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我双手撑着下巴,侧头盯着苏络青俊脸,真的百看不厌。
他斜靠着方桌,背对着我拿着什么看着,不时用朱笔勾画着什么。我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笑。
“你在笑什么?”苏络青温和的声音响起,并没有回头。
我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傻笑,好奇的将头搁在他肩上凑过去看:“苏络青,你在画什么?”
苏络青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没有回避:“是今早上,阿落的算题,母亲交由我来审查,这丫头……”
白纸上十题中有七题被朱笔划过,我好笑的摇摇头:“诶,你家妹子实在没有算账天赋,这些都很简单啊。”
“是挺简单,没想到她第一题就错了。”苏络青叹道:“‘今有粟米一斗,欲为粝米,问得几何?’如此简单,她白打了一夜算盘。”
“以粝米三十乘所求率为实,以所有率为法,实如法得八拆米二斗四升。”我喃喃道。
苏络青惊异的侧过头来,我瞪着他咫尺的薄唇,咽了咽口水,咬住想舔上去的小舌。
“就算是我,也要算盘在手,才能快速算出,依依心算如此快?”苏络青眯着眼睛,幽深的盯着我。
我抿唇退了一些,呵呵道:“什么心算,我只是从前因为怕夫子抽这种题考试,预先背过半斗到七十斗的粟米之法……”
苏络青面向我坐过来,将朱笔搁在架子上:“我还以为依依也同那顾言公子般,过目便能算出万数乘万数。”
“我若是如顾言般能算,怎么算不出苏络青你心里的女子占几成?”我转移话题道。
苏络青皱眉,别开头,伸手掀开车帘道:“此算非比算。”
我没有说话,方才那句似乎戳中苏络青痛点,可我的心也同他的眉峰,紧紧皱起来。
这时马车停了,苏泷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庄主,到了。”
苏络青整理一番衣襟率先下了马车,我摸了摸胸口,平复了心情,跟着下了马车。
他转身站在车旁伸出手欲扶我,我便大方的将手递到他手心:“我以为你生气了呢。”
苏络青扶着我下了马车,侧头扬起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怎会。”
我心里明白,他越是这种表情,越是在意。我伸手摇摇他的衣摆,小声道:“这一年,我都不会乱说了,那是你的事。”我之前太心急了,如今我只有一步步降下他对我的防备,表现得对他没白头偕老的妄想,才有机会继续留在他身边。
苏络青没有应声,但是笑得舒然很多。他会心点头,带着我往里走,我抬头,正是金陵最大酒楼——阅江楼。
阅江楼的老板是位神秘的富商,不过听说苏家每年有阅江楼的分红。安哥从前怀疑阅江楼老板其实就是苏家,其杜撰出神秘富商老板不过是为了不让各家猜疑苏家要进入酒楼行业,从而引起其他三家不满。
我们刚踏进大门,掌柜亲自迎上来。
很有眼力见的走过来扶我:“夫人,想吃点什么,楼上雅座请。”
说实话我纵横金陵饭馆红楼多年,仗着妆小姐这个身份,趾高气昂多年,唯有今儿个一句“夫人”让我心悦。
掌柜领着我们上了二楼西面的雅间,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汨汨而淌的长江水。
我斜靠在床边看着楼下的渔船上渔女分拣渔网里的鱼,掌柜递上菜本:“夫人吃点什么?”
“桂花糖芋苗。”我撑着头依旧望着窗外,思绪已经飞远。
掌柜又问道:“这个是我们楼中一绝,夫人真会点,您看还要些什么?”
我摆手道:“不知道,我从来没来过这吃饭,随便吧。”
我转身,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皱眉嫌弃的拿开。
“秦淮八绝一套,盐水鸭和香肚。”苏络青没有看菜本,直接报上,而后看了我一眼补充道:“再来一壶上好的狮龙井。”
我跟着点头:“先上茶。”
掌柜恭敬的点头离开,我侧头看向苏络青,百看不厌的侧颜。
他似乎被我看得不太自在,找话道:“你没来过阅江楼,倒是知道他家的秘制甜点。”
我忽然低头笑了笑:“是啊,桂花糖芋苗。”
很快茶水上来,连茶具都换了套新的,青瓷茶具。小二率先给我倒上:“夫人慢用。”
我端起茶杯,尝了尝,微微的点了点头:“还行。”
“什么茶才能让依依赞上一句好呢?”苏络青也端起茶杯,不过没有喝,架在指尖,转头问道:“不过妆家鸿泰几家茶楼的茶,确实不错。”
“好茶还需要好水,我曾听北漠偷渡关外的商贩说过:他途经幽州时,在一口名为清台的泉水旁休息,灌了一壶泉水,想起兜里还有包茶叶,便想着煮壶茶喝,反正不着急赶路。泉水煮茶清香怡人,入口后回甘良久。”我轻啜了口茶水道:“若是宋辽能通商,我定要高价进那泉水!”
这时掌柜带人进来上菜,将那盘桂花糖芋苗摆在我前面。我拿起筷子夹了个小的,糖丝连着一直连着不断,我恼火的站起来一直拉高,仍然不断。
苏络青笑了笑,拿起筷子绕过糖丝,才断了。我将芋苗放嘴边舔了舔:“好甜啊。”
“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一个故人。”苏络青笑道:“她比你会吃这个芋苗。”
我敛下眼眸,没有接话。
他似乎察觉我情绪低落,没有继续提起那个故人,只是又拨了个芋苗放我碗里笑道:“如今的桂花都是九月的存货,不怎么香了,不过味道还是一样。”
“晚上四叔的宴会,你也去吗?”我偌偌开口。
苏络青不停的给我布菜,往我碗里堆得差不多,终于停下筷子:“晚上得去趟郊外,和盐矿伙计们一起聚会用晚膳。”
我奇怪道:“难道苏家每年年底不是将所有掌柜聚一起茶会吗?”
“苏家年会,并没有分掌柜和工人,把大伙聚一起,太劳师动众了。我一个人跑一下,不是简单很多?”苏络青淡淡道。
我停下筷子,望向他,终于知道,他为何被苏家那些工人恭敬。
“我尽量早些回,四叔的宴会每每不到丑时,不让离席,到时候我去把你接回来休息。”苏络青笑道:“他喜欢灌人酒醉,然后套话,你可得防备着。”
我既喜又忧的点了点头。
努力将碗里的小山吃完,苏络青也放下筷子,拿过一旁的手巾递给我擦嘴:“吃好了?”
我嘴里未停,狠狠点头,这家厨子的菜果然不负盛名,到底是金陵最大的酒楼。
“那就来谈谈我们往后这一年。”苏络青望向我,见我没有开口的打算,继续道:“这一年你安心住在二楼,无事我不会上楼打扰你,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我扯扯嘴角,笑着答应:“好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到时候我想做什么还不是就做什么。
“除了母亲和四叔,我们的关系不得让第五个人知道。”苏络青过了半响才将重点说出来,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听话。
我只是点头,苏络青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没有。”我淡淡道。
我们沉默一盏茶的时间,门外苏泷敲门进来:“庄主,再不出发,今晚赶不回了。”
苏络青理了理衣襟站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凤眸望进我的眼底,低声道:“但愿没有委屈你。”
我忽然觉得心酸,别开脸道:“路上小心,今夜恐有大雪。”
苏络青应了声,带着苏泷离开。
我怔在原地许久,望着桌上空盘的桂花糖芋苗。
掌柜进来时,我才回神,指着空盘子道:“再来一份桂花糖芋苗,我要带回府。”
掌柜表情有些怪异道:“一会我让人给夫人送府上。”
我跟着掌柜木楞的下了楼,提着裙裾跨过门槛。阅江楼外,停着那辆银白马车,车夫见我出来,将马凳摆好,请我上车。
望月在马车内等我,手里捧着一个食盒:“夫人,这是二爷方才交代我拿回府的桂花糖芋苗。”
我呐呐的说了句:“哦。”原来他看出来了。也难怪掌柜刚刚听我说要再带一份回府时,表情那么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