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主吊楼
作者:杜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61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阿朵就能够爬起来。活动活动手脚,阿朵觉得后背已经不痛,浑身上下都散架一样还没有拼好,从高处摔下去产生的虚弱还在记忆里,除了阿朵的一些记忆,黄小芸的所有意识,包括柔道功夫的功底,已经完全变成阿朵。阿朵习惯性的横出手臂,摆出站在榻榻米上对练的架势,却发不出太多力气,看来还需要几天调养,于是走到户外瞧瞧。阿娘端着一罐肉粥进来。看见阿朵站起身,大为高兴。连忙看着阿朵说:“阿朵,起得来了,乘热吃粥,明天给你熬药。”

和阿娘坐在木地板上,阿娘在一角拿过两只陶碗,给阿朵倒出一碗,脸带欣慰看着阿朵。阿朵见阿娘没有给自己倒粥,伸手给她倒了一碗。稠稠的,今天不是鱼粥,闻到猪肉的香味,这些天阿娘喂粥的时候,没有筷子和汤匙,用的厨具是一截用刀削过的细竹签子,插在陶瓦罐里,里面还有大块肉片,没有剁成肉糜。肉块是新鲜的,今天的没有草药在里面,丝毫不苦,有盐的味道。躺了这些天,本来不饿,这肉也许是没有吃过的,与阿娘各吃大三碗,居然把一大罐吃得精光。阿娘说:“原先的草药吃的敷的用完了,昨天杨先生又给你带回一些,今天的还在烧着,你起来了,我去问问杨先生怎么来吃。”阿娘起身便走,又问道:“要不要颖儿来陪你,不要的话她得去看杀猪。”

阿朵听了,摆摆手不要,在用手指着阿娘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出去。跟着阿娘走出去,木楼里外两间,打量外面一间屋子,没有一样是现代里有的东西。能够下地的阿朵,异常地觉得不适应,她一个今日女孩,多年的学习生涯和三年的导游工作,具有白领和蓝领的意识,不是十分对古人躺在纸上的,那些肉麻歌颂感兴趣。作为家中独女,自己生活得开心,一份已经不错的工作,好好孝顺父母的养育恩情,有了经济基础,在好好地谈一次恋爱。她要像***看齐,拿***作为榜样,虽然不是大歌唱家大艺术家,凡是做生生不息的一个山里娃,正是一个现代女孩。沉重的山区生计,和潇洒的城市摩登,要清晰地展现在一个平和中。现代中的阿朵,是决计不会不关心人际关系的,她离开学校离开老家,却得到更多的社会活动,怎么会舍得突然离开现实轨道,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现实里她有很多的朋友,有她深情的牵挂。现在,阿朵急切地想获得有关如今处境的信息。

走下木楼,竹林下隐约有茅舍棚子,阿朵发现,这几幢木楼处于寨子里的小高点,很明显,具有防御功能,十多天以前被抬进来时,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个木楼建造得比普通苗家土家族等的传统吊脚楼有些差别。修建得并不精致,非常强调木楼主人的地位。用木楼来突出地位,属于临山傍水,有景的地方。木楼的主人,阿朵的爹娘,让阿朵来想如何面对土司这个概念来,现代中的阿朵,也知道湘西老苗乡的历史,人物地理,那么多关于神秘之族的信息。有一次,阿朵现代社会里的父母,约好与父亲的好朋友相聚,阿朵听到他们谈论当年的湘西王陈渠珍,说道陈渠珍的赫赫有名中有哪些功过是非,或许沿袭老苗乡竿子军的一些勇猛之事,或者是打红军站错队伍,阿朵并不特别感到兴趣,当父亲朋友说起陈渠珍与藏巴女子西原的爱情夭折,让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阿朵记忆深刻,阿朵听说陈渠珍为亡妻写出一本《艽野尘梦》,父亲和朋友人情礼送,后来像父亲赠送了一本民国版的收藏品。父亲一直很喜欢看这本书,经常在他的小商店里偷空阅读。阿朵第一次读文言文课外书,就是陈渠珍的这本,让阿朵得到一个近代的苗乡的图画。湘西凤凰,旧日称镇竿城,康熙乾隆时,改名叫做凤凰营和凤凰厅,才有如今几百年沿用凤凰县的名子。那时候,苗乡的居所多半是石头建造,有的十分长久,甚至今天还在住人。

眼下,阿朵眼力能看到,就是寨口那个碉堡,与现代遗存的老石头屋有所不同,这个碉堡居然很大,和风景点修建的供游人怀古幽思的几乎没有区别。碉堡就像门户,挡住出入路口。本来这地方地形险要,一座碉堡就卡死了山下这条峡谷。而木楼居高临下,又能看到碉堡那高大雄壮的轮廓,两处互相呼应,竟然是军事设计的水平。阿朵住在木楼,十分僻静的,这些天就听到碉堡那边发出几声鞭打野兽的惨叫声,这是在屠宰猎物呢,还是在豢养猎物?

阿朵站在木楼之外,看看附近,藤萝掩映下的溪涧下水声悄然,冬季的水量少,仔细听才能听到。呼吸到山窝里的清新而冷冽的空气,阿朵的脑子一下子扩大一般,居然成了阿朵和黄小芸两个人,本来就属于阿朵身体里的记忆,却像春夏之交的山泉,汩汩地冒出来。阿朵家是几百年前,且兰国的一支后裔,祖上原本是濮姓巴人,历史学家称为布夷,算是正宗的土家族血脉。她的祖先,是夜郎国多同的一个大首领。多同,或许正是至今也考察不出来的,那位传说中被浣衣女捡到,从竹子里生出来的婴儿,长大以后成为统领十万神兵的夜郎国王。被南征的西汉大军打散之后,一个古老国度就此消失。再后来黔中的且兰兴起,阿朵的先人,率领残余的部落参与组织且兰,又成为且兰的一个首领,世代随迁,黔中黔西南的夜郎和且兰分别衰落下去。到了这个不明的战乱年代,阿朵这么一个部落,仍然在这黔中一片山谷高原上,世代就守护在如今夜郎古城不远的地方。阿朵的爹弄桑卡巴,头一章说江略,就是部首的名字了。阿朵母亲葛三姑,也是云南那边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

阿朵是大女儿,那时也行了苗家的接龙取名,全名是桑幼阿朵,弟弟桑洛卡十九岁,妹妹桑渣花十七岁。三姐弟都是不错的猎人。弟弟喜欢四处闯荡,大有接班带领部落的势头,而阿朵和渣花两人,能文能武,论起弓射棒舞、散打摔拿,不输给族里的勇士,要在闺房纺纱织线,妹妹还稍好些个,阿朵却没有那份耐心做不出自己的嫁妆。这黔中高原之地,和康巴藏人、古代滇人一样,缺少马匹坐骑,要和北方草原上的飞身驰骋自然不同。阿朵满山狩设追捕的本事,这几年只差和外出磨练的弟弟,重新较量一下。在族里,除开父亲和几个强悍力士,目前没有出现能叫板的。阿朵和桑洛卡,两个都是能够接替爹爹指挥部族的好儿女,阿朵说年纪早应该嫁出去,父母想操办嫁给一个孙家长子孙悭,却被孙家拒绝。越是兵荒马乱,中原大地上时不时割据,与汉族通婚(苗语叫做遑耶)或与别的部首通婚都办不到。在一次弟弟挑起的比武中,弟弟差得较远输掉,弄桑卡巴大怒,弟弟赌气跑出去,一晃五六年,开始没有音信,年前赶回来,又找姐姐比试,仍然是孔夫子搬家尽输,只好再出去打拼,并发誓说永远不回来。这一去,姐姐就不能嫁,爹娘合计着,这几年也没有非得让阿朵给自己做嫁妆,准备接过弄桑卡巴的大棒做继承人,只是暗地里,给桑渣花在操办着遑耶,让妹妹嫁给了部族外的武士。阿朵按照爹娘旨意,逐渐接手族长规矩,首先是发现和培养得力手下,几年来,熟悉父亲的部属之外,还把一帮苗族姑娘带成娘子军。

在山洞里,阿朵看见的那个高个子萨满,是父亲的武将。当日脑子里一团模糊,以为自己已经杯具了,阿朵的记忆今日快速通过,与黄小芸的想要重叠在一起。

投胎也讲究个接受和拒绝不是,常常有投错了胎,哀怨再世也倒霉。

山洞里暗黑,不能描写长相,阿朵同意了附体,遇见父亲的这个得利干将,排家的头嘎,排日打,阿朵能立即认人。这叫形象记忆,闭上眼,阿朵可以把这个可以驱虎逐豹的武士,连动作都模仿着比划出来。排日打的爷娘长辈,都住在距离古城近些的地方,这次打猎,弄桑卡巴带足部落主力,决心取得一次大收获,排日打的哥哥排客布,本来就是邻近排家寨子武士队长,排日打是副手,重大生产活动,自然少不了他兄弟,排家双胞胎妹子排凤娌和排凰娣都去了。昨天回来的杨再宗杨先生,是部落里的军师,寨子设计就可以看出他。他是汉人,故里饱受军兴兵隳,本来就谋生不易,又被一些当地大姓挤兑,水火不容他们杨家,没办法另寻安身,数年前他携家进入弄桑部落里。杨再宗祖上几代儒士,会一些天文地理、掐算计谋,算是儒家中的兵法家,到弄桑部落,发挥出他的才干来,几年来在他的谋划下,部落里变化不小,显出一幅更积极地经营势态。他没有儿子,夫人生育五朵金花,分别是杨春巴、杨夏箪、杨秋妮、杨冬犸、杨颖儿。

颖儿昨日已经见着的,年纪最小,其余四花都在十七八到十九岁,这杨夫人生育很有计划,一年一个。阿朵没有黄小芸这样现代文化,哪里知道杨再宗怎么想的,是不是要按着古训养小妾?杨先生只是客居,暂时没有。阿朵要做部首继承人,杨氏五朵金花,自然全给阿朵照单收下,不爱红装爱武装,个个都是能不输一般男子,这次狩猎,四个姐姐与排家兄妹去,只让颖儿陪杨再宗回来。五朵金花中,颖儿本领最差,仅学得拉弓射翎的本事,派着同杨再宗给阿朵采伤药,等猎人送回部分猎物,帮负责看守寨子的几个守卫和数十个小孩坚守碉堡,颖儿专要在宰杀时看好猎物,用她的弓箭来打击偷食的苗山野兽。

一边欣赏山间的景物,阿朵一边自我嘲笑,这不成了陈渠珍,要做老苗乡王的女儿,我一个女孩子,不是穿越成为公主,而是成了一个部首的继承人,阿朵还不了解部首具体情形,阿朵没有通过,让黄小芸明白穿越的这个部落的一切,阿朵是个有时代感的女孩,一边想着,不由自主走到木楼下的小径,向碉堡那边而去。走到阿娘进去杨家茅舍,阿朵进去,走入里屋杨夫人的卧房中,这茅舍外面看来简陋,里头却布置得细心,阿朵知道杨夫人贤淑的,比较古代的标准,杨夫人是一位相夫教女的好媳妇,可阿朵是布夷之后,哪里喜欢和杨夫人学些什么红粉针绣,这不明白时代的穿越地,看起来也都不是李唐赵宋那样,家里都有机轴纺织,老苗家的传统女红,这里没太多影子。杨夫人收拾下厨的,阿朵还挺爱吃杨夫人做米饭,比起山里狩猎时篝火烧烤猎物,阿朵觉得汉人口味,尚有新鲜感,杨夫人又不多话懂得倾听别人的,阿朵也乐的有时找杨夫人和五朵金花叽里呱啦,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穿越的厉害,随便就改变一个古人,今日阿朵文静许多,杨先生没见着,看见阿娘和杨夫人说话,叫声:“阿娘,杨夫人。”在八仙桌一旁坐下了。阿娘见女儿来了,自然以为伤好能动,向着阿朵道:“朵儿,你可是从鬼门关回来一条命,那几日,你阿假和杨先生,都以为你死了,将你送到雷山洞里,阿娘舍不得你,又回去看,才发现你还活着。”说得很伤心,见阿娘一把抱过来就哭着,阿朵觉得这份亲情是自己喜欢的。

连忙帮她擦拭眼语,说道:“阿娘,我这不又活的好好的了。”

阿娘身体粗壮,性子也是很果断,要不也不会帮助阿假把部落从战火中恢复过来。来来往往的官兵流寇,将这个部落洗练得初步军事化,阿娘正好是一个合适的内当家。稍歇,才见到阿娘不哭了,见杨夫人却在一旁低声抽泣着。

阿娘道:“以为你死了,杨夫人天天都哭呢,春巴她们还有排家姑娘跟你熟悉,送你到山洞,哭着也是死活闹不干,还是大人们制服她们几个,要不然你阿阿假准会大发雷霆。”阿朵想起来,自己的部落,是有殉葬的风俗,大家并不认为死亡是灾难,相反,还是对雷山的供奉,特别是重要人物死去,那就要大搞文化纪念活动,戴面具,跳巫舞,唱更老的苗歌了。何况,当时杨先生负责族里的生老病死,探明阿朵已经不会醒来,这才做出决定,将阿朵尸体到雷山洞,打猎实在不能耽搁,先匆匆做个简单告别仪式,等打猎完成在正式将全部落召集办丧事,敬雷山以求得保佑部落的平安。

阿朵叫杨夫人也莫要哭,学着阿朵的顽皮口气,让两个长辈开心些。石头制的类是八仙桌上有陶水壶,端起来给阿娘和杨夫人每人倒上一碗白开水。

阿娘高兴得很:“闺女从来不依上茶,这次活命来,却文静了的”。杨夫人也在一边露出笑容。

见她们不在悲伤,阿朵问道:“阿娘,杨先生哪里去?”

杨夫人说:“阿娘亲自照顾阿朵,他帮忙给阿娘巡视寨子到碉堡那边。”

坐不住了,跟两位长辈行个礼,又问了阿娘,阿假狩猎需要几日,就从杨家茅舍出来往碉堡走去。阿朵想到,只有黄小芸才会斯斯文文呢,阿朵正全面接受这个新的黄小芸,若还向阿朵那样莽撞无知,不惊奇才怪,黄小芸则对于是否在苗族的问题感到迷惑,刚才在杨家,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很遥远,和现代差异太大,一个三年白领,还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这次,英语讲故事不是说“阆阆而够”么。阿朵喜欢阿娘,对杨夫人觉得也挺好,虽不能给现代中的父母拜春节,过一个团圆的假期,也不能同父母说上一些三亚和工作上的经过。最难过的是,不能帮父亲打理一下商店,让他老人家舒心。父亲最近身体不好,心脏病老是发作,也不知道我失踪的消息,让父亲知道会怎样,切莫激动着急才好。阿朵有些伤感,高考自己生大病,这莫非是第二次遭遇跌宕?眼前寨子,分明就是一望无际,崇山峻岭之中,雾霭袅袅,和老家没有差别,空降到荒野之中的感觉,还是有一点。惟有新鲜的是,她现在是两个不同的少女,阿朵的身子和阿娘一样,结实强壮,比黄小芸就粗犷一些,黄小芸从不厌倦山里的苦,反而是既来之则安之,希望能和这个更加野性的女孩二合一,深入到这个时代,就像做一次旅游目的地的深度调查报告。

走路的时候,阿朵的腿脚活动开来,朝夕训练的柔道也在和阿朵大融合,不知道这个野性的女孩在得到加强升级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情。碉堡,看上去还是修建不久,石头打磨的痕迹,器具敲打整齐度的棱角,都显出这个碉堡的作用,给阿朵逐渐开来的心思蛮般配的,仿佛这就是阿朵以部落头人的身份命令修建的。阿朵想到,这是产生归属感,进入角色怎么的。阿朵都有些想试试,自己的柔术,加上阿朵的原始,具有哪些威力,可以让阿朵在这个不明时代迅速规划自己的将来。

腿脚的灵活,使得阿朵高兴。喜欢忙碌不爱休闲的她,居然想到小雪拉着她一起看的电影阿凡达,很有些踏上了另一个大地,回归的感觉。突然,阿朵听见一声像杀猪似的嚎叫,碉堡里面传出来。大概关着野兽,怕被宰杀。是不是想跳栅栏跑回森林的野猪?阿朵笑道,这里不会有阿凡达里面那样3G做的独角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