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作者:没有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95

眼见着到了九月,天气渐渐转寒,贾母等仍未回来。王夫人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嘴上少不得惦记几句,又备了大毛的衣裳叫宝玉送上山去。

宝玉接了王夫人的示下,只得依依不舍得告别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宅男生涯,回房准备收拾东西,才到了门口,便听得屋里两人说话,只听得晴雯道:“你且别拿着这副小姐样——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日日只知道玩闹。园里的丫头们,有多少活计比你好,相貌比你强的,都放了出去;你当二爷是喜欢你我才留下来的么?不过是看在你我无亲无靠,出去也是被人作践的份上,才可怜你我罢了。你也不用想着日后往高位上爬的事儿,这园子里有过这糊涂想头的,都不在了。就算二爷日后真有了什么想头,也轮不到你我——上头有老太太、太太做主呢。再次一等,还有日后的二奶奶。我劝你好歹也学些针黹纺绩之计,免得日后被婆家赶了出来。”

又听得芳官气道:“你这生的是哪门子气?我又哪里招惹的你不痛快了?那会子那些人来抄咱们怡红院,还是我帮的腔。这会子你又来埋怨我。”又听晴雯恨声道:“哪个用你来帮腔的?我是老太太指派下来的,你又是哪家出来的?等到大太太找你的麻烦,连二爷都做不得主,到时候你可别怨我……”才说着,便听得红袖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二爷做什么呢,也不进屋去?”两人便知道宝玉在外头偷听,芳官“咳”了一声,也不理宝玉,进屋里去了。晴雯没好气的道:“都是些没良心的。”也要屋里去。

宝玉忙拦着,笑道:“快别着,太太叫我去给老太太送衣裳去,你赶紧着帮我打包裹,再去问问红颜她们有什么要给两位姑娘带的,我一并带去就是。”晴雯冷笑道:“好!好!你走的竟是爽快!今天到链二奶奶哪儿去,王善保家的看我的眼神就跟要吃了我似地,你再走了更好了呢。等得你回来,我们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呢。”

宝玉笑道:“那我连你们一起带着好了。”晴雯情知道是不成的:哪有爷们去庙里,还带着丫头的?心恨宝玉无情,气的屋里头去了。

第二日一早宝玉便带着人上山了,奇的是屋里头的四个丫鬟,如今只剩下了两个,只说是晴雯、芳官两个,一夜间得了风寒,被送到府外头将养去了。王善保家的还要找红袖的麻烦,谁知红袖笑道:“院子里头原先十六七个丫鬟,如今只剩的我们两个孤魂野鬼了。还嫌这屋子太大,看顾不来,若是我们再离了这屋子,少了什么东西,我们是不管的,只等着老太太回来分辨罢。”邢夫人想来是个手中无实权的,连带着王善保家的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又找不到正主儿。见两人如此硬气,只得恨恨的走了。

宝玉上了山上,陪着贾母吃了几日的素斋,倒觉得清净。反倒是贾母看宝玉一片云淡风轻的样儿,担心他在这里住得太久,改了心性,若像宁府贾敬一般出了家可不妙了。后又有贾政家书送到,说是有事商量,贾母便带着孙子孙女下山去了。

回了贾府,众人都出来相迎,王夫人看着宝玉、黛玉一左一右的站在贾母两侧,便有些不悦,但还是笑着给贾母道乏。贾母笑向宝、黛、湘三人道:“你们也回去歇着,晚上过来一起用饭。”三人答应着去了。贾母回了荣安堂,换了衣服歇了一回,到了晚饭时分,王夫人等都到了,又重新行了礼,待用了饭,方坐在下首说事情。原来宫中已三年不曾选秀,圣上的妃嫔不说,便是公主伴读,宫中的宫女,这些年因着年岁大了,也陆陆续续放出不少。是以朝中大臣联名上表,奏请皇上下旨选秀,以充实后宫。

王夫人便笑道:“圣上已下恩旨‘凡官员家中年满14岁至16岁的女子,都要进宫参选。’真是好大的福气。自明年七月开始,我算了算,咱们府上到了岁数的只有探丫头一个,只可惜了迎丫头,却是逾岁了。还有的便是大姑娘明年正好及笄,也算一个……”姐妹几个听着,纷纷低下头去,涨红了脸。

贾母便道:“黛儿家里就她一个,按理说,是免选的。”

王夫人听了便有些泄气,道:“既如此,只探丫头一个去了,正要请示老太太,是不是请个正经的嬷嬷,好生调、教她一番。”

贾母便道:“你既是她的嫡母,这事情便交给你了,只是宫里头的忌讳好生和她讲了,切不可出了差错,得罪了贵人,至于选上选不上,宫里已有了元儿了,尽力而为罢。”便眯了眼睛。

邢夫人见屋内无人说话,方站起来勉强笑道:“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老祖宗。迎丫头年纪也大了,老爷便做主给她订了一门子亲事。只是时候紧,来不及告诉老祖宗。”

贾母睁了眼睛,慢慢道:“是哪家的?”邢夫人便笑道:“是大同府孙家,祖上是军官出身,当日也是宁荣二府中的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名唤孙绍祖,生得极好,又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也相当,家资也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很衬得上迎儿。”

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只道:“咱们府上离着庙里有半日的路程,你们也只道远,来不及告诉我,想是我老了,管不起事情。既是她亲父主张,我也不必出头多事。”说着扶着鸳鸯回里屋去了。邢夫人讪讪的站了半响,看无人理他,也去了。迎春一旁坐着,红了眼圈,探春姐妹几个上前轻轻劝了她几句,一同走了。

自回了园子,宝玉一众姐妹少不得到缀锦楼劝慰了迎春一番,迎春因哭道:“自进了院子,好容易得了几日清净的日子,如今父亲命着我尽快搬出去,这一别,却不知何日再能回来了。”探春心里也难受,道:“你还是好的,看我便知道了,一入宫门深似海,还不知道能有个什么结果呢。你若得了个好夫婿,且别忘了我们。”

迎春含着泪道:“好妹妹,你且不要宽慰我。我虽是面上糊涂,心里头却明镜似的。大老爷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这些年来浑浑噩噩的,怎么突然又想起给我找婆家?定是事出有因的。日后的日子,只盼着有我一条活路罢。”探春想着自己也是浮萍一般,不由得动了心肠,一时说不出话来。黛玉、宝琴等几个也被勾起心事。因天色已晚了,众人坐了一会子,也都散了。

迎春待众人都走了,又哭了一回,发觉眼睛都酸了,方止了泪珠,崔嬷嬷掀了帘子进来,端了一盏热水,笑道:“姑娘哭了半响,且润润喉。”又亲自投了一块手巾,为迎春擦脸。崔嬷嬷虽只来了几年,却把迎春屋里梳理的井井有条,丫鬟婆子都拿捏的住了,有对迎春忠心,人也和蔼。是以迎春看她很是依赖。

崔嬷嬷叫人打了热水,伺候迎春梳洗了,慢慢道:“老身也服侍了姑娘一场,说句姑娘不爱听的话,姑娘也实在是软弱,姑娘在家里乃是娇客,若是真的撒起娇来,便是太太也要让个一两分。可是姑娘竟似面人似的,那些奴才都爬到姑娘头顶上了,姑娘也不言语。林姑娘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又是老虎又是狼的?”迎春忍不住笑道:“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

崔嬷嬷笑道:“正是这话,姑娘心善也该有个度。难道有一日人家拿着刀子都捅到姑娘身上,姑娘还念佛不成?依我的话,求人不如求己,姑娘自己厉害起来,才是正理。姑娘也不要说什么因果报应命运符文,我在宫中这些争斗之事看的还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便是你不害别人,也有别人害你。不过是踩得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罢了。”迎春害怕道:“嬷嬷快不要说了,我心里怕得很。”

崔嬷嬷给她梳头道:“我的好姑娘,这几年我冷眼看着,你实在是个心善的。这样的性子,若是在家里头做姑娘也就罢了,出了门却是要吃亏的。听嬷嬷的话,咱们不求着去害人,但怎么也不能叫别人害了是不。你若不强一点,便有人进你的屋门,住你的房,睡你的绣床,打你的娃。”

迎春听崔嬷嬷说的粗俗,啐了一声亦不答话。崔嬷嬷向迎春道:“姑娘也不必害臊,到了这个地步,姑娘也当好生筹划了,若是这孙家是个好的也罢了,若是向姑娘说的,事出有因把你嫁了过去,婆家有事不好的,姑娘怎么办呢?”迎春叹道:“也不过是我的命罢了。”崔嬷嬷冷笑道:“什么叫命?姑娘这就认命了?我小时候,在家里也是庶出,又不受宠,还不如姑娘呢。父亲为了巴结上头,要把我送个一个大我三十多岁的官儿做小妾,我买通一个婆子,偷偷打听那官儿,只说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一时的不顺心又打身边的人。我当时就狠了心,若是真叫我嫁了过去,我就作的两家鸡犬不宁,我不好过,她们也别想好过,我母亲去了,也没有谁好挂念的,大不了一死而已。谁知恰逢选秀,我便进了宫做了宫女。自那会子我便想通了,我死都不怕,害怕什么?姑娘比我那时候好得多了,起码是正妻身份。嬷嬷我在宫里头也过了这么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姑娘若依我的话,现在开始准备着,学些东西。过去后拿捏了男人,侍奉公婆,做个当家奶奶却是不难的,只看姑娘愿不愿意罢。”

迎春想了半晌,狠狠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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