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夜入行宫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4      字数:6254

我一个人走回妆府,沿途看到金陵街头多了很多乞丐。

听说辽国边境冬雪覆盖二尺有余,饥民不断逃进大宋,装扮成乞丐沿路乞讨南下。

回府后,我让人备了大锅白粥和馒头,在鸿泰茶楼旁搭棚救助灾民。

我不是个心善的人,假使今天这些灾民是大宋子民,我反而不会救助,而他们,毕竟是安哥的族人。

旁晚时分,我坐在妆枢前挑选首饰,安哥和风琴一同回了妆府,进到屋里来小坐。

风琴脸色不太好,整个人半伏在桌旁拿出一套银首饰笑道:“前几天淮安的一位富商想从我们那买几个家妓回去送的,我不敢独拿,本想前天送过来的,不巧事太多耽搁了。”

我瞧了瞧那些泛亮的首饰,满意的点头:“有心了,风掌柜。”她很少登门,现在既登门又送礼的,意思很明显。

“掌事喜欢就好,对了,今儿个荣月楼搬迁,我那迎过去好多姑娘,安管家说是您安排的,不知道,掌事打算安排她们住几天,我这也好算开销。”她扇了扇蒲扇,眼里全是媚态。“

这才是目的啊。我将首饰盒放好,起身走过去,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茶:“麻烦掌柜了,就几天的事,我同安管已经看好一处地方,只待拿到房契就开始装修了。”

风琴不着痕迹的掩饰怀疑,捧起茶杯又放下假笑道:“我不麻烦,掌事愿意吩咐我等是福气,掌事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那些姑娘。我还有些事没办完,先告辞,掌事早些休息。”

我点头,目送她离开。

安哥一直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呵,不过是荣月楼拆了,我没事,她倒是受惊了。”我不悦的嘲讽。

“你又不是不知道,风琴这些年攒的积蓄全投进红颜馆,每年的分红一份不动。柳知宜冲着妆家的事谁看不明白,她当然担心柳知宜下一个会动红颜馆。”安哥拿起风琴没喝的茶杯,一口而尽。

“她今晚只是跟我回来探探虚实,若是听了点什么挑拨,难保不会恩将仇报。”安哥长久叹了口气缓缓道。

“这么说,我现在是外敌觊觎,内鬼堪忧,而且连后台也丢了?”我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口压压惊。

“小姐你这么美貌聪慧,何愁找不到后台。”安哥皱了皱眉道。

我又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满眼精光的笑道:“太坏了你,我若是做了皇妃,可不是平静的主,一定闹腾的让大宋趁此时辽国灾荒不断,饥民遍地时攻打,一路直取那萧太后人头。”

安哥放下茶杯,没有接话,转身开门出去。

我不高兴的拉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睛建议到:“比起我,你还不如去扶持已经在宫中的薏红!哼,祁孝廉提醒的没有错,你果然还是对我抱着别样目的,枉我今日还广开粥棚,救助你的那些同族!”

安哥定了定的看着我,棕色的瞳孔映着烛火的光。

半响才开口:“你想多了,即便我不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也不会叫你向别人投怀送抱。”

话毕,他落寞的离开。

我呆呆的坐到床上,默默的望着屋里烛火渐熄。

第二日一早,我敲响安哥的房门。很多关系,都从不问不说,猜忌开始变淡。

可是敲了半天都没人应。

唤来他徒弟檀木,说是安哥昨晚去跟踪柳知宜,查查他背后的人。

我坐在他房前的走廊,直至太阳升到正空,也不见安哥踪影,而且檀木四处发暗号没有回复。

我的心一下子悬起。

柳知宜的后台,可不是个好货色。

我坐在书房案后一直等到晚上,才见檀木回来禀报:“不好了,小姐,我追踪师傅的记号到行宫外头,就消失了。”

我吁了口气,难怪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檀木都会慌。看着她平时冷若冰山的俏脸终于露出表情,叹道:“真是好徒弟啊,那亲妹子早溜没影了。”

“奴婢没有告知璎珈,她还在祁老那学下棋呢。”檀木禀报,语气紧张:“奴婢马上准备,等入夜后,潜进行宫探一探虚实。”

“不,你师傅都栽了跟头,你去?自投罗网吗。”我斥道:“我去。”

檀木惊了惊,跪下道:“小姐更不能冒险,师傅在的话,一定不允许。”

“不允许,也没法子等他不允许了。你就扮成车夫,在门口等我。”我淡定安排道。

檀木忽然跪在地上阻拦道:“不行,小姐,今日檀木若是让您去冒险了,就算把师父救出来,他也会杀了我的。”

我蹲下来拉开她的袖子,上面布满了鞭痕,我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从京城带伤回来,还被他责罚护主不力的事吗?即便他这么罚你,你仍然想救他;更何况我。”

檀木低头,没有起身,也不再说话了。

我回到母亲的房间,才几个月,已经布满灰尘,整个房间死气沉沉,一如现在地底下躺着的母亲。

我打开窗户透气,转身拉开衣柜。

里面的贵重衣物全用西域锡纸包裹着。我捧住柜底下的一套湖绿色宫装,摸了摸上面光滑的料子叹息。母亲一生风光荣辱全靠在男人身上,虽然我以前对此颇有微词,可是见到那些男人为她大手笔送来贵重奇珍异物,心里鄙弃的同时,又不乏羡慕。

这套湖蓝色的宫装我只见她穿过一次,在至道三年,我被南阳公主私囚受尽□□后得救后,母亲第一次发火,就是穿着这身进宫面见新皇。

彼时皇宫刚经历宫变,新帝正是需要位高权重的人站队支持。因此不仅见了母亲,同时还严惩了南阳,可是说是严惩,怎会真的严惩?妆家女人岂会就此罢休?母亲一连三天守在新帝书房外求皇帝做主,后来南阳才被打了几板子。

我套上这件宫装时,对着黄镜浅笑,一如看到了再世时的妆矶遥,可我哪及得上她的风采。

马车停在城北郊外的行宫外,行宫右侧还在扩建。据说整座行宫是苏府旧宅改建扩张,绕山而建,十步一景。

我下了马车,候在门旁等候,檀木扮作男子上前拜帖:“妆家小姐求见皇上,献上稀世珍宝。”

那守门的士兵皱了皱眉,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楚公公一脸不善的走出来,扬了扬拂尘:“哟,妆小姐,别来无恙啊。”

我恭敬的拜礼:“公公客气了,依依进来很好,公公依旧精气神十足。”

楚公公啧了声,不耐道:“走吧,妆小姐。”

我点头跟上,回头跟檀木对视一眼,进了行宫大门。

一路上奇花异蕊,很多花草我也不知道开的什么花。我原本好奇这个季节哪来的出具,后来才发现路面都是用彩漆绘制花草。这番精巧设计,除了苏玉铭,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

“楚公公来金陵几天了,待得可还习惯。”我问道。

“你管那么多干嘛。”楚公公一脸不耐。

我白了他一眼,看来是从他嘴里套不到消息了。

我生平最羡慕这种前辈汗血戎马打下江上后,能坐享其成的后代,正是当今这位皇帝,乐了便可强占民宅扩建成行宫。

绕过长廊后,是一片澄碧的湖,湖旁水榭上正开着宴会,一群白衣舞女在锦毯上搔首弄姿。我走近时,才看到座下的苏络青。

还有柳知宜,举着酒杯跟赵恒说着什么,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阿谀奉承的话,听得赵恒扬手笑呼。

楚公公让我候在原地,他上前禀报。

这时水榭的三人忽然看向我,苏络青倏忽站起来,唤了一句什么,表情很是不可置信。后来楚公公进了水榭,他才失望的坐回去。我心里一时喜一时悲。

我得召见,进了水榭,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民女妆依依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平身吧,依依今日,让朕惊艳啊。”他下座前来扶我,依旧摆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缓缓起身,抬头朝他一笑:“皇上今日,丰神俊朗,此处清远雅致,当真是一处仙居。”

“哈哈,嘴甜,来上座。”赵恒拉着我坐在苏络青旁边座位。我淡淡朝他厄首,他淡淡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我侧头看到柳知宜一脸鄙夷,我也鄙夷的回看他。

“诶呀,今日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清高的妆小姐,平时冷面素衣,今日这番盛装打扮,实在是反常态啊。”柳知宜阴阳怪气的嘲讽道。

“原来柳掌事,哦,现在是柳大人也在啊,赎依依眼拙,还以为对面坐的是哪位美艳的舞女。”我不甘的回讽,咬重“美艳”一字。柳知宜果然脸立马垮下来。

“呵呵,听说妆小姐上个月从皇上的延福宫逃回金陵,妆小姐逃什么呢,你如此貌美,皇上疼爱你还来不及呢。”柳知宜端着酒杯上前:“妆小姐不会是来皇上这告状的吧,这开拓染坊征地之事,皇上可是金口玉言的。”

我想着他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是继承先父还是受教柳絮然,以为我就不会这本事了吗?

“都是谣言,不过依依很惊讶,柳大人上个月还被人诬陷谋害证人苏文方,过了一月不到就出了牢狱,还平步青云,实在可喜可贺。”我举杯,朝他敬酒。

赵恒在一旁浅笑,并不说话。

这时乐声停了,一个黑衣暗卫从水榭外拜见,赵恒眉头微皱,亲自出了水榭,那暗卫附在赵恒耳边说了几句。

苏络青忽然凑过来低声问道:“你来这作甚?”

我看了看一脸不悦的柳知宜答道:“妆家一介本分生意人,得罪了权贵,如果不攀附更高的权贵,金陵岂不是会容不下我妆家。”我不想让苏络青知道安哥的事,毕竟如今辽宋关系紧张。

苏络青皱了皱眉头:“柳知宜动的地方也不止你妆家,对其他两家都有威胁,你不要冲动做什么不理智的决定,回头我们好好商量现在的局面,再计划。”

我心里有些欢悦,难道他是担心我会为了妆家的生意地盘去献身皇上?我不由得想逗逗他,一脸委屈道:“如今柳知宜有皇上撑腰,我除了以身侍君,取悦皇上,还能有谁能依靠。”

苏络青眉头皱的更紧,有丝恨铁不成钢道:“你可还记得上个月你闯进皇宫,欲救出薏红的举动。你明知道进宫是条暗路,为何现在还去走。”

“那时妆家尚且有靠山,可是如今,我和相爷断绝了关系,呵,屋落偏逢连夜雨……”我话还没说完,赵恒已经回了水榭,我赶紧噤声。

柳知宜迎上去,狗腿的递上酒杯,并跪下给赵恒靴子擦了擦。我在一旁冷笑:“没成想柳大人伺候起人来,很是细心啊。”

柳知宜的手一顿,没有接话。

“本来想在金陵多待几日,好好考察民情,只是现在北辽调兵频繁,朕得速回京城与大臣商讨了。”赵恒遗憾道。

“皇上公务要紧,赶回京城定会劳累,我等不敢打扰皇上休息。”苏络青起身拱手道。

“皇上勤政爱民,微臣替边境百姓感恩皇上。”柳知宜一脸媚笑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们拜礼。

“那今日宴会就散了吧,依依,你今晚陪朕待会。”赵恒唯独钦点了我。

我一阵惊慌,但想着留下来更能打听到安哥的消息,可是,我刚从他掌心逃出来。

“妆小姐不是说想看看苏府睡莲。”苏络青适时解围。

我张了张嘴,正犹豫着,忽然赵恒上前拉着我,背对苏络青,一脸邪肆的笑道:“你知道方才你在水榭外待召见时,苏络青站起来叫了句什么,吗?”

“不想知道。”我心里隐隐有预感不妙,他这副模样,只有我这个角度才能看见。

“矶遥……”

“皇上,今日民女献给皇上的珍宝——”我忽然匍匐在地,高声道:“就是我自己。”

我听到一声轻微的倒吸气。

赵恒忽然哈哈大笑,柳知宜轻斥了一声。

我埋头看着光滑石板上的清淡的倒影,只觉心口被什么敲碎。我一直都知道却不被提起的那个情敌,已经埋入黄土,也比不上的那个人。

赵恒弯腰拉起我往外走,一路上我都低着头,越过苏络青出了水榭。

“恭喜皇上喜得美人。”柳知宜心不甘情不愿的奉承道。

我直觉得像个木偶被拉到行宫寝殿,大红的帐幔看起来格外刺眼。

“你是想先沐浴呢,还是先……”赵恒忽然伸手到我腰间,轻易的拉开腰带。

我紧张的跪下:“皇上,民女方才有话想单独禀报皇上,才失言说要献身。求皇上念在当初民女救您的份上,绕过小女,并放了民女的管家。”

赵恒褪下外衣,轻佻道:“呵呵,如今,您倒是想承认了?可朕却记得,那个救我与之策的女子,姓陆。”

“民女当时寄居相府,不敢牵连相府,所以化名陆小红。”我解释道。

“既然是临时起意,那小和尚为何一见你就唤小红?呵呵,该不会一切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吧。”赵恒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打了个寒颤。

“皇上您也知道,你那位南阳妹妹与民女结怨已久,民女在皇宫假扮公主露馅之后,怕被公主责怪,隐姓埋名在护国寺养伤。”我慌忙说道,就担心赵恒不信。

赵恒忽然蹲下来,席地而坐在我对面,脸上一片平静:“养什么伤?”

“啊?”我有懵懂,怯弱道:“眼伤……”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我紧张的闭上眼,只感觉到眼皮上一阵热浪,他的手轻轻抚摸过的我的眼睛:“若是知道,你被南阳伤的那么厉害,我应该马上从父皇书房里出来,而不是让之策去了。”

可是我很感激,当初,他让之策来救我。

“呵呵,在延福宫问你时,你为何不承认!”赵恒严肃道,狠狠推到我,压了上来:“朕是天子,你敢欺君罔上,说,朕怎么罚你。”

我挣了挣,发现挣不脱,侧头不敢看他:“当时民女做的事可谓是帮助逃犯,是死罪,皇上当时那么严肃的问,我自然不敢承让,求皇上饶恕。”

赵狠的唇忽然吻上我的右脸,随后笑道:“你呀,总是会适时的服软,让朕爱恨不能。”

我慌忙制止:“皇上,那皇上能放过民女的管家吗?”

“可以,你和他,只有一个人能离开朕,你来选好不好。”赵恒语气忽然温和,让我一时不适,真是个比我还多变的人。我意识到,今天的所有选择都是错误的,他压根只是想戏弄我。

“既然皇上喜欢民女的管家,那民女只好成人之美,把管家留给皇上,民女告退。”我使出全劲推开赵恒往屋外跑,赵恒忽然扑过来钳住我的手往床上拉,我慌忙坐在地上牵制住他。

他皱了皱眉一把松开我,我惯性向后倒在地上,他又压下来笑道:“你喜欢在地上?”

我使劲推开他:“皇上说好了民女选的。”

“呵呵,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天下的女人,都是朕的!”赵恒邪肆的狂笑,一把拽住我的大腿,拉到他身下。我双手护住衣襟,曲起膝盖欲以下犯上踢他□□。

“皇上,苏庄主急事求见。”屋外,楚公公掐着尖嗓门,怯怯的通报。

赵恒挑了挑眉,俯身在我耳边笑道:“你说,他是来救你妆依依,还是来救妆矶遥的女儿。”

我望着他狡诈的眼神冷笑,简直是个人精啊,他怎么将我心上的疤痕看得一清二楚。

“自然是来救未婚妻,皇上莫忘了,他是您什么人。”我淡淡道。

赵恒深深的看了我几眼,忽然拉起我的裙摆,遮盖住我曲起的膝盖,拍了拍:“这次就先放过你,不过你心里明白,朕耐心的很。”

我不敢再说话,手肘撑地挪出他身下,迅速往门外跑,一气呵成打开门。

门外苏络青背对着我立在廊柱边,夜里的凉风吹起他的后摆。

“你……,先下去,皇上和苏庄主有事要谈。”楚公公打量了我这番衣不蔽体的模样,颤着声线道:“赶紧下去,像什么样子。”

我裹紧衣裙,在苏络青回身的刹那转头看向别处。

我不敢离开苏络青的视线范围,因为一旦不在他的庇护下,谁知道赵恒会派谁将我关起来,到时候别说安哥,我自个儿也栽进去了。“

“诶,你怎么回事,叫你下去候着,衣不蔽体的站这成何体统!”楚公公原本自知坏了赵恒好事,早就是战战兢兢,一肚子怨气发在我身上。

我正欲跟他争辩,一席外衣忽然盖在我身上,苏络青站在我身后,抚了抚我的肩:“楚公公,依依一会跟我回府,就让她在这等我吧。”他说完越过我走进了房间。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苏络青进去之后,楚公公白着眼睛瞪了我许久。我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安静的站在屋檐下,屋里的谈话声压得很低。不一会,苏络青出来了。

随后,屋里的灯也熄了,苏络青的臂弯里,折放着我的外衣。

“苏庄主,这么快就跟皇上通报完了,那皇上?”楚公公弓着腰,笑呵呵的问道。

“恩,只是重要并不紧急,皇上酒劲上来了,歇下了。”苏络青依旧温文回答,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往院外走。

他的手,很温暖,很宽大。

我们谁也没有开口,出了行宫时,他没有松手,我也没有挣开。任由他牵着我上了苏家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