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戎用超过八十分贝的音量对着新收的两个跟班吼叫：“洪小七，霍二倜，你们两个现在跟着我唱歌，不许偷懒！”
“西门少爷，西门老爷，西门大官人……”这两位耳膜震的生疼，但没抵消掉困意，“这都到后半夜了，月亮落下去了，天都快亮了，你老人家精神头真好，我们可是抗不住了……”
炮将表示失望：“奶奶个熊的，你们两个暮气沉沉的，一点也不给力，这个德行怎么对得起洪七公和霍元甲？”
洪小七一头雾水：“小人不才，洪七公是谁？”
霍二倜在睡与醒的界碑旁边呼号哀鸣：“唉呀……就让我睡一会儿吧……啊……我……我不认识什么……霍元甲……啊……睡……周公……我来找你老人家了……”
“简单地说，洪小七若是能要饭要成丐帮帮主，成一代大家，别人就会尊你为洪七公，而霍二倜以后生个大胖儿子，从小就会打架，在娘胎里就练功，名字就叫霍元甲！……奶奶个熊的，你们俩不听我解释，居然背靠背睡着了？”
“呼呼……恩……”
“哼哼……呃……”
“真没出息！那我现在去找春哥了，我很明确地说，春哥他们正在大锭分银钱，你们俩睡觉就不给了……”
“钱！”洪小七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com
“银子！”霍二倜双眼精光四射，睡意全无。
“奶奶个熊的，原来银钱对你们俩是兴奋剂啊，好好好，本炮将服了！话说燕子从翟洪身上搜出一串钥匙，显然是开保险柜的，春哥带着一帮人就去找了，也不知能开出多少来……”
石燕手持猎弓，妮子手持毒箭小弓，锐利的箭头*开外圈那一狗票垂涎欲滴的兵丁，王永春则在妻女护卫下专心开铁箱。
“此箱通体为铁铸成，壁奇厚，且有连环锁动机关，这一串钥匙又合五五梅花之数，分明要因循渐进才行……嗟夫，难乎？难矣……”
神机先生面对这软硬不吃的玩意儿神不起来了，外边一圈兵丁等了这么久，一个个按捺不住了。
“老大，我们直接把它敲开就是了！”
“要是敲不开，就炸开！”
“我去搬火药！”
“我去拿火绳！”
“我们哥五个把炮推过来！”
……
“哎呀妈呀，都给我老实点！”石燕很精准地把三支箭贴着众人头皮射过去，还有两支钉在发髻上，“听永春说话！”
“诸位莫要着急，也莫要诉诸暴力，若此箱能被强行打开，则翟逆定有准备……”王永春脑门冒汗，嘴巴倒是力图淡定，“西门贤弟啊，汝……汝这是要干什么？不……不要这样啊……”
西门戎拿着一把双手大型铁锤分开人群，而洪小七和霍二倜搬着一大盆水紧随其后。
“奶奶个熊的，燕子、妮子，别拿弓箭对着我，春哥你也别拦着我，按照你这种开锁速度，估计船到忠州都未必能打开！洪小七，霍二倜，你们准备好了么？”
“西门大哥，我们听你的！”
“好！一，二，三，”炮将把大铁锤举过头顶，“毁灭打击——”
金属碰撞的巨响，铁渣迸溅，青烟冒起，水淋个透心凉，这一切，都集中发生在短短一瞬。
铁箱打开了，或者更准确地说，铁箱的盖子被敲出一个大洞。里面众望所归的露出了金银的闪光，然而还有别的东西……
“春哥，其实你说的真没错，你看这玩意儿，如果不是正常打开，确实会引爆炸弹，你看这火药外层还包着这么多锋利的铁片，要是炸开我们都得玩完……奶奶个熊的，翟逆还真有两下子，不过有我的瞬时浇水*，什么样的机关都得破啊！”
人群呆了那么几秒，然后众兵丁狂呼起来。
“西门大哥威武！”
“西门大哥牛掰！”
“西门大哥神力！”
……喊着喊着渐渐内容发生变化……
“银钱，白花花的银钱啊！”
“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你看那黄澄澄的，分明是金子，金子啊——”
“这么满满一箱，姓翟的从哪里搞到的？克扣我们的钱粮就算几年也克扣不出这么多啊？”
“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显然是从瑞王那里扒来的！”
“瑞王就是有钱，在汉中被抢过一次，到重庆又花钱造了巨舟，结果剩下的还这么多！”
“人家是王爷，当然有钱，老子也姓朱，老子也是皇亲国戚，老子本来也应该是王爷，老子也想有钱！”
“就你那熊样，也配姓朱啊，我看姓猪还差不多！”
“你***找打是不是？”
“你们这些个饭桶，废话这么多，就知道堵着我的路，别拦着我，别拦着我，我要银子，我要金子！”
“是我的，是我的！”
……
“咣！”又是一下撞击，铸铁箱子的盖子再碎下一片，众兵丁被震住了。西门戎则举着大铁锤高喊道：“都给我听话，都听春哥的分配，况且这些钱财不单单是你们的，桨手们更累，他们分到的不能比你们少！死掉的人亲属应该有抚恤金，小巫女锦葵送来的一船药都得按十二折照付！洪小七和霍二倜你们赶快拿个秤过来，其他人不许乱动，否则燕子就给你们个多重射击，而我附赠加爵牌碎颅毁灭打击！”
“人啊，果然是健忘的存在呢，”小巫女在巨舟最安静的角落里喃喃自语，“打完仗的时候，一个个看到死伤的人，又是摧悲又是落泪的，而现在，又为钱财激动成这样……他们难道不明白么，金银珠宝早晚都是要花掉的，而人的命，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浓郁的香气透入锦葵的鼻孔，鱼汤，美味的鱼汤，煮的烂烂的鱼汤，鱼肉中的刺都被小巫女仔细剔掉，可以直接入口不用咀嚼的鱼汤……她一直小心地看着火，并及时添加水，时刻保持着微沸的状态，这样的话，陶哥哥只要一醒来就可以喝到她亲手做出来的美味。
……美味么，自己无论怎么做，都做不了养父手艺那么好，她记得那一段最快乐的时光，那日子简直就浸泡在赤水河游鱼无穷无尽的鲜美里，直到那一天，她的七岁生日……
……干嘛去想？不要去想！废物，蠢蛋，丑八怪！想了又有什么用，你能改变什么，你能拯救什么？你是我的，你在我控制之下！你算不上人，你只比妖奴高上一点点！你以为你是谁？你忘了你是谁了么？你无非是一个……
那个声音，那个苍老、尖细、阴森的声音，又一次回荡在她的耳边，即使在酷睿的炎夏，那个声音依然让她感觉到冷，而在八月十五的秋风里，更是寒彻骨髓……
她终止了回忆，试图避开这种寒冷，她开始聆听，就算是陶哥哥的呓语，也是一种温暖，这种温暖给给她做人的感觉。
“……灵儿……你一定是灵儿……灵儿……灵儿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知道的……”
“对不起，陶哥哥，我不是灵儿……”锦葵说道，她*迫自己这样说，“灵儿自从九年前就不存在了……我是锦葵，我现在是锦葵而已……”
在那血染的一日，在她七周岁那一天，灵儿这个名字连同那短暂的幸福一起死去了……随后，千百个名字，连同捏造的面孔、嗓音与身份一起，在她的血肉之上诞生了……
锦葵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那个名字……准确地说应该是称号，那个凝结白骨与鲜血，直到今天依然让她胆战心惊的称号……
……巫魁……
巫魁？巫魁……巫魁！
秦良玉记得这个称号，如同她记得“大梁王”“罗甸王”这些自封的尊号一样，何况说起来，这个称号的历史，绝对比那几个叛乱土司自己的封号久远。
在五毒教势力扩展的大理时期，其最高首领、教主、邪术最为强大的蛊师是可以自封“巫王”、“巫后”的。然而大理灭亡以后，西南再没有出现真正意义的帝王，而那些伪称为王的叛军头目绝不允许蛊师在名号上胜过自己，所以五毒教教主只好退而求其此，改称巫魁。
换汤不换药的把戏，目的无非是更好地和那些叛乱土司合作，让血和毒浸透苗疆与巴蜀……秦良玉记得自己亲面巫魁的那一战……是在天启四年，还是天启五年，或许都不是？正因为事情本身印象如此深刻，其他的细节反倒变得模糊了……
“住手，安邦彦！到此为止了！”
“孤乃堂堂罗甸王，黔之霸主，你这臭老婆娘，无非明国治下区区一土司而已，你有什么权利，你有什么本事，让孤住手？”
叛军首领安邦彦骑着一头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在周围一群骑着云贵矮小“果下马”的扈从中显得鹤立鸡群。兵器上同样如此，扈从们拿的都是长矛、刀叉之类，而安邦彦手中正在滴血的，分明是一把剑，一把长逾五尺，锋利异常的双手大剑，而他方才刚用这把剑处死了四个吊起来的俘虏，处死的方式是……连骨头带肉全身斜劈成两半。
血流在尸体上，土地上，滴滴答答的，那柄剑上的殷红渐渐消退，紫色的纹路渐渐显现出来。
……那种纹路……扭曲的，充满戾气的纠缠……只要看上一眼就让人感受到那种吞噬灵魂的威压……莫非是巫邪符文么……
“此剑一出，天下皆寂！”安邦彦咆哮着，更多的俘虏在他手中骨断肉离，“干将算什么，莫邪算什么，孤手中这把才是真正的绝世神兵，完完全全的削铁如泥！也只有这把巫剑‘寂’，才配的上孤黔之霸主的身份！”
“一把开了锋的玄铁剑，不惜工本之物。”秦良玉对那把“神兵”做出了判断，“安邦彦，我很想知道，你究竟磨坏了多少块磨刀石？”
“两百块而已，有两个奴工磨坏了手，孤干脆帮他们砍掉了！臭老婆娘，莫非你又有什么异议？”
“没有异议，我只是终于看到了你的弱点而已！我原先一直奇怪，为何你拥兵十万，却始终无法攻破贵阳城。现在，我终于找到原因了……”
双拳难敌四手，饿虎难敌群狼，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取决于整体的武器装备水平，而不在于统帅手里拿着的是否是绝世神兵。战国末年，燕国太子不惜重金为荆轲打造了一把可以刺穿重甲的匕首，以求刺杀秦王，然而真正打败燕国的，恰恰是士气、装备普遍更好的秦国普通士兵。
昔日明太祖朱元璋崛起之时，经验在于“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在自己实力足够之前，最忌讳招摇、奢侈、浪费。杨应龙的府邸雕梁画栋，奢崇明的座驾富丽堂皇，而安邦彦不惜重金打造一把玄铁剑……那样满足的无非是虚荣，损害的却是实打实的实力。若是他们把这些钱用在军饷、武备之上，他们野心、霸业倒未必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妖言惑众，蠢婆娘！”罗甸王怒形于色，“孤围贵阳而不攻取，就是要困死他们，饿死他们！如果孤不能统治这座城市，就要让它在孤面前化为死域！一点点挫折根本阻止不了孤的伟业，五毒教巫魁早已占卜到结果，奢崇明为川之大梁王，安邦彦为黔之罗甸王，一统西南，霸业直到千秋万世！这是鬼神的启示，岂是你这不学无术的土司婆娘能理解的？！”
秦良玉笑了，笑的轻蔑，笑的鄙夷：“占卜者，朽木枯骨而已，也就能骗骗你这种鬼迷心窍的反贼！当年五毒教还不是用同样的话怂恿杨应龙作乱，最终导致播州杨氏七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的？安邦彦啊安邦彦，看着你潜伏了那么久的份上，我曾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也只是一个在白杆枪阵面前畏缩不前，只知道用一把巫剑虐杀可怜俘虏的懦夫而已！”
“大胆！”安邦彦怒火中烧，“巫魁，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好了，”那个不甚苍老，却依然尖细阴森的声音回答道，“五毒教众及麾下妖奴随时可以出击！”
“很好，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长记性的土司婆娘，让这群该死的白杆兵在万蛊噬天下化为尘泥吧——”（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