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一夜春宵 4
作者:子隐      更新:2020-04-24 11:41      字数:3419

纱窗,花烛,还有红盖头。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那年北军并没有攻破南京,而且叛军被剿,举国欢庆,父亲还升了官。那一夜,父母亲为我和方家姑娘主持了婚礼,在我家的大宅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皇帝甚至下了圣旨来道喜,花团锦簇,漫天烟花,一切都那么美。

我看见长大后的方家姑娘,她和我一样笑得那么甜。

我从没做过这样的梦,一次也没有。

乃至于这一夜竟是我自六岁时背井离乡以来睡得最香的一夜。

醒来时,都宛若还在梦中。

依旧是纱窗、红烛,还有从窗外悄悄爬进来的晨曦。

“……”

我有些愕然,尽管已经知道是做梦,但仍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梦里。

“砰!”

猛地一下,我从床上坐起身来,后脊竟不知何时流满了冷汗。我的枕头旁,居然,真的有一个姑娘。不是方家姑娘,也不是我认识的,酥肩半露,几缕秀发还躺在我枕过的枕头上。我再一次猛然惊醒,脑中仿佛一下灌满了浆糊。

……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好久,我渐渐镇定下来。

我朝着姑娘看去。的确不是我认识的,年纪也不大,想想方家姑娘假如长大了应该也正是她这般的年纪。此时她睡得正熟,微微闭上的眼睛,两排细柳般的睫毛安然伫立,竟有几分好看;但不足的是,她的脸颊上,挂着些泪痕。

“……”

我深吸了一口气。

可不管怎么想,竟如何也想不到昨夜发生了什么。

我靠在床头,一直呆了很久。

窗外泄进来的阳光越来越亮,没多久,这个不知姓名的姑娘也醒了。

“公子。”

她睡眼惺忪,柔声柔气地叫了我一声。

我转眼一看,忙给她把被子盖严实了,然后迅速跳下床,三两下把衣裳穿好。只是,系最后一粒纽扣的时候,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不知该如何。

又是很久。

我回过头:“你……你是谁?”

姑娘不解地看着我:“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我,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姑娘看了我一眼,略有困惑,但还是回答我说:“昨夜你与秦公子喝高了,嬷嬷便让我与一个姐妹伺候你们回客房。公子不会不记得了吧?”

看来,还真是秦望川搞的鬼。

我挠了挠脑袋,最后还是不敢和姑娘对视。

我偏过头,问她:“我们,我们没发生什么吧?”

这一问,姑娘反倒笑了笑:“公子喝不得酒吧?昨夜你喝高了之后,就一直没醒过,睡着以后也很老实。就是一直做噩梦,有时哭有时喊,有时还撕心裂肺,教我听了都有些难受。来这里像你这样的公子呀,我还真没见过。”

噩梦?

我怔了怔。

想是昨夜我做了很多梦,只是,醒来时只记得好的那一个了吧。我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姑娘如何看我,只顺着他的话:“你见过很多别的了?”

姑娘皱了皱眉,没与我说。

没发生什么便好。

我也顾不上刚才那一句是不是伤了人的自尊,我往屋里瞧了瞧,我的所有东西都还在,剑、衣裳、以及在这种地方看起来略显寒酸的十几两银子。

“他人呢?就是那个秦公子。”我问。

姑娘似乎因为我刚才的话置气,没回答我。

我叹口气。

“你叫什么?”过了许久,我又问。

“公子,来这里的人都是图个一夜春宵,谁还问人名字?”姑娘语气有些不好,想是我刚才的话的确伤到了她,不过,她的这句话,却又有些自甘堕落的意思。片刻,也许因为我是客,用生意的话来说,她不能怠慢我,便与我说:“秦公子后来醒了酒,便回去了,我听人说,他从不在这里过夜的。”

“?”

这倒让我觉得古怪了。

秦望川天天来逛窑子,却不沾荤腥?可按秦家人的话来说,他可是夜不归宿的……那他后半夜去了哪里?我想也想不通,最后只能确定一件事:秦望川邀我一起喝了花酒,却把我丢在红粉帐里,他自个儿反倒一个人清高去了。

我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静立许久,我摇摇头,还是收拾东西,打算告辞。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些声音,在这不少人都在熟睡的清晨,颇显吵闹。

可我一听,竟是狗子的声音?

……

“我就看一下,又不吵人睡觉,有什么不行?”

“公子哎,且不说客人睡没睡,人订下了房间,就是大中午的,我也不能让您进去不是?哎哎哎,公子,你再劝不听,我可叫人来了啊。”

“哎呀烦不烦,我就看一眼。”

狗子的声音离得很近,他说完这一句后,似乎趁人不备,一下就把我面前的门给推开了。于是,大眼对小眼,各自的神情,都是复杂得很。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那兴许是管事的老头紧跟上来,一面喝斥鲁莽的狗子,一面挤出笑容向我表示歉意。只是,我俩都没有理他。我又惊又喜,不明白狗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而狗子哭笑不得,似乎没想到我会真的在这里。

“咋回事?”他问我。

“就……就这么回事咯。”我不知该怎么解释。

“可以呀你。”狗子还是那样的口气,但隐隐中,带着些责怒。

管事的看看狗子又看看我,好奇起来。

我与他解释说:“我俩认识,没事了,你且先下去吧?”

管事的再看了两眼,最后不管了,诺诺道:“哎。那什么,头先秦公子已经付过银子了,他交代过,你醒了自行离去便是,无需破费;当然,若是需要早饭也可以说,小的给您送上来,这账到时一并与秦公子算就可以了。”

我不禁挤了挤眉毛。

狗子看向我:“秦公子?”

“不需要了,我现在就走。”我遣走了人,急忙拉上狗子,连屋里那不知叫什么的姑娘也顾不上,“这事说来话长了,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行不行?”

……

原来,狗子并没有等到我给他的信。

老横被我平安送回京城后,就与他说了我在杭州的事情。或许因为我与老横说话时遮遮掩掩,狗子了解我的性子,得知后便料定守田出了事。于是,老横到京城的第二天,也就是守田重病得治的那天,狗子就从京城出来了。

此时到杭州,正好。

狗子的路子倒也广,反正这本事我也是见过的了。

他从老横住过的那家医馆,顺藤摸瓜问到了肖小五,然后从肖小五那里得知他姐遇到过我,继而又掌握了我的行踪,最后一猜,就猜到了长乐坊。

于是才有早上的那一出。

此时,我与狗子找了家茶楼,一起吃早点。

“这么说,那秦望川给你喝了加‘料’的酒,然后等你不省人事又给你安排了姑娘伺候,如此的体贴入微,最后他自个儿还回家了。”狗子将我与他说的反过来对我说一遍,最后也是和我一样困惑不解,“……他图什么呢?”

“我咋知道他图什么?”

“不对啊,你和他又没啥交情,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这叫好?那酒你没喝你是不知道。”

“反正我是觉得挺好的。”狗子似笑非笑,倒是本色未改。

我白他一眼:“这事我到现在还困惑着呢,你说我这莫名其妙被人下了药,且不说有没有对我做什么,以后有什么后遗症还不知道呢……算了不说这个了,等守田的事情解决完,我再去找那秦望川问问清楚,到底几个意思。”

说起守田,狗子也正色起来。

“他这个还真不好办。想从军营里捞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狗子面色有些发愁,我也与他说了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和秦望川喝的酒,他便也不在刚才的事上纠缠,往下说:“你说的找个跟杭州卫有交情的人去说,倒是可行。”

“可找谁呢?”我说。

“那个秦家,当真能帮得上这个忙?”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我可不想再去找秦望川了。”

狗子笑了笑,随即说:“我倒是知道一个人。”

我:“谁?”

狗子喝完茶,脸上忽有些得意:“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人。他也是差不多和我一起从京城出来的,就带着一个仆人,一辆马车。刚到苏州的时候,他的马车就坏了,刚好我租的车大,这一路,就是我载着他过来的。”

我听着来了兴趣:“什么人?”

狗子:“不知道。但我看得出来,应该是个大官。”

“大官?”

“就一个老头嘛,满嘴的四书五经,跟你爹一样,说起话来全是大道理。”狗子说着忽然凑近我的耳朵,“更主要的是,我看见了他的官印。”

我没说话。

狗子:“你想,从京城出来的,带着官印,那得多大的官?”

我顺着狗子说的想了想,不无道理。

“可是人为啥帮咱们?非亲非故的。”我说。

“我你还不知道?”狗子再次笑起来,也让我知道了他刚才那抹得意的来由。他说:“我和他一路吃喝住行都在一起,早就成了忘年之交了。我跟你说,到了杭州分别的时候,他还邀我回京城去他家做客呢,哎呀那热情劲儿……”

我笑:“那你还攀上高枝了?”

狗子没理我这句玩笑,微微皱起眉:“我得想想,要上哪儿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