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人哪里去了
作者:燕子沐西风      更新:2020-04-19 02:04      字数:3263

袁大郎将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小心的铺在地上,将袁四娘轻轻的放在上面,柔声细语道:“四娘,你先在外面喘口新鲜气,一会儿有人来搜查就得将你放在大锅底下了。”

四娘双手抱着双腿,如小猫般团在了袄子上,含情脉脉的盯着袁大郎,直到袁大郎脸色绯红,搅动着手指不敢看她,呢喃问道:“妹子,哥的脸上粘了锅底灰吗?”

四娘无奈的叹了口气,无比怨责道:“哥,你又叫我妹子,还是叫四娘顺耳些。”

大郎顿时耷拉下肩膀,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看着四娘腊黄的一张脸,心里分外疼惜,转身出了柴房,向一侧的伙房走去。

伙房里还剩下半个发干的馒头,大郎捏了捏有些干硬,不由得皱了皱眉,放下馒头,从碗架子上拿出一只空碗,从荤油罐子里剜出一小勺乳白色的、带着油唆子的荤油底儿,切了细碎的葱花,加了一小捏盐面子,倒上开水,油腥登时从碗底飘了上来,泛着浓浓的荤油香。

大郎这才端了拿到四娘面前,不无懊恼道:“妹子,现在只能将就将就了,啥现成吃食的也没有。”

四娘温婉的一笑,伸手想接过粗瓷大碗,袁大郎却收了回来,嗔怪道:“和小时候一样毛愣,不怕烫着手?我来,你就着碗沿儿喝就好。”

四娘乖巧的点了点头,果然如大郎所说的,由袁大郎端着,四娘的嘴就着碗沿儿,轻啜着半温的荤油汤,喝到嘴里,却是香在心里,眼泪扑簌簌的涌了出来,落在了油碗中,如春雨击打着水面,细碎而无声。

袁大郎慌忙撤回了碗,惊慌道:“妹子,咋啦?烫着啦?我已经吹了半凉了。”粗壮的汉子慌张的张嘴去喝汤,却是不热不凉刚刚好。

四娘不哭反笑了,对着莽汉子翻了一记白眼,嗔责道:“你个瓜子!我哪里说烫了,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我生病了,闹着吃好吃的,爹不给,你便半夜起来,偷从油坛子剜荤油做汤给我喝,怕爹爹打你,你故意弄只死老鼠放在油坛子边上,等爹发现的时候,你比他还气愤,满山的抓老鼠。结果爹爹以为那荤油有毒,全都倒掉了。那时候,我还信誓旦旦的说,等我有了银子,定要请大哥成天吃油唆子。”

袁大郎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皮,自己打小长相就憨厚无比,当时竟骗过了所有人。

四娘用手指拈起一块飘在汤面只有半个指甲大小的油唆子,调皮的递到袁大郎嘴边道:“哥,我兑现诺言了,请你吃油唆子。”

袁大郎乖巧的张开嘴,那油唆子虽小,似乎都塞不住牙缝儿,却似乎溢满着香气,用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

袁大郎轻轻抚了抚袁四娘如瀑的长发,无限怜惜道:“妹子,跟着牤牛子虽然不愁吃不愁喝,但干的毕竟是损阴德、折阳寿的事儿,如果能平安度过今天这道坎,你还是跟哥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袁四娘眼中悲色一现,将头深深的、深深的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颇感无助,声音低如蚊鸣:“我不想看见刘莲儿和永儿。”

袁大郎顿时沉默了,为了传宗接代,自己三年前跟一个邻村的小寡妇成了亲,小寡妇性格好,肚子也争气,嫁过来第二年就给自己生了个大白胖小子,起名永儿,也就是自那以后,袁四娘几乎不怎么回家,跟牤牛子厮混一处,偶尔回家,对刘莲儿这个嫂子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对永儿亦是爱搭不理。

袁大郎想了想劝道:“妹子, 你嫂子虽然不爱吱声儿,但是人儿挺好的,再说了,有哥在,她还敢给你瓜落儿吃?她若是敢让你受了屈儿,我第一个不饶她。”

“你会休了她吗?”袁四娘充满希冀的看着袁大郎,看得袁大郎脸色怔怔的,只是盯着袁四娘含娇带嗔却异常执着的眼睛。

袁四娘一把抓住袁大郎的手,将欲流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出去, 如云似雾、半似朦胧,只是逼视着袁大郎。

袁大郎忙躲闪开眼睛,摇摇头道:“妹子,别这样,永儿不能没有娘。”

袁四娘眼泪再次涌流而出,转而嫣然一笑道:“我知道,这辈子,你是我哥。”

袁四娘默默的喝净了那碗荤油汤,一滴也不剩,末了还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道:“哥,这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汤。”

袁大郎笑道:“傻妹子,净胡说,进大牢之前,牤牛子大鱼大肉调着花样的让你做,时不时还去酒楼吃上一顿,哪一样不比这荤油汤好喝?这是穷人家解馋才吃的玩意儿,富贵人是不会吃的。”

袁大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已经开始逐渐呈鱼肚白,担心的看着柴门的方向,迟疑道:“妹子,你还是先躲进灶底吧。”

袁四娘顺着袁大郎看着的方向,不由问道:“哥,牤牛子会到这里汇合吗?”

袁大郎点了点头道:“这里是全城最安全的地方了,这次救你出来牤牛子出了不少的力,哥虽然看不上他的为人品性,但只要你喜欢,哥便欢喜。”

袁四娘怔怔的看着袁大郎,心头如同被激起了丝丝浪花,泛着层层的涟漪,只要你喜欢,我便欢喜。女子嘴角微弯,竟带着一丝欣慰与舒怀。

不一会儿,牤牛子和两兄弟赶了回来,牤牛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将开来,是一只烧鸡,撕下一只鸡腿递给袁四娘道:“这是在巷子里转圈的时候顺手牵过来的,你吃些顶顶饱。”

袁四娘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吃鸡腿。”

牤牛子笑道:“你想吃啥,我去给你买,只是别太远了,我这幅尊荣,亮天就不能露面了。”

袁四娘仍是摇摇头道:“现在天慢慢透亮了,你不能出去,让大哥去吧。”

袁四娘殷切的看着袁大郎,柔声细语道:“大哥,你去最东城的稻花香给我买几块桂花糕吧,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咱村口那株百年老桂花了,可惜,那树已经死了,再也闻不到桂花香气了。”

袁大郎忙站起身,嗔责道:“你看你,刚刚二十二岁,弄得跟七老八十似的,老是想起小时候的事儿,你小时候总是长在桂花树旁,吃桂花、戴桂花,我还逗你说是花仙子下凡呢!!!可惜了,那桂花突然就死了,你为此还哭了三天三夜,说没来得及酿桂花酒,带着它跟你一起出嫁!”

袁大郎嘴上念叨着,身体已经老实的向外走,正要迈出门槛,袁四娘突然轻声唤道:“哥!”

“啊?”袁大郎扭头答道,看着袁四娘的眼睛,等着袁四娘说出下文。

袁四娘嫣然一笑,挥了挥手道:“哥,没事,哪天我请你喝桂花酒!”

袁大郎呵呵笑着,心中叹道,傻妮子,桂花树死了,你哪里有机会摘桂花、酿桂花酒?没有这酒,难不成还不能出嫁了?

见袁大郎的身形渐行渐远,袁四娘脸色一沉,又看向袁三郎和袁五郎道:“三哥,五弟,二哥定是拿了银子跑到怡香院找哪个小狐狸精去了,此时非常时期,你们马上去将他俩找回来。”

二人正对袁二郎一肚子的怨气,气呼呼的不想动弹,袁四娘脸色更阴了,声音登时提高了喊道:“你们怎么说也是兄弟,怎么做些无情无义之事,快去找回来!!!”

二人被袁四娘突如其来的怒火下了一跳,面面相觑,只好又出去找人了。

牤牛子看着一向温柔的相好袁四娘突然有了彪悍的一面,有些不适应道:“怎么啦?在狱中被人欺负了?”

袁四娘摇了摇头,只是发呆般的看着外面渐渐鱼肚白的天色。

牤牛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伸手将袁四娘抱了起来,迈步走向大锅灶旁,边走边说道:“天快亮了,我和你都不能露面,原来我和那小子挤在一处就不宽绰,现在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袁四娘眼睛瞟向地面,突然扯住了牤年子,指着地上只剩一小截的火折道:“牤牛子, 你看,这是什么?”袁四娘本是为了分牤牛子的神胡乱指的,牤牛子转头的功夫,将头上的一只乌木钗扔在了地上。

牤牛子低头哪里留意这些,看见地上只剩一小截的火折子,脑袋蓦然间炸裂开来,眼睛登时现出一抹惊慌之色。

刚刚回客栈之时,他只想着四娘饿没饿,忘了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现在经袁四娘一提醒,才蓦然想起,他临走之时,是扔了火折子的,换言之,如果没有人救火的情况下,现在的柴房,甚至是整座客栈都应该化成灰烬了。

现在的事实却是,不仅柴房安好无损,就连火折子也没烧完,县太爷的小公子却不翼而飞了!!!看这柴房完好的程度,应该是自己前脚走,那人后脚就进来,灭了火,救了娃子!

这事儿实在太过蹊跷,令人匪夷所思,那人纠竟是谁?若是捕快,不可能让自己安然跑到县衙去抢袁四娘!

牤牛子眼睛轻眯,不由得瞟向了客栈中的各个房间,灯光影晕里,异常安静的甲乙丙三个等级二十几间房,如带着吞噬人的力量,让牤牛子一一去探纠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