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的箱子，二尺见方，覆盖着多年的灰尘。
这就是老文学家说的所谓法器。
天启末年，了一子在扬州担任推官之职，因执法严明，刚正不阿，对地方上的权贵多有得罪。这些家伙纠集在一起，罗织了一大堆罪名，幸亏老儒王从哲带领百姓死证方得免罪。崇祯初年，了一子前去山东巡检司任监军之前，悄悄拜访了王家，留下了一个神秘的箱子，并指出，二十年内必有乱世，那箱子内含救世之法器，而在乱世到来之前，不要轻易开启。
这箱子就在王家老宅角落里静静地躺了十五个年头。
现在，是解密的时刻了。
箱子微微裂开一条小缝，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没有任何霉烂的气味，相比于外界，箱子内干净到不染纤尘。
王从哲，庄雪颜，还有阑珊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论这里面是什么古怪的器物，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打开了。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两个小一号的黑匣，一摞书稿，一根黑色长笛而已。
阑珊仔细翻看了一下两个匣子，不禁哑然：左边的黑匣上刻着“雷”字，右边的黑匣刻着“锋”字，而在它们的一侧，都有用松香固定好的铁质拉环，而拉环上有一根粗线，通过一个小孔连入匣子内部。
雷匣和锋匣底下，压着一张纸签——“此二物极烈，非乱世莫开，雷匣开则万雷轰顶，锋匣启则万箭穿心，交之与汝，当慎用之，莫起祸端。”
旁边的书稿有一部分是单页的地图武器谱之类，而成本的书籍有两个，一是《了心经》，二是《西儒耳目资》。
西儒耳目资？！
阑珊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当年死胖熊专门鼓吹过的，号称是第一本外文词典，是耶稣会传教士金尼阁和数位中国学者（当然包括师父在内）一起汇编的中文、拉丁文互译书籍。这本……明显是三编合订的完全版，而且……
在那些印刷的字体之外，几乎每一页上都写满了的蝇头小楷，看内容都是注释和解说，而且是和书本身互补的，因为这本书本来的目的是帮助传教士学会中文，而这样注释后，更有利于中国人学会拉丁语……
师父是想让王家利用泰西人逃生么？
另一本《了心经》，粗看之下似乎是有关道德和神话的故事，这应该是师父自己的作品吧，而剩下的，还有那根长笛……
阑珊掂量了一下笛子的重量，比想象中的要沉一些，她试着吹了一下，音色很正，手指摩挲之间，似乎有别的东西。
两个小小的，可以翻起来的部件，如果把手臂伸直，它们正好可以起到准星的作用，而靠近手握的地方，有一个纽扣大的扳机，然后……
那指尖间或一轮的清响银色的钢针刺在翻开的箱盖之上，入木三分。
阑珊倒吸一口凉气，老文学家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而庄雪颜则镇定地从妹妹手中拿过那奇物：“这就是传说中的锋笛。”
无论是在剑侠小说还是在江湖传言里，总有一些奇闻异事存在，以乐杀人是其中之一。
看似优雅平和，实则凶残致命，一曲未了，仇敌已七窍流血地倒下，乐师优雅地微笑，洁白的手指上，从未有血污的痕迹。
你真的相信这些么？
夸张，掩盖了真相，而这本来也是那些奇门兵器的威慑力所在，以乐杀人是真实的，但音乐本身仅仅是让对手放松警惕的麻醉，真正夺取性命，依然是刀刃和锋镝。
庄雪颜小心地旋开长笛的外壳，黑漆和竹木之下隐藏着太多秘密，多出的重量来自针匣，层层扭簧，圈圈旋紧，力道汇集在前段的弹射机括上，最多连射七发，然则弹药只是普通的绣花针，只有瞄准梗嗓咽喉，方能一击致命，但是……这显然不是锋笛的全部威力。
在箱子的最底层，有一个小小的瓷瓶，其中的橘色膏状物有着雪颜熟悉的气味……了一子还是厚道的，这是麻药，不要人命，却足以让肢体迅速瘫痪。预先将针浸于药中，那笛子便成为很好的防身利器。
在江湖上，这种奇门暗器历来是稀少之物，制造它们需要很高的精度，除了那些真正的大师，没有人会去轻易尝试。而阑珊的师父，正是少数能达到这种水准的能人之一。
他的匠心能让竹木低吟，他的巧手能让金属歌唱，这就是师父留给你的礼物，娉婷，用好它，把它变成你的力量之一。
村姑、瘦秀才和胖贼在山路上疯狂地奔跑，脚步声盖住了泥土崩落，粗重的喘息又淹没了脚步的匆忙。
……这里的山路错综复杂，看上去很近的地方，往往要绕行令人恼火的距离……
快一点，再快一点……燕子突然把盆往后一扔，伸开双手……急停！
西门戎和王永春刹车不稳，都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上，两人的脑袋都已经悬空……天啊，这里已经是断崖深涧，如果燕子的反应稍慢一点，三人弄不好重新摔到原来的地方去。
双木桥断掉的右侧，正卡在崖壁的石缝中，而左侧也失去了平衡，晃晃悠悠的……这，这要怎么过去？！
“燕子，本大侠问你，既然你说流寇进山，那么理应还有另一条路，如果……”
“绕路的话，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嘛，”西门戎犹豫了几秒，“那好，你们让开——”
胖贼撸起袖子，深呼吸了几口，搬起燕子的木盆，向对岸扔去，然后是永春的土豆袋子，最后是西门自己的麻袋，这个比较沉，西门转了几圈，用离心力甩了出去……全部安全到岸，尽管远近不一。
“很好，”胖贼喘着粗气，“春哥，燕子，现在就是我们一个个爬过去，嗯……春哥啊，你抖什么？”
“吾……吾恐高……”
“那么这样吧，燕子姑娘，我们给春哥来个航空特快专递如何？”
石燕倒是很快领会了胖贼的意思，西门抱肩，燕子拎脚，“春哥大炮一级准备，二级准备，发射！”大喝一声永春就飞了出去，只听一声惨叫，瘦秀才在对岸摔了个狗吃屎，口水并眼泪齐飞，鼻血并烂泥一色，“贤……贤弟……啊……吾的门牙还在？”
“春哥，春哥，别发愣，走了，走了！”王永春还没研究完门牙问题，胖贼和村姑就到了对岸。瘦秀才迷迷糊糊地跟着两人跑，但到了临近村子的地方再也迷糊不起来了，逆风，烟味大的呛鼻。
“哎呀妈呀……流寇放火烧村了！”
“我要是流寇，就干完事情悄悄地走，”胖贼一副很有洗劫经验的架势，“放火只会让田里干活的男人回来，所以，这火一定不是流寇放的！”
石燕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现在全集中在从烟里中爬出来一个人影，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不类人形，凄惨无比——“啊，小锁，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小锁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刚才的经过，早上他给爹喂完了饭，正准备出去砍柴呢，眼瞅着大凤姐从村外跑了进来，嘴里喊着流寇进山大家快躲起来。罗老拐和陆大凤都是贼寇刀下余生的过来人，几个月前就建议大家挖藏身的地道，而且通风换气的都有讲究，现在这东西发挥了作用，留在村里的老弱妇孺大多数安全转移，但是，但是……
“小锁，对了，你爹呢？”
“俺爹……死哇！”一听燕子这么问，小锁哭的更厉害了，原来石老锁被野猪拱过以后一直处于瘫痪状态，小锁帮着爹一步步挪，才走了一半流寇就拿着家伙进村了。为首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家伙二话不说就把老锁砍了，然后用刀*住小锁的咽喉，问粮食都藏在哪里……
“俺……俺吓的都说了……”小锁支支吾吾地承认，当时为了活命，除了地道口的位置没讲以外，其余藏粮食的地方都告诉了流寇。那伙强贼把他打了个半死，留得这条小命是因为某瘦高个军师模样的说，这家伙用不着脏手，村民回来知道情况肯定把他给撕了……
胖贼一脸怒火，燕子倒是挡在小锁身前，做出保护的姿势：“他爹都没了，就别怪他了，哎呀妈呀，小锁，这火是谁放的？”
“燕子，放火的当然是你爹啊……”
“我爹，我爹在哪里？”
“你爹当然被流寇抓走了……”小锁看着燕子杏眼圆翻，一脸要吃了他的样子，一边退一边解释，原来燕子他爹没有进地道，而是把弓箭、梭镖什么都藏好，趁流寇抢粮的时候，偷偷放了一把火，山村早晨多露，这火没烧坏什么重要东西，却扬起很大的烟，而流寇一个个都很慌张的样子，他们把能找到的粮食和猎户大伯一起押走了，然后，然后就不知道了……
石燕丢下小锁，跑到屋里，把弓箭和梭镖都拿出来，一副要和流寇拼命的架势，王永春跑到已经有人出来的地道口，向劫后余生的村民说明事态，这时传来西门戎的声音，他的大嗓门全村都听的见：“乡亲们，田里种地的弟兄们要回来了，我们马上发兵讨贼，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老猎户石大栓被至少六副兵刃胁迫着，三十九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老头子很配合地做出恐惧的表情。
“这老东西老奸巨猾，让他带路，怕是不妥……”
瘦高个子的声音，然后则是独眼龙的大笑，笑毕，他眯着唯一的一只眼问石大栓：“老人家，是你脖子硬，还是树硬？”
不需要回答，独眼龙冷笑着把两棵树劈成碎片。“老人家，弟兄们今天是饿了，烧饭需要点柴火，无论是木头的还是骨头都可以。带我们走出这片山，否则的话……”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这东边的山叫九龙坡，西边的山叫虎岭，山路十八弯，的确不好走，但俺知道一条密道，可直通山外……”
“还算是识时务，若是有半点歪心，小心你项上人头，走，臭老皮匠！”
臭老皮匠？石大栓唯唯诺诺地面孔下露出一丝轻笑，俺可不是什么老皮匠，俺是猎人，猎人猎人，猎的就是你们这群恶人啊。（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