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兴国妃难请
作者:流金铄石      更新:2020-02-10 03:33      字数:3162

散朝之后,内阁首辅杨廷和与司礼监提督太监谷大用,即刻就带领随从侍卫一行几十号人上路了。路上无话,几日的颠簸之后这一行人来到了安陆州的兴王府。兴国太妃听到下人禀报,皇上派人来恭迎她即刻入宫,自然心中不胜欢喜。兴国太妃走出客厅,站在大殿门口亲自迎接杨廷和、谷大用他们一行。

“臣杨廷和、奴婢谷大用,向兴国太妃问安。”这一行人的行礼声使兴国太妃收敛了笑容。“哦!原来是向太妃问安呀?”兴国太妃口中嘟囔着便转过脸去,她已经要迈进殿堂的门槛时,犹如刚刚想起了什么一般,才收住了脚步。兴国太妃脸也没回地淡淡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兴国太妃走进殿宇在正堂的榻椅上坐定,她示意让杨廷和与谷大用各自落座。兴王府下人将茶水摆定后,杨廷和看着兴国太妃的脸,微笑着说道:“陛下心中时刻挂念太妃,特派臣等恭迎太妃进京。”兴国太妃瞥了一眼杨廷和,冷冷地说道:“我这孤老婆子有兴王府安身,活得好着呢。有兴献先王庇荫,老身不劳他朱厚熜费心。尔等要好生劝诫皇帝以国事为重,更要好生侍奉他的圣母皇太后才是。兴王府这里的事情让皇帝分了心,老身我可担待不起。”杨廷和听了兴国太妃的话是无言以对,他与谷大用对视了一下没有答话。

一阵沉静过后谷大用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水,他放下茶碗说道:“当今圣上继承皇位,乃是由兴王小宗入继皇统大宗。太妃是知理明事之人,自然知道皇上应该尊奉正统才是。”

兴国太妃立即打断了谷大用的话说道:“尔等让我的儿子去做她人的儿子,那个北京我孤老婆子可不敢去。我在这兴王府有兴献先王庇荫已经知足了,老身可不敢奢望沾人家儿子的光。”说到此兴国太妃用手帕搌了搌眼睛,她一边涕泣、一边接着说道:“我这一走,可由谁来给先王敬续香烟呀。先王啊,你可是已经绝嗣了呀。我们家的香火无人延续,百年之后还不知道谁来为我送终的呀……”

看到兴国太妃哭哭啼啼,两个婢女赶忙搀扶着她进了内室。杨廷和与谷大用在馆驿呆了一宿,次日又来拜见太妃,兴国太妃以身体不适拒绝了他们的谒见。杨廷和无奈,他们一行只好回京复命。

司礼监提督太监谷大用回宫后片刻不敢怠慢,他赶紧去向嘉靖皇帝奏报:“奴婢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嘉靖皇帝自然知道他们不能将自己的母亲请来,他淡淡地问道:“朕的母亲现在何处?”谷大用将身子伏在地上轻轻说道:“奴婢无能,没有把兴国太妃恭迎进京。”

嘉靖皇帝转过身去,他一甩袖子将手背到身后,又问道:“这是为何呀?”谷大用直起身子看着嘉靖脊背,十分谨慎地说道:“太妃,太妃不愿舍弃王府到宫中来,她更放心不下兴献先王的宗庙。”嘉靖皇帝猛地转过身来盯着谷大用说道:“这一路的颠簸你一定十分辛苦吧,该好好歇歇了。明天你就搬到康陵去住,要好生守护武宗皇帝的陵寝,不得擅自离开片刻。”谷大用心中明白,自己已经被剔出了皇宫。他又能怎样,也只能领旨谢恩了:“谢万岁,奴婢这就去了。”

次日的朝会上,内阁首辅杨廷和第一个奏事:“启奏陛下,臣无能,有负圣望。臣没有能够迎接兴国太妃进京,请陛下治臣之罪。”嘉靖问道:“杨阁老细说明白,到底是朕的母亲不愿进宫吗?”杨廷和稍稍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兴国太妃对臣等明讲,她说自己放心不下兴献先王宗庙的香烟。因此,不愿离开兴王府。”

嘉靖盯着杨廷和说道:“圣人言:‘大尊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朕连赡养寡母都做不到,这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如,何以为天下人之君父?”杨廷和无言以对,只好没趣儿地退回到原位。

礼部右侍郎张孚敬跨出队列说道:“启奏皇上,常言道‘妇以夫荣,母以子贵’。兴国太妃不愿舍弃兴王府到宫中来,臣以为,事情的根本就在于‘名分’二字。圣人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太妃进京不是因为自己的儿子,那太妃当然不忍心远离丈夫兴献王的宗庙,而进京了。”

张孚敬奏完走回队列,礼部尚书毛澄狠狠地瞪了张孚敬一眼。毛澄跨出队列说道:“启奏陛下,汉代的汉成帝刘骜无子,由近支宗室定陶王刘欣入嗣帝位;宋代的宋仁宗赵祯三个皇子全部夭亡,因而将远支宗亲赵曙入继皇统。刘欣和赵曙都是由小宗入继大宗,他们也都是尊奉的正统先皇。陛下入继大统,理应该注重于大义。重视生身,那就是注重于人情了。陛下若是打破先例,岂不引起天下人议论?”

刚刚发过言的礼部右侍郎张孚敬,还真给自己的顶头儿上司干上了。他是据理力争毫不退让,张孚敬毅然跨出队列说道:“启奏皇上,臣认为,说皇上入嗣大宗,遵从礼制‘在人后者为人子’,就要称孝宗皇帝为皇考。从此就不能再顾及自己的至亲,反而要改称自己的父亲兴献先王为皇叔父,称自己的母亲兴国太妃为兴献王妃。并且还强词夺理地,说前面有汉哀帝和宋英宗的先例,臣认为这就是食古不化。礼制并非从天而降、并非自地而生,礼制只不过是人情而已。《礼记》曰:‘圣人缘人情以制礼,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异同、明是非。顺人情,故谓之礼。訾之者,是不知礼之所由生也。’”

礼部左侍郎汪俊跨出列班说道:“启奏陛下,就算说传统惯例不能作为宗法,朝廷岂能用私恩代替礼制。帝位承继那是社稷之大义,血缘相连则是人情所至。这些虽然说都是继往开来之统续,如果混为一谈,必定会惑乱纲常之大伦。臣担心的是,切不可遗患于后世呀!”

兵部主事霍韬站立君前说道:“皇统承继,本来就是天子大位的传承。既有父死子继也有兄终弟及,至于例外也并非稀有。故而,天子大位的传承绝非拘泥不变。只要我大明朝,天子独尊、江山永固,这不但可以保证了孝宗龙脉有续,也保证了武宗香烟有继。兴献王乃天子生父,这生育大恩岂可漠视。对于天子生母如果没有应有的名分,天下臣民如何向其行国母之礼。”

内阁辅臣蒋冕看了看左右走上前去说道:“启奏陛下,程子所说之义理,当为万世之礼法。作为后代就要称生身者为父母,至于亲属间的一切称呼仅仅是为人之伦常。对先皇孝宗称考为的是表明正统,这是要表示我皇为一脉相承、至尊无上。历史中没有哪位入继之君去尊崇自己双亲的,因为根本不能找到适宜的礼典。那些执异端邪说者是在蛊惑圣心,应当视之为奸邪,依法当问斩刑。”

吏部尚书桂萼站立君前说道:“启奏万岁,阻碍皇帝行孝之心,还要强言称孝宗为皇考以示正统。这不但是在湮灭武宗之统嗣,还强夺了兴献王之宗绪,并且让兴国太妃难以得到应有的礼遇。这样的废弃三纲、扰乱人伦,将会引起世风之蜕变。礼官们不熟读经书、不考证典章,以至让皇上抛却母子至亲恩情于不顾。”

东阁大学士毛纪走上前说道:“启奏陛下,至尊至大的恩情当属生育之恩,我大明以孝治天下,为臣者岂敢有碍陛下之孝心。孝宗乃陛下之皇伯也,陛下由小宗入继大宗当称孝宗为皇考以示尊崇。不过,兴献先王与兴献妃为陛下之父母,理当受万民景仰之大礼。故而,可在兴献先王与兴献妃封号前加‘本生’二字以示显贵。当称兴献帝为‘本生父献皇帝’,称兴国太妃为‘本生圣母皇太后’。”

朝堂之上,众公卿是争论不休,国子监祭酒严嵩一直在寻找发言的时机。国子监是当时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祭酒一职相当于我们清华大学的校长。虽然这也是三品高官,但是严嵩并不安于这一职务。严嵩既想做到逢迎嘉靖皇帝,又不愿轻易得罪了内阁首辅杨廷和。因此,严嵩对嘉靖皇帝的神情十分留意。他悉心地察看朝堂上的风向。

嘉靖皇帝静静地坐在龙椅上,虽然表现的是闭目塞听、垂拱而坐。但是严嵩在嘉靖朱厚熜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之中,看到的是这位年轻皇帝柔中带刚的坚毅。嘉靖皇帝始终都是面容严肃,但是严嵩发现,嘉靖的表情中时而会抖动一下眼皮、时而还会紧咬一下牙关,况且,这些细微动作还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严嵩还发现,朝堂上的“拥杨派”已经有所松动,而嘉靖皇帝的坚定却是始终如一。这次廷议的结果严嵩不难猜到,关键时刻他是不会站错队伍的。东阁大学士毛纪已经说出了折中的建议,我严嵩该说两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