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待见到贾母拄着拐杖发火的样子，心内便道：“完了。”她原本见贾母年纪大了，日后必靠着两个儿子过活，如今贾赦厚着脸皮来要，贾母必不肯驳回。自己何不敲敲边鼓，又卖了大太太一个人情，又断了贾母一个臂膀，也对自己有益。哪成想鸳鸯气性如此之大，干脆回绝不说，又将自己捅了出去。女孩家的名节最紧要，宝钗心念电转，跪在地上。

贾母也不看她，只对邢夫人道：我正要打发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般。你来的也巧，你就去说，更妥当了。”

邢夫人无法，只得应了声“是”，慢慢退着出了屋子，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回房去了。贾母又命琥珀等将鸳鸯带下去，好生抚慰着。宝钗见屋里人都去了，方颤着声音道：“老祖宗。”贾母挥手道：“薛姑娘也回家去罢。”宝钗忙道：“老祖宗，宝钗并不敢做这样的事，鸳鸯姐姐怕是见我与大太太在一处，方有这些误会。之前又有些女孩儿家的玩儿话，怕是又当了真。宝钗虽不是名门大户之女，也自幼奉庭训，断断不敢做出有违规矩的事来。”贾母脸色方缓了道：“如此也罢，玻璃，你来送姑娘回房歇歇。我倒被他闹乏了。”

王夫人一旁听着，用眼睛瞅了宝钗一眼，使了个眼色。宝钗见了，方慢慢起了身，随玻璃出去了。

待宝钗出了去，贾母方“哼”了一声，只道：“且当别人都是傻得？此后也不必她管家了，叫她养着罢。”

王夫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她是知道宝钗在外面放贷的事的，自己平日里自诩慈善人，吃斋念佛，这样的事情是做不得的，宝钗就不一样了，本是商户之女，无甚脸面可言。万一日后东窗事发，把她推出去也是好的，况且又可补贴家用。若是宝钗被撵了，旁的不说，这条财路算是断了。这几年装上收成又不少，连自己的私房都缩水许多。

念及这里，王夫人看了贾母一眼，慢慢道：“老祖宗，宝钗此举虽是不妥，可老太太也想想，如此无缘无故的叫她卸了差事，旁人知道了不知怎么说呢，倒连累了咱们家里的几位姑娘。便是不为这个，也该想想宫中娘娘的名声啊。”

贾母冷笑道：“你倒是真心疼她。只说宝丫头身子也弱，要她将养便是。”王夫人忙道：“如今凤丫头又养着，珠儿媳妇与三丫头都不大管事，大姑娘又是一架美人灯，吹吹就坏的，叫谁管着呢？算起来，宝丫头也是能干的，管账的几日，拿了自家的银子补了公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又悄悄道：“自建了院子以后，公账上便有些入不敷出了，拿薛家的银子填补公帐，也是好的。”

贾母惊道：“府上竟到了这个地步？”王夫人垂头道：“建园子花了大笔的银子，这几年收成又不好，府上也没个能干的人……”

贾母闭着眼睛想了想，道：“也罢了，只叫薛家丫头管了帐便是，余下的府内一应大情小事，都不许叫她插手，若再叫我听得薛家丫头掐头拿尖儿，凡事自作主张，不将府上主子放在眼里，我可是不依的。”

王夫人一惊，忙陪笑道：“老祖宗又听了谁的话？宝丫头最是守礼，虽没大出息，也把府里治的井井有条……”贾母冷笑道：“一时又不把珠儿媳妇和三丫头放在眼里，一时又克扣姨娘的份例，好事都叫她做绝了，当我如今老了？眼睛花了？耳朵聋了？万事都糊涂了？”王夫人听得这话，只得跪下，叫道：“老祖宗消消气。”贾母道：“我还没死呢，还想清清静静的享两年清福。你且把家管好了，万万别再出这种幺蛾子事儿了。”王夫人只得咬着牙应了，见贾母无事，方起身慢慢退出。

宝钗被收权的事情，园中姐妹多少是有些知道的，想着宝钗初到贾府时意气风发，现在又落到如今的地步，无不唏嘘一回。容嬷嬷乘机向黛玉道：“老太太喜欢怎样的姑娘，姑娘可明白了？珠大奶奶和链二奶奶都是懂规矩的，宝姑娘不守规矩，老太太便待她没了好脸色。姑娘平日里读书识字都好，活也做得精，自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规矩上头，未免与二爷离得太近了。私下里兄妹玩笑，是无碍的，只是众人面前，还需收敛才是。须知流言风语是最中伤人的。”黛玉听了，垂下头，若有所思。

东边贾赦院，也有人不能安寝，邢夫人拉着凤姐，哭哭啼啼道：“我这却是得罪了哪路的菩萨？要如此受罪，那边挨了老太太的训斥，这边老爷又要为难我。老太太不放人，怨得了谁呢？何苦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平日里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我都不理论，如今被薄了面子，又拿我出气，再这么着，日子且别过了才是……”

凤姐无奈，只得听着——因又是公公婆婆的事，不好多嘴。邢夫人又抹眼泪道：“满府那么多丫鬟，他看上谁不好，偏要动老太太身边的？我也不是没劝过他，他那里能听我的？”凤姐心里忖度了一番，慢慢道：“这事儿如此了了，未尝不是太太的福气，太太倒不如依老太太的意思，在外头另找一个。”邢夫人此番受了挂落，性子便不如原先左了，听得凤姐此番话中有话，便道：“这却是为什么？你且说个道理出来。”

凤姐便笑道：“太太且看，这府里的丫鬟，多是要往上爬的，又都年轻，什么花样没有？说句不敬的话：若真得了宠，太太未必能拿捏得住他。再说鸳鸯，向来心高气傲，若果真进了来，心里头又不愿意，待过了两年有了哥儿，不知道要怎么淘气呢。若因此事怨上了太太，专和太太对着干，更是不美。可若是从外头买的，淘气不淘气先且不说，只身契在太太手上，便先矮了三分。身边又没有个认识的撑腰，也不敢放肆。便是有了儿女，太太要接到身边养着，她也不敢说个不字儿——便如琮哥儿，日后岂有不孝敬太太的？”

邢夫人听得，不由得触动了心肠，日后待凤姐愈发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