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对女子的妆容打扮一事都不敢兴趣，可每次只要看到她，他哪怕只看一眼，脑子里也能清晰浮现出她的样子。她戴了什么样式的钗环，梳了什么样式的发髻，穿了什么样式的的衣裙，他都不由自主记得一清二楚。

他下意识就想上前去，可刚抬起脚，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停住脚，定睛仔细看去，就看到荣安公主的花丛中隐隐露出一片玄色的衣角。他心中蓦地一凛，电光火石间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细枝末节就浮现在脑海中。

紧接着就看到荣安公主在蔷薇丛中羞红了脸，她的侧脸灿若朝霞，艳若蔷薇，可那抹美丽却是为了他人绽放。他只觉自己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都透着凉意，一颗心仿佛被扔进了冷水里，没有一丝热气。明明还是秋天，可他却觉得好像站在寒风里，连阳光照在身上都觉得凛冽刺骨。

他站在假山后，看着荣安公主的方向，只觉有些站不稳，伸手扶着假山，不经意触到怀中的盒子，心下越发酸涩。

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对面廊下再无佳人芳踪，他才慢慢缓过来，站直身子，伸手将盒子从怀中拿出来。摩挲了一会儿，慢慢打开，里面一顶精美绝伦的蔷薇珠冠，阳光透过假山的缝隙照在上面，熠熠生辉，泛着冰冷的光泽。

他看了看，眼神黯然，将盒子盖起来，紧紧攥住，手上青筋暴起。攥了好一会儿，塞入怀中，起身离开假山，回了大殿上，又成了叶府严谨端方的嫡长子，脸上无一丝情绪。

后来回到府里，他将那顶珠放在书房，冠束之高阁，再也不曾翻出来看。直到十七年前，荣安公主要离京前的那一晚，他才在书房找寻，却遍寻不见踪影。后来实在找不到，他当时想也许这本来就是他的一个梦，梦醒了，自然佳人不在，珠冠无影，那他叶端认命。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时隔二十二年，这顶由他亲手画的花样，挑的珍珠，玉石，亲自找人做出来的蔷薇花冠会再出现在他眼前，还是以这种方式。

叶端伸手抚着金冠上的莹润的珍珠，轻轻摩挲，面上因为忆起往事，少了平日里的一板一眼，多了些柔和。

叶老夫人看他的情态，语重心长道：“伯庸，为娘知道你一向稳重，你昨日那般失态，想来是出了什么事？可是与荣安公主有关？”叶老夫人一边问着，一边盯着叶端。

叶端思绪被打断，从回忆中抽出来，眼神黯淡无光，垂眸一言不发。叶老夫人看他面色低沉，心里实在没谱，可儿子素来话不多，叶老夫人干脆豁出去了，开口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若是你心里实在放不下她，为娘就算豁出这张老脸，也去替你说项，争上一争。”

叶端闻言，抬眸看着叶老夫人，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半晌，涩声道：“不用劳烦母亲了。”叶老夫人看他情绪如此低落，又想到昨日顾风的不在状态，担心道：“可是荣安公主有什么麻烦？”

叶端没吱声，好一会儿，声音极轻，轻飘飘道：“她可能要不久于人世了。”叶老夫人闻言，惊得瞬间失手打翻了茶杯，不敢置信，失声道：“你说什么？”叶端脸上露出个惨淡的笑容，答道：“她旧伤复发，时日不多了。”

叶老夫人以为是荣安公主遇到什么麻烦了，可却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跟生死有关。她看着下首神情难看的儿子，心下也颇为难过，但还是开口道：“人各有命，不能强求，你要看开些……她确实是可惜了……”叶老夫人劝了一句，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谁知叶端却突，神色大恸，声音微有哽咽道：“我没有强求，我心知她心有所属，我也从来不奢望什么。所以我只希望她能平安地活着，哪怕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不知道的地方也好。可如今，上天连我唯一的这点希望都要收回去了。”

叶端说完，叶老夫人听得两眼泪光，想开口安慰，叶端却站起身恭敬行了个礼，垂着头，声音低哑道：“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儿子知道自己为人子，为人父，为人臣，不可如此消沉。请母亲放心，儿子会处理好的。儿子就不打扰母亲了，儿子告退。”

叶端一口气说完，不待叶老夫人开口，就拿着檀香木盒子里的珠冠，快步走了出去。叶老夫人坐在那里，眼中的泪水瞬间就下来了，为自己满腔痴心的儿子，也为命运多舛的荣安公主，为这世事无常。

叶端出去后，林平看他神色极差，刚想上前行礼，却看到叶端脚步不停，速度极快，于是立即跟在叶端身后。行到拐弯处，两人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叶端看到她，神色稍霁。对面的正是叶端的女儿，一身嫩黄色罩纱亮缎绣青叶纹齐地裙的叶子湄。叶子湄恭敬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叶端点点头，开口道：“起来吧。是要去找你祖母吧？去吧。”

叶子湄却神色定定看着叶端，开口道：“女儿是特地在此等候父亲的。”叶端闻言一愣，虽说叶端自己的私事极为不顺，可他性子温良，从不迁怒于人，还是颇为疼爱这个女儿的。更何况这个女儿乖巧懂事，聪慧大方，是以叶端对叶子湄倒比对叶子棋多上几分柔和。于是开口道：“可是有事？”叶子湄点点头。

叶端见状，看了旁边的林平一眼，林平立即会意，恭敬行礼道：“老爷和大小姐二人父女叙话，奴才就不打扰了，奴才告退。”说完朝顾风和叶子湄各行了一礼，恭敬退下离开了。

一时院中路上只剩下叶端和叶子湄父女二人，叶端看了眼娇娇俏俏的自家女儿，开口道：“那你同为父到亭中坐坐吧。”叶子湄闻言恭敬柔声道：“是，父亲。”

说完叶子湄跟在叶端身后去了旁边假山旁的亭子中。两人刚坐下，叶子湄的贴身侍女紫竹就进来给二人上了茶和点心。叶端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开口道：“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