啵哧啵哧燃烧空气。

阿朵嘴里接到水滴,很舒服,眼皮看见一个朦胧影子,在前面晃来晃去。

阿朵以为自己糊涂了,反复经过影子几次灌水,听到那影子不停哭泣,叫着阿朵的名字,阿朵想呼救,能够发出微弱的声音,见那影子对着火光,正是先前那老妇人。

听到闺女发出声息,她不禁大喜,检查阿朵身上的伤口,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流血。老妇人想起来什么,起身跑着出去。

很长时间,老妇人才叫来长者和几名男子,抬着木板上的阿朵,小心翼翼,迎着光亮,抬出山洞。

山洞位于主峰,随便四望群山起伏。

远处近处都是些树木草荆,浓浓雾气中,无数参天大树,挂着老髯藤萝。阿朵躺着不动,看见天上飞鸢滑翔,树林里不时间传来凄厉的声音。

这些男人穿着粗麻,四名抬手专心抬着阿朵,除了山洞外有几重台阶和一段碎石路,根本就是无路不好走。旁边开路护行的两名男子十分谨慎,不时盯着前后左右的动静。一定在深山老林了,好像真有虎豹豺狼出没一样。

长者留在山洞中,老妇人随着出来,一路上只是注意着女儿的脸,两人对视着,老妇人觉得闺女的虚弱,说着叫抬手更加轻灵。大约两时辰,才慢慢转下山腰,趟溪过岭,到了寨子。

只见并不开阔,乱石累累,没有丘田,寨中木屋茅棚,十分简陋。在老妇人吩咐之下,几名麻衣男子,直接将阿朵抬入一家崭新的木楼里。

过了几日,阿朵开始思维,知道自己是黄小芸。听到阿娘说话,能够明白几句,阿朵决定等伤养好搞清楚这是在哪儿。躺在竹屋内,睡的地方铺上兽毛,兽毛非常柔软不着凉。看阿娘和自己的衣着,凡是三苗服饰,不过还是用麻制成的,与其说穿在身上,还不如说贴在身上用着麻绳串起来,这才不是迎风飘扬的旗子。再看看木楼里,摆放的是陶罐瓦罐,木墙上,分别还挂上几张兽皮和兽皮成衣,阿朵不认识什么兽的皮毛,看起来是狼、狗之类,这是腊月或是正月,略微有点寒意。一路抬下山,阿朵看到远处时有积雪,想必严冬之后不久,是否同样过春节?那老妇人,每日精心侍候,早晚打来热水清理伤口,唔盖被子,且以陶碗喂粥,粥里肉香异常而且带着中草药的苦。一天五六次的喂食,忙来忙去,刚住进来也不陪阿朵多说话。阿朵恢复一些,老妇人才问伤口痛不痛,阿朵说得话来,老妇人却一脸茫然,像遇见遥远的外国人,半句都听不懂。

多说两句,老妇人着急,这丫头受伤后怎么了。莫不是部落山洞里,供奉的雷神和祖先遗骸保佑着,又与丫头通过灵魂,所以丫头一醒来说话,便是和往日大不一样。这老妇人,不见怀疑,自己的丫头,早已变成一个现代女孩。

而阿朵想着,老妇人听不懂我说的话,而我却听得几句她的,应该是苗族或者别的少数民族。她喂我吃鱼粥,说道鱼吃,鱼吃,几乎就没有区别。她又说父亲:“假,阿假,弄桑卡巴”,阿朵曾听说,湘西自治州吉首那边母亲老家,就有卡巴的姓,弄桑则是阿朵父亲的名称。老妇人又说卡巴去见另一个江略。现代的那个父亲,平时的爱好,便研究了无数湘黔滇各族的沿袭变迁,我也跟着知道些。这江略,是酋长的意思。过去,老苗户依山扎寨,冬罟夏渔为生,虽然早已传入农耕火种,冬天却暂时不勤,于是又出去打猎。遇上大雪封山,满坡的野兽四处奔窜寻找食物,收获比起茹毛饮血时不见少。父亲卡巴,不知道是否带着部族“布”(打猎)去了。阿朵想:“这家人怎不见过春节,阿娘也不提,大为奇怪。”

一转念,觉得不对。

“看这样子,就算飞机偏离航线坠落,也不会有这样人家呢,猎布、酋长江略、山洞里的舞蹈,现在哪有,阿假与阿娘,还有抬我下山的那几位男子,都不像现代人。”

“莫不是,像小雪男朋友说的穿越历史,我回到古代某个时候?”这一转念,阿朵决定等伤好下地以后,与阿娘阿假少说些,多听听他们的语言,看看自己想到是否正确。难得三九冬季的天气,吃到十来天新鲜的苦鱼肉粥,好让我生温暖,少去许多大难之后的恐惧。阿朵渐渐地好起来,明天便可以坐起来活动。

只听木楼外阿娘带着四五个孩童进来,十多天额外的安静,比现代医院里悄然的多。虽然抬进寨子来,看到旁边还有茅舍,并未听到他们嬉闹的声响。阿娘像是交待过他们,特别规矩。四个男孩,一个女孩,全都兽皮裹身,粗麻绳子绑住腰子和小腿,脚上穿的和阿娘一样,说是草鞋不是草鞋。他们说话,听得其中两个叫我,一个叫我“丫丫”,一个叫我“兹,一个叫我“兹丝”,都听得懂。另外三个叫的则没有听过,大约都在叫我姐姐。毕竟是孩子,年纪都在十岁以下,忍不住摸摸我的额头,摸摸我的手,冰凉凉的。孩子们都很瘦很白,没有一个胖墩墩的,让我想同他们说话。为首的男孩,想和另一个小一些的踢打。才几下,阿娘发现了,轻轻吆喝一下。他们是乎都很畏惧阿娘,立即安静,不做小动作。我看那个女孩,和男孩子的头发绑在后面,只有她的插着小木棒,用树枝拢成一个发髻。

我正看着,进来一男一女。男的观察我几分钟,出去找阿娘说话,女的身后背了弓箭,说道:“阿朵押勾(姐妹),好些了不?”

和那些孩子一样,见我不说话,摸摸手。这女孩十五六岁,身材结实,全是猎人装扮,一脸红扑扑的,让人亲近。

她又说:“押勾,你养好伤。下次要带我去射豹子,我和押勾一样,不怕豹子也不怕老虎。明天我再来看你”。说完她起身带着几个小鬼出去。阿娘一伙进来,说刚才杨先生带他的代帕(闺女)特地来探望阿朵,问过阿朵的伤,说一两天就能起身,他们领着孩子走了。我只能听懂大概,笑一笑,心想起身就好,要不就可以与和阿娘说话,和杨先生说话,知道杨先生和这些大小孩子都是什么人,这是哪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