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在地窖里度过了十天，在这十天里，那些大点的孩子都被挑走了，剩下自己和几个又小的孩子，其中一个一直高烧不退，在无端从虚弱的状态里脱离出来的时候，她就开始替代很早就被挑走的安妮姐姐，也就是第一天照顾无端的那个大点的孩子。

他们一天只有一顿食物，偶尔会有些吃剩下的干面包，无端总是把自己那份让给生病的孩子，如此落魄的无端内心依旧保持着修养和骄傲，她会用衣角把自己的脸尽量擦拭干净，用碎布条绑好头发，哪怕一身的腐朽她也依旧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维护这一切。

她是以一个善良优雅的孩子来教导的，只不过，今夜她的善良可能会发生变化。

……

大餐厅里，三个新主人在正在享用美食，这个餐厅装饰的宝蓝色雕花壁纸，顶上的茶色水晶灯吊顶烛台，一次可以点50支粗蜡烛，烛盘设计得很精巧，避免蜡油滴下来，墙壁上还镶嵌着镀金的烛台，天鹅绒包起来的餐椅坐起来柔软舒适……这一切都是无端的父亲亲自设计的，无端接下来的人生再也与这个餐厅无缘了。

这个小国家的新主人有三位，他们来自同一个骑士团，都是二十出头一点，那个时期十来岁的小孩都能上战场杀敌了，骑士当久了便想做王了，于是他们盯上了这个富饶的小国家，这个国家果然跟他们想象的一样，好日子过久了的士兵们不堪一击，说起来能垂死抵抗个几天也挺让他们意外的。

为首的人叫亚瑟，另外两个人是一对兄妹，乔伊和潘多拉。很老套的情节，潘多拉爱上那个每天跟自己哥哥一起习武的男人，为了靠近他，也为了不让别的女人有机会，于是她成为了女战士，比男人还要凶狠，漂亮的脸蛋笑了笑就会有人头落地。

潘多拉逐渐从一个仰慕者变成看杀戮者，她逐渐激发出了心底邪恶的欲望，她喜欢杀戮，血腥的战场让她兴奋，她享受自己高高在上可以视人命如草贱的征服感。当然她也没忘记自己是个女人，知道在那之外还要保持美貌，从恶毒的魔法传说里她相信漂亮女人和幼儿的血能让她青春永驻，她还会浸浴满盆的鲜血里，然后再用大量的熏香来遮掩掉身上的血腥味。

就连对亚瑟的爱也发生了一些诡异的改变，她从一开始的爱变成了占有，她幻想自己与他做一切的事情，亚瑟欣赏她的狠辣，却厌恶她以爱之名诱惑自己。

对于自己的妹妹越来越无法控制的乔伊有的时候也会害怕潘多拉，有时候有仆人多看一眼亚瑟，潘多拉都会无情的放干他们的血，潘多拉，只不过是个冒牌的吸血鬼。

亚瑟是这里新的国王，他看不上旧国王的宫殿，却喜欢无端家的庄园，于是这里就成了新宫殿。屠城结束以后，这个小国家只剩下十分之一的人口，他们为此还挺满意的，剩下的都是服从者，况且人是会越来越多的。

国王和两位亲信将军正愉快的共进晚餐，享受着美食美酒，他们集结的时候约定过，虽然亚瑟是新王，但是乔伊和潘多拉拥有仅次于国外的权利，他们可以跟国外一起生活，甚至能干预国政，不过，最后的决策人依然是亚瑟。

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三位的贴身随从上前添酒，贴身的随从都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武士们，这里下人们大部分都是从原住民里挑选的年轻男女，潘多拉不喜欢上了年纪下人在自己跟前晃悠，所以挑选下人有严格的年龄和外貌的要求。另外两个男士对这件事情倒是无所谓的，好看的人谁不喜欢。

乔伊随口问了句上前倒酒的随从，“雷，你们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这位唤成雷的侍从稍微想了想回答，“确实有件事很有意思。”

“哦，是什么？”乔伊问。

“不久前听说那个关奴隶的地窖里头一个五岁的孩子杀了三个人，也是孩子。”

今天去地窖送饭的人没有看到伸出来要饭的手，而是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他也是从战场下来的，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于是查看，里面的情形另他倒吸冷气，呛进去这血腥的空气都让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他杀过人见过尸横遍野，可这地窖里的东西还是没忍住的害怕了，可能是发生在这等阴暗的密闭空间里。

三个死去的孩子，两个被划开了脖子，上衣被脱掉，肚子也被划开了，肠子内脏拖在外面，墙边还有一具尸体，放在相对很干净的地方，上面盖了好多衣服，想来都是从另外两具尸体上拔下来的，如果不是有人上去查看，他们会以为那只是一个睡着了的孩子。

这个孩子脖子侧面插着一把锈掉了餐叉，闭着眼睛像是没遭受太大的痛苦，身上盖的东西都是被妥善叠加的，甚至于小孩的脸都被擦干净了。

管事的记得这里头一共还剩下四个孩子，看着这样的画面以为另外一个孩子也被杀害了，在一个空酒柜边发现了剩下的那个，从那孩子满手的血上他们知道这个就是凶手。

无端杀了他们，她被从地窖里拎出来，觉得不可思议的大人们把她用铁链拴在小池塘边上，她半个身子泡在水里，这倒是很让她高兴的事情。

面对大人们的质问，无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再多问什么，无端就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看，被一个孩子盯怕了估计还是头一遭，最后他们决定就把无端丢池塘里自生自灭好了。

在那群人走了以后，无端开始慢条斯理的对着水面清洁自己，这个小池塘里曾经养过小鱼，还是她养的呢！现在已经张了大片大片的漂浮，她都不介意，弄干净自己比较重要。

听到这个事情的乔伊等人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脸。

亚瑟也停下喝酒，问，“也就是说一个五岁的孩子杀了三个人，开膛破肚，自己还完好无损？”

潘多拉冷笑一声，“这孩子，比我小时候还厉害，只不过生错了人家，她死了没？”

雷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看几位主子有兴趣于是把那个第一发现人叫了过来。

那人道，“那个孩子还没死，不过我看也快了，这里晚上冷得很没吃没喝迟早的事。”

“有人看过她吗？”亚瑟好奇问。

听到亚瑟的问题，回答的人先是朝他的方向跪下，才道，“我刚刚悄悄看了一眼，死了得收走不是，结果我看到那个孩子在池塘里洗澡……”

“洗澡？”潘多拉惊诧的反问到。

话题暂时就这么结束了，原以为这只是个茶余饭后的小插曲，潘多拉照样去做血沐浴，没有再提起那个古怪的孩子。

可是乔伊却有了兴趣，他独自踱步到那个小池塘边，冬天刚开始，人们呼出的气都是一片片白雾，再过几天外面所有的液体都会结冰，这个国家唯一的缺点就是冬天占去了大半年的光景，剩下的也只是春秋而没有夏。

今天晚上的月亮藏在云里，只能看到一圈光晕，夜风更加寒冷，乔伊只是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他也怀疑自己到的时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当他看到无端还活着，还站在他面前，下半身泡在水里，她把自己的脸清理得很干净，衣服也是洗过的，虽然是湿哒哒的穿在身上，却不见一点污渍，起一阵大风吹散了运，月光照亮了整片池塘，波光粼粼，无端不像个奴隶，更像是刚刚从水里钻出来的精灵。

乔伊心里生出一种念头，他想把她带走。

无端无所畏惧的看着眼前的人，她的声音稚嫩凄冷，当乔伊的脸被看清楚时，她道，“我记得你，你说我的眼睛不像死人。”

乔伊这才想起那个自己在死人堆里发现的小孩，他蹲下来直视着无端的眼睛，问，“你的眼睛真是很好看。”语气出乎意料的柔和，他又看了看无端潮湿的身体，甚至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跟这个定义为奴隶的小女孩说话，“你需要我把你从水里抱出来吗？”

无端点点头，“多谢你，先生。”

乔伊看得出来这个孩子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落难的小公主？他心里猜得也差不多的。

他伸出手抱着无端瘦弱得只摸得到骨头的肩膀，这个泡在冷水的小孩身体会出奇的烫，乔伊知道她这是生病了，于是他摘下自己的斗篷结结实实的裹住他。

无端乖巧配合着乔伊的动作，道，“先生，我会死吗？”这种上等质地的衣料包在她身上让她怀念逝去的父母。

乔伊皱了皱眉头，道，“你为何这样想？”

“因为我杀了他们。”

因为太瘦弱的关系，两颊凹陷使她的眼睛看上去比例不和谐的大，她的瞳色是少有的淡绿色，这是来自她骄傲的母亲家族良好的基因。

乔伊动作一顿，看着这双眼睛良久，道，“你若告诉我，你就不会死。”

“好……先生，我想告诉你，只不过，我突然困了……”无端发高烧了，栽倒在乔伊的臂弯里。

乔伊没有惊动别人自己把无端带会了房间，他亲手将无端湿衣服除去泡进温暖的浴缸里，这个孩子身上的每一个根骨头都清晰可见。他只是不想她死，她一点也不像死人，也就不要做死人了。

明天把她留下做个仆人吧……可是他内心又不希望无端是个伺候人的仆人，她应该同他一起吃饭，坐在蔷薇花园里看书，穿着漂亮的裙子，可以参加舞会，跳华尔兹……想着想着乔伊竟然还笑了，他觉得这个孩子为什么和这个豪华的庄园这般契合，她真的是自己捡回来的精灵吧……

所幸周围没有人，乔伊可以让自己失态的想象一会。

她比别人都美好，可是为什么要杀人呢？

乔伊用手试探了下水温，有点冷了，于是把无端抱出来擦干净，给她穿上自己的大衬衣，无端的身体还是滚烫，他只能先将他放进被子里，然后悄悄交代下人给他送一碗热汤过来。

无端没有睡着，她是真的晕过去了，乔伊守着她给她喂肉汤，没多久无端又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乔伊坐在床上看书，自己枕在他的腿上，舒适温柔，就像以前阳光灿烂的午后，无端会要求母亲陪她在草地上念书，自己也是这样枕在母亲的腿上。

乔伊发现无端醒了，他合上书，轻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无端没有力气坐起来，她只能仰视乔伊，“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愿意听吗？”

原来，无端在地窖里一直照顾的那个小孩越来越虚弱，她把自己的食物都分给他，迫切的希望他能活下去，可是另外两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孩子并不像无端这么仁慈。

他们觉得那个孩子一定会死的，吃什么都没有用，还不如把食物留给他们，原本就一直是吃不饱的孩子在食物面前变得很狰狞，他们动手去抢手的无端的食物，不管无端怎么请求都无动于衷，他们甚至去扒那个病孩子的衣服，只是因为他的衣服看上去很暖和。

无端很愤怒，跟他们扭打起来，当时那两个大孩子轻而易举的就把无端丢到了一边。这个时候无端摸到了地上的餐叉，于是毫不犹疑的捅向了正在抢夺病小孩衣服的两个人，脖子是暴露出口最柔软的地方，两个孩子并没有当场死亡，还挣扎了一会，一边挣扎一件求救，无端看到半死不活的孩子感到害怕，她把他们想象成怪物了，于是她又补上一击划开了没有招架之力的两个孩子的脖子，他们彻底死了。

这个时候的无端状态应该已经很不对劲了，她只想着把衣服和食物还给那个病小孩，于是她抢回了小孩的衣服重新给他穿上，然后又脱下两个死人的衣服全盖在小孩身上，还有被他们吃掉的食物，可是无端划开了他们的肚子也没能找到食物……

她很难过很焦急，生病的小孩不吃东西一定会死的。

这个时候，病小孩嘴里发出干涩的哭泣，他说自己要死了，让无端把自己送到妈妈那里，他的妈妈在天堂等着他，他说他都已经看到了张开双臂的妈妈，可是无端怎么也看不到，顶上只是黑漆漆的天花板而已，病小孩一直哀求她，用最后的力气哀求她。

无端突然间明白了，病小孩死了就能回到妈妈怀里了，于是她慢慢的把餐叉扎进了病小孩的脖子里，在这之前他还把沾上另外两个小孩血的餐叉擦干净了才使用的。

病小孩终于见到了妈妈，无端也想自己的妈妈，可是没有人帮她了，只剩下她自己了。

当她听说自己会死在池塘里的时候，她甚至于是很期待的，她把自己弄干净了，这样妈妈再抱她的时候也不会埋怨“你这个野孩子，瞧你脏成什么样了！”。

无端等了好久，却等来了乔伊。

乔伊知道了地窖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之后，他心疼得不行，他相信她是善良的。

“先生，我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自己的妈妈了？”无端问。

乔伊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以后会的，很久以后会的，在那之前，她能一直见到你，所以你要长大，好吗？”

“长大以后做什么呢？”小无端突然忧愁起来。

“那你想做什么？”

“先生，你有新娘吗？”无端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被一个小孩问出来，乔伊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嗤笑了一声，但还是耐心的回答她，“我还没有新娘呢！”

“那等我长大，我就做你的新娘，我的妈妈告诉我，长大以后要做一个好人的新娘，你是我的好人，亲爱的先生。”无端很认真的说着每一个字，努力不让乔伊觉得这是儿戏。

乔伊又笑了，他只觉得这个精灵怎么如此可爱。

无端蹙了蹙眉，问，“你在嘲笑我吗？”

“没有。”

“那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相信……你还困吗？”乔伊哄着她，“那等你长大好吗？这会，你眼睛有些红，继续睡吧！”乔伊想了想，又补充到，“别害怕，睡吧。”

“其实，我刚刚做了噩梦，现在不敢闭上了眼睛了。”无端委屈的说。

乔伊把手覆盖在无端的眼帘上，“我在，噩梦不敢来，睡吧。”

第二天，乔伊就把自己捡回无端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跟亚瑟和潘多拉说。

“哥哥，那个小孩好看吗？”潘多拉问。

乔伊知道潘多拉想什么，可又不能否认，于是说:“好看，不过我挺喜欢的，你就留下把，当我的礼物。”

“好吧……”潘多拉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奴隶真的跟自己的哥哥计较，“难得你有一个满意的奴隶，希望能好好伺候你。”

乔伊不置可否。

倒是亚瑟，对于这个神奇的小孩暗暗生了兴趣。

乔伊有足够的权利，不会有任何对自己的行为评头论足，他现在能光明正大的照顾那个精灵。

当然，他还是声称无端只是贴身的仆从，省得自己高傲的妹妹冷嘲热讽的。

无端在乔伊的偏心照顾下恢复得很快，乔伊觉得这个孩子带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能念那么多的书呢？

自从好些以后，无端总会给乔伊念书听，这是她目前最能示好的事情了。乔伊并不会像自己妹妹那样每天跟在亚瑟身边一同处理公务，他很有自知之明，亚瑟是阴狠的新王，自己插手过去会引起不满，他也劝诫过自己的妹妹。

被变态的爱冲昏头都潘多拉自然听不进去，他也只能暗中观察，偶尔向亚瑟示好。

亚瑟也是聪明人，他许了很多东西给他们兄妹，也保证了他们的性命。

总之，乔伊跟愿意顶着一个没人招惹的头衔，置身事外的听无端给他念书。

无端总是在窗户边往外看，这个房子里有太多她生活的痕迹，更巧合的是，乔伊的卧室曾经是父母的房间，连同着父亲的书房，没一本书她都摸过。

她现在还不能自由活动，她自知自己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她如果不乖巧的配合乔伊的安排，很有可能会遭遇不幸。

都是逆境中的人，被乔伊偏爱的无端已经开始被很多人怨恨了，她知道很多事情，也理解很多事情，而且，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忘记，谁是入侵者，谁是杀人者……

……

你如果祈求我降临，我就会来到你身边……无端在地窖里曾经听到过一个声音，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可是那个声音跟她说了好几天的话，她记住了，在一个午夜，她悄悄的在月光撒进来的窗边跪下了。

“我向你祈求，请你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