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仆人模样的家伙一语不发地端上几盘菜：已经切好，还热腾腾的烤鸡、烤猪、烤羊，碗筷，酱料，酒水，一应俱全。

“牢饭也忒丰盛了点，是自费还是你们老大请客？”西门戎问那三个仆人，没有回答，于是他改为吼叫，“快给我们松绑，要不然怎么吃啊！”

绳索解开，但被捆了这么久，四肢发麻，在三个人呲牙咧嘴地活动筋骨的同时，三个仆人无声地退去，门也关上了。

“此物可食否？若是下了药石，奈何？”王永春还有疑虑。

“怕啥，这里面有毒有药先朝我身上招呼！”一句话没说完，西门戎已经吧唧吧唧地吃了好几块了，石燕紧随其后，那些好吃的都争先恐后的塞入他们的嘴巴。王永春见状心一横，反正现在他们三个都在贺珍的手心里，要杀也不用这么复杂的方式，他抓起筷子，也开始大块朵颐。

“奶奶个熊的，总算吃饱了，”胖侠捂着胀饱的肚皮，“这叫一个香酥可口，五味调和……”

“胖哥说的对，”女猎手开始舔盘子，“虽然我以前也烤过类似的东西，但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味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瘦秀才吃的摇头晃脑：“酒味甘醇，肉味鲜美，风味独特，非平凡庖丁所为……”

“神机先生说的没错，那大厨给瑞王做了二十年的膳，自然不凡——”

“刚才是谁说话？”西门戎觉得奇怪。

“是贺大人……”王永春用手指了指外面。

王永春戳了戳西门戎和石燕的肋骨，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然后朝着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灰色的厚门是和墙壁类似的材料，上半截有一个小窗已从外侧拉开，所以瘦秀才虽然出不去，却可以看到清楚地汉中军阀贺珍的脸。

这张脸并没有太多的特色，所以无论它的主人是叛将还是忠良都没有关系，王永春能感觉到的是另一种变化，和上次见面时的疑惑不定相比，这次简直就可以说是胸有成竹。

“贺将军贵为大顺皇帝麾下强将，汉中之主，”王永春斟酌着词语，“今日竟然特来探望吾等这些死囚，三生有幸。”

“客气，太客气了，我贺某人今天特意带了几样东西给诸位。”军阀说罢，从小窗扔了一包东西进来，女猎手手疾眼快，一下子就接住了。

十年以上老母猪的髌骨，六年以上老公鸡的颅骨，还有一根破烂不堪的老羊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这些东西，石燕都认的出来，但……姓贺的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贺某人吩咐大厨做菜，鸡是童子鸡，猪是乳猪，羊是羔羊，吃的都还满意吧，而那些老骨头厨子是不会用的。”

“贺将军深意，吾等才疏学浅，未能领会……”

“莫要装作不知，”军阀微有嗔怒，“诸位南下的目的，不就想是去石柱啃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婆吃剩的骨头么？”

瘦秀才脑袋嗡的一下，他显然低估了对手的情报能力，奇怪，贺珍怎么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谁说给他的？

“姓贺的，本姑娘搞不懂你是大人、将军还是老爷，”石燕捏住王永春的嘴，扭头质问道，“说，你把画眉妹妹怎么样了？”

“不必担心，她现在很安全……”

“我不信，你肯定是*迫她了，否则画眉妹妹不会乱说的，你手下那帮禽兽我可见识过，尤其是怪叔叔蔡什么的，根本就是疯狗……”

“疯狗？哈哈没错，”军阀笑了起来，“不过他是我的疯狗，也没错……”

“可恶！”要不是另外两人拉住，石燕早把骨头砸到贺珍脸上去了，“这里就真的没有王法了么？”

“贺某人不才，本人就是汉中的法律，而那蔡捕头只要服从于我，他愿意做什么都可以。换句话说，只要你们三个愿意为本人效力，你们的一切需要，我都可以满足。想想，好好想想！那秦老太太七十多岁了，别说打仗了，打个喷嚏都要断气，怎能和我这年富力强的诸侯相比？那石柱城孤悬于张献忠的大军之中，随时都可能灭顶，背后又是穷山恶水，那比得上汉中富庶？！做菜选材要鲜嫩，不要衰朽枯骨，诸位都是成大事的能人，只怕是一时迷了心性，见识上居然还不如一个厨子！”

“贺大人果然能屈能伸，”胖侠鼓掌，“为了收服我们，堂堂一方诸侯，居然把自己和童子鸡乳猪肉相提并论，这气度不一般，可真不一般啊……”

“你……”军阀的眼睛很配合地鼓了出来。

“而且贺大人贵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诸侯，不是帝王，话说你头上还骑着大顺皇帝，大事情还要请教他老人家，是吧？”

“很快就要没有了！只要你们为我效力，降伏盗星，制造出大量的烈焰燃雷，就能把那些天杀的栈道、山谷、通道，统统化为乌有！那李闯已是多尔衮的手下败将，现在自顾不暇，谅他也管不着老子！”

“那你要怎么对付多尔衮呢？那厮脚下踩着顺治小儿，手上指挥着几十万辫子军，贺大人就不怕他派人把山谷里的碎石清了，杀将过来么？”

“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只要你们在我手下，就可以造出很多很多特别厉害的火器，你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要多少我就给多少！汉中是我的，我的！我一个人的！无论是瑞王、李闯还是什么多尔衮，都别想再骑在我的头上！我再也不想害怕，再也不想向比自己更强的人屈从，既然我兵马不够，打不过他们，所以必须把那帮混蛋死死挡在外面！这样，贺某人才是这里完全的主人，这小国寡民中真正的王……”

“很好，”西门戎说的干脆，“成交！”

“你……你说什么？”同意的太快，贺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从此跟老大混了，贺老大都这么坦率了，本炮将还能有什么异议么？是这个道理吧，燕子，春哥？”

“胖哥说的对！”

“西门贤弟所言极是。”

“好，很好，非常好，”军阀喜形于色，“昔有刘皇叔三顾茅庐请诸葛，今有我贺某人自曝雄心纳奇才，哇哈哈哈哈——”

他抬头狂笑，所以并没有看见对面三人密谋得逞的表情。

脱逃方略之起，至此完成。

蔡捕头冷汗淋漓地听完盗星给出的条件，血手印按上，正在郁闷之中忽然发现对方已经消失了，这身手，这速度，果然是非刀剑所能降服……

他去大牢查看了一番，路上疑神疑鬼，三次撞墙，五次绊交，剩下的一只眼差点没被树枝戳瞎了。鱼大洋、耗子二姑，虎子和熊二杠子都被老老实实地关押着，惟独画眉确实不见了，问衙差和狱卒，说是被一帮不明身份的人劫走了，仔细问，都支支吾吾地不言语，还有一个哭喊着说什么捕头大人饶命小人还想多活几年不能说啊。蔡贯见问不出来，就带着手下跑到耗子二姑家搜刮，结果发现鱼大洋真没撒谎，一共就扒出那么点钱，逛窑子都不够，捕头大人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那些黑不溜秋的无尾大耗子抢来不少，炖着吃吧，没想到吃着吃着出来一个竹牌，上面刻着“好小子真能吃也不给你爷爷留点”，落款是盗星。捕头大人冷汗井喷，稍后发现刚刚搜刮来的那点钱也不翼而飞了。好容易等到傍晚，他去南郑最有名的青楼“怡华轩”寻找滋润。只要给钱，风尘女子倒是不嫌弃自己眼睛数目的多少，正缠绵之时，他居然在牡丹的床上又发现一块写着“小样儿来玩婊子啊也不问问爷爷同意否”的竹牌，落款还是盗星。这次的惊吓比之前更为猛烈，捕头大人激素大量分泌排水系统超负荷运转，尿喷出去老远。这风腿轻刀的盗星简直就是一个摆脱不掉的鬼魅，无时无刻都在监视自己，无孔不入，而除了乖乖地与之合作外，还有别的选择么？

半夜三更，蔡捕头出了怡华轩，在黑漆漆的小巷子里被拌了一跤，然后后背上被踏上一只脚。

“盗……盗星老爷？”

“好小子，玩婊子玩到这么晚，也不想想帮爷爷办点正事？”

“我明天去办……哦不不不不，现在就去办，盗星老爷尽管吩咐。”

“拂晓，姓贺的老巢将有火起，你就这么……这么……这么地办……”

“盗星老爷，”蔡贯面露难色，“这样做贺将军会杀了我的。”

“你说贺什么？”那脚又压紧了几分。

“贺将军……哦不不不不，姓贺的会杀了我的。”

“好小子，”脚狠狠地踹了一下，“你是听姓贺的，还是听我的？”

“两个都听……哦不不不不，以盗星老爷的命令为准，姓贺的只能算第二！”

“他凭什么算第二？”又是一脚。

“哦不不不不，盗星老爷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姓贺的算个屁！”

“这还差不多，滚吧，别误了时辰！”

背上的压迫感消失了，蔡捕头站立起来，风腿轻刀的盗星早已踪迹全无。

“哈哈，春哥，果然还是手里有家伙得劲啊，”西门戎擦拭着特大号柴刀，爱不释手，“奶奶个熊的，没想到我们的东西就放在关我们的那间地牢的隔壁，一样没少！”

“西门贤弟，不知汝是否注意到了，”王永春压低声音，“押送吾等，以及来送饭的那三个仆人，是哑巴……”

“奶奶个熊的，”胖侠倒吸一口凉气，“姓贺的还真狠，莫非割掉他们了舌头？”

“否，吾特意观之，舌头尚在，贺大人应是他们三者的救命恩人，所以哑仆对主极忠，加之不能言语，更无泄密之忧……”

“姓贺的还真有那么两手……”西门戎沉吟道，那瑞王府面积极大，兵火洗劫以后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废墟，被蒙上双眼，由哑仆护送，这样三人无论如何都搞不清楚那隔音地牢的入口在哪里，高……实在是高啊。

“春哥，燕子呢？”胖侠突然想起来什么，“到了贺府以后，就没见她的人影……”

“她是去找画眉了……”

“燕子这姑娘也不容易，”西门戎作同情状，“这一路上尽看见男人了，好不容易有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妹妹，自然是放不下了……”

“哎呀妈呀，总算到了，画眉妹妹你不是要见胖瘦二哥么，里边就是……”

石燕推门走进来，画眉缩在她身后，一看到两个哥哥，小女孩马上蹦出来手舞足蹈。原来昨晚是贺珍专门派人从蔡捕头手里救走画眉，那群家伙根本不敢抵挡，除了曾被蔡贯捆绑外，小女孩倒也没受什么伤害，而且军阀对她很客气，给吃给玩，还许诺说那些大耗子会有专人喂养，绝不让蔡捕头虐待父母和舅舅，过两天就放出来让他们团聚，云云。

西门戎脸色不好，这军阀为了算计他们，果然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画眉妹妹，所以他问我们要去哪里，你就给他说了？”

“不可以么，蔡捕头是坏人，贺将军是好人，燕子姐姐说不要对坏人透露消息，可对好人应该是可以的啊，唔，贺将军还说我不必喊他将军的，喊叔叔就行了，和气着呢……”

看着小女孩天真无暇的眼睛，胖侠也真不好意思告诉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的道理。王永春问石燕：“其余的，汝未对其言之吧？”

女猎手点头，她说其实画眉也告诉她不少重要的消息，比如姓贺的有一个大老婆，三个小老婆之类的……

“这算什么重要的消息？”西门戎不解。

石燕先递给画眉一包酥糖，让她到里屋慢慢吃，然后到外屋对两人说：“我现在确认那姓贺的不是东西，虽然有钱有兵，但人品上和石家村的人没得比，因为从来没听说村里哪个男人有小老婆的……”

“那是因为他们没钱，这个年代啊，”胖侠叹道，“有钱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普遍……”

“没这道理！”女猎手杏眼圆翻，“胖哥，你要是以后娶了阑珊姐，还会纳妾么？”

“我是新生代好男人，一个阑珊就足够了。”

“那你呢！”石燕揪住王永春的衣领，“永春，你以后就算是比瑞王还有钱，也不许纳妾！”

“吾……吾不敢……”

“不敢是不够的，应该说不想！”

“吾……吾不想……”

“吓！”女猎手放开瘦秀才的衣领，然后推他一个跟头，“夫妻就应该是一对一，永远就是一对一，你要是想一对二，背着我去找其他女人，就把你捆起来，活活打死！”

“很好，很好，”西门戎热烈鼓掌，然后压低声音，“燕子是个有见识的姑娘，而且我们也确认了对付姓贺的这一主要目标，现在只要盗星出手，我们就要进入第二步——”

脱逃方略之承，于次日寅时正式开始。（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