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确认秀楚和念维都已熟睡，庄家姊妹俩来到院子里，依照姐姐的吩咐，阑珊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黑色短打。
她看到雪颜伸出的手指。
“力量和体型，决定了你永远无法和对手硬碰硬，但有弊必有其利，个子小意味着击中的难度，灵巧的规避便成为格斗中唯一的生机，娉婷，我会用手指模拟刀枪的速度攻击一百下，而你要做的就是尽力躲避，减少被击中的次数，这决定了战时的生死……”
“姐姐，我准备好了。”
烈风激突，指尖乱舞，那速度快的令她眼花缭乱，阑珊徒劳地闪避着，很快就有被击中的触觉传来，但并不痛，很明显，姐姐是故意地没有用力气。
“……九十四，九十五。有五下成功规避，第一次如此，已经很不错了。”
若是真刀真枪的格杀，自己该是被剁成肉泥了……阑珊呼吸粗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而雪颜神态自若，连汗都没流几滴。
……体力，相差的太多了……
“歇息一下，娉婷。”
片刻之后。
“深呼吸十次，我们继续。”
第二轮的百次攻击有八次成功规避，但这也是最高的一次，第三轮阑珊仅仅避开两次攻击，至于第四次——六十三下攻击之后，白毛女已经累的瘫倒在地。
“太过紧张……和十七年前的我一模一样，不知道冷静的重要，每被击中一次，慌乱和恐惧就增加一分，就算没有真正严重的伤口，这样积累下去依然足以拖垮最强壮的男人，更何况是女孩子……”
雪颜抱起妹妹，把她送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小房间里。白毛女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可怜相。“娉婷，这种强度训练看来并不适合你，要不然……再想想别的办法？”
阑珊倔强地摇了摇头。
昨夜的训练历历在目，之后的睡眠却是迷迷糊糊。姐姐对自己做了些什么，却又记不清细节。总之，第二天早上阑珊并不感到疲惫，相反，精神头十足。
从王家老宅到琼花堂的路，比到邹府稍近一些。对于阑珊这种新生代白毛女来说，帽子之类的戴与不戴，是欲盖弥彰和有恃无恐的区别，现在她偏向后者，因为有赵文茜这一病例治好的事实撑腰，别人也不好明着喊她什么妖异。姐姐一直陪着她，到琼花堂门口才分手，路过中途的胡记药店时，然她总感觉不大对劲儿，似乎有几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吓……怕什么，随他们去！
琼花堂的最里间是属于她的小小天地，刘郎中和邹婉儿在外间营业，不会去打搅她，而自己的研究，可以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继续。
在一个有玻璃但还没有真正普及的年代，试管烧杯之类恐怕要去找深山老道或者炼金术士定制，幸而夫人和姐姐都见多识广，很快给她配齐了一套瓷器。轻薄到接近透明，却又严密到滴水不漏，而这些，就是白毛女试图重现她所知晓的近代医学之容器。
培养细菌要用牛肉膏琼脂培养基或者血琼脂培养基，培养真菌要用马铃薯琼脂培养基，生物实验室里最最普通的东西，现在看来都是不小的问题，阑珊很敬仰那些早期的微生物学家，他们能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捣鼓出最初的研究成果，很好很强大。
问题在于，那些很好很强大的微生物学家……要等上几百年才能出生呢……
阑珊尝试把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和实验教程结合起来，牛肉太贵，用鸡肉或者猪肉剁碎炖羹应该也差不多，血按照规程要用脱纤维的羊血或者兔血，但是鸡血应该也可以吧，土豆之类的貌似还没普及，实在不行就用山药、芋头的代替，至于琼脂……看来只能用石花菜自己熬了。
昨天，她花了一整天把这些备齐，而今日，小天地里弥漫着厨房的气味，最后的产物是几滩颜色不同果冻状物质，气味诡异，没有天平，以小杆秤的精度，碳源氮源比例是否合适，只有看实验结果了……
消毒……消毒可是个大问题，按照教科书上来是塞进高压锅一百三十摄氏度焖上半小时，利用强热的威力把一切微生物统统杀死……这年头，她要到哪里去找高压锅，上次用的小蒸锅只有一百度而已，营养体还好，可耐热的芽孢什么的，最讨厌了……
白毛女咬指甲咬了很久，终于琢磨出个间歇灭菌法，就是先一百度，再三十度，反复多次，理论上就可以诱使芽孢萌发，乘机杀死……
于是乎随后的两个时辰里，小天地间歇性地充斥着大量的蒸汽，温度和湿度都高的难以忍受，刘郎中和萍儿在外间看得吓人，问她在干什么，阑珊没好气地回复：“炼丹！”
确实是在炼丹，再这么炼下去，她自己就要扛不住升仙了！分明是芽孢家族和白毛女玩耐热拉锯战，看谁先受不了，后来……至少看上去是阑珊赢了。
消过毒的瓷瓶都用同样消过毒的棉花塞封住，充分冷却后按照食性接种，酒糟里的酵母菌，长毛的馒头上的青霉菌，赵文茜腿上残余病灶里的表皮葡萄球菌，癞皮狗身上绿脓中的金黄色葡萄球菌，还有从厕所里弄出来的大肠杆菌……除了酵母还算可爱外，剩下的小家伙气味一个比一个糟，更麻烦的是都不是纯培养，到时候长出来，怎么分离呢？
革兰氏染色法……步骤是怎么来着的？白毛女用烈酒洗干净手，继续啃指甲，自己当初只是因为兴趣而去翻阅那些书，并没有刻意去背，现在……根本就是似有似无的模糊印象，细节上是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等一下，差点忘记了重要的事情！几个瓷瓶长相都差不多，赶快用黑漆写上记号，否则到时候会分不清谁是谁的，酵母、青霉之类的还好说，某个瓶子上写上大肠就很搞笑了，至于剩下的两个……直接写上金葡、表葡严重缺乏警戒感，万一被谁当葡萄吃了咋办，于是乎，干脆在前面加上“蛊”吧，嘻嘻，吓唬他们一下下，表乱动。
观察菌丝形态和颜色，从理论上讲还是能进行纯化选育的，现在……谁能送给我一台显微镜呢……
“神医圣手吴郎中？稀客稀客，这边请这边请，”堂倌打量着一老一少，“这位少年一看就知道是未来才俊，小人乱猜猜，是外孙，还是孙子？”
“是徒弟，”吴有性道，“他叫孙云球，小小年纪，见识却广博，一个人从吴江跑到扬州来，老夫不甚放心，正巧也要来扬州办事……”
“神医圣手来扬州，定是有大事无疑，这扬州城商贾云集，各色药材更是林林总总，胡记药店这种不入流的就不用说了，光江阴白家铺子的分号就有三个，那白家铺子的老板白景堂可是个大人物，他儿子白玉青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奇的是他那七岁的闺女白小药，据说是从小放在药堆里养大，耳聪目明，能以鼻息辨百草……”
“白家铺子的事情，老夫自会去江阴细细搭理，此来扬州，是为寻找偏方、奇疾而来，最近有什么这方面的消息么？”
“……小人不才，能和这搭上边的事情倒不是没有，只不过……”
吴有性从褡裢里摸出两文大钱，塞到堂倌手里。
“大人有大量，小人谢过了，要说这扬州城里的奇事，那我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过这最奇的呢，其实大约有十三件……”
堂倌把茶水什么的沏上，开始无边无际地海吹，这种吹法要求很高的技巧，抓住听众的兴趣和尽可能多说废话要有机结合在一起，至于报酬——为了听下去而时不时塞到手里的铜钱——显然是丰厚的。
十三四岁的少年听得津津有味，六十来岁的老郎中可就快坐不住了，这堂倌上嘴唇着天下嘴唇着地，连每条街有几个乞丐几个贼，胡同里有什么修脚专家斗蟋蟀能手都扯到了，都超过一顿饭的工夫了，还没入正题。
“云球，我们走。”
“别别别别别，小人这就说，小人这就说还不行嘛？要说上个月发生的奇事，一则双贼拍门反被擒，二则白毛女行医治老病，三则琼花堂开张价廉物美，胡记药店无人问津……
“就说第二则吧……”
“神医圣手有所不知，这三者是连在一起的，首先……”
堂倌把自己道听途说的，加上一连串主谓宾定状补，混着添油加醋一股脑地倾倒出来，话说他在这饭馆兼旅店里打工还真是大材小用，要说去说书肯定人气爆棚，本来是须臾结束的打斗，在他嘴巴里立刻升级成超级大战，空间上惊天动地，时间上数百回合，让人都怀疑这王家老宅是什么材料盖的，打成这样都没塌，居然还有门有窗的。
孙云球兴奋得直拍手：“讲啊，讲啊，刚才你说，姐姐是什么样子的？”
“姐姐庄雪颜，（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吴郎中震了一下）江湖人称一道长虹闪电女，长得花容月貌，手持一根三丈蜿蜒碎魂索，舞动如飞，那羊羔子虽然在江北十二飞贼中名列第六，却不是其对手……”
“那妹妹呢？”
“妹妹庄娉婷，（吴郎中又震了一下）江湖人称花影阑珊，长得小巧玲珑，齐腰秀发如雪，杨柳弯眉似银，她师从了一道人，在那终南山上学艺五载，善使无影神针，那羊蛋子虽然武功了得，最后也被命中大穴，只好束手就擒……”
“慢着，那了一子和我是故交，他从山东巡按司监军之位离任后直接回了老家三原，怎么跑到终南山去了？”
“……这个……烘托一下气氛，对，烘托气氛不好么，话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第一件奇事吾已经知道了，快说第二件！”
“第二件则是奇上加奇，无影神针固然厉害，阑珊的医术更加惊人，当然……和老人家神医圣手还差不少，话说那推官邹大人的夫人赵氏染疾多年，双腿腐烂，疼痛难忍，无人能治，而白毛女到病床边，啪啪啪就是三下银针，疼痛马上缓解。阑珊开始对着赵氏的腿发功，只听一声巨响，阴阳交合，一股黑气涌起……”
“够了，够了！你说的很精彩，老夫也猜得到第三件事是什么，那白毛女开了药铺叫琼花堂是吧……”
“这……”
“你这表情……已经确定了！来两份扬州炒饭，我和云球在这里住一宿，明个儿就去琼花堂见识见识！”（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