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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刚打葆子时，地区农科所的老徐就来了。武厚民在黄家娣屋里请老徐和一起来的两个人吃饭。那个时代请吃饭只有三种人：一是请师傅（指手艺人）做上工。二是工作队同志工作派饭，但工作队要按人每顿给三两粮票、五分钱。三是红白事。当时因为物资匮乏也很简单，就是赶最好的拿出来，一般是鸡蛋、腊肉，红白事有条件的才杀头猪还要得到批准。在黄家娣家请老徐他们，就是把他们当做上工的师傅，由队里拿出鸡蛋、油、腊肉。要是吃派饭就只有鸡蛋没有腊肉，还没有油水，和老乡一样用布沾点油?个锅。老徐一见油汪汪的鸡蛋，肥红红的腊肉，一罐子打的“?巴兜”（一种野生植物名，那个时候就只有两种酒，还有一种是苕干酒）酒，就不干了。老徐指着酒说：“张书记来了就吃的是派饭，我们凭什么吃春饭（请贵客的饭）？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武厚民说：“当上工师傅。老徐，你们听我说。你们来我们一队是帮助我们今年增产三成产量的。你也知道我在张书记那里是立下军令状的，还要了10吨尿素。你们来比上工师傅还上工师傅。还有，古话说请师师为主，从今天起一队就听你们的。我明天开社员大会当着全队把权交你老徐。交权后我就是你的跑腿的。你老徐只要开口，我武厚民和一队钻墙拱洞也给你搞来。”

老徐说：“我知道你的决心和能力。也知道我们三个人的任务和担子。武民儿，我们来之前在所里也立了军令状才抢到这个难得的机会搞农业科研啊。武民儿，我不喊你武同志、武队长，就是感谢你也把我们当成你们一队的人，才敢喊的。武民儿，我们已经六年没有沾过农业研究的边了，这对我们是多么难啊！现在拿着你们一队的钱，顶着张书记指示，扛着学大赛的大旗，又在你们全力支持下，我们如果搞不出名堂拿不出成果，不说别人会把我们怎么样，就我们自己也要一刀捅了自己。所以你不要对我们特殊，就跟原来工作队一样吃派饭，不然我们就跑到你那开火。”

武厚民连连拦住老徐几个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总不能破坏老规矩吧？手艺人上门做工都是八大碗，我们做不到八大碗，但每顿四大碗还是要保证的。你们可是大知识分子，虽然现在是臭老九（坏分子第九位），可再臭也比手艺人水平高。老徐是华农的，老张是华南农大，老李是华中农大的。吃饭事就不说了，你们就在黄家娣家吃派饭，但不准交钱粮。吃什么归黄家娣妈定。我跟黄家娣妈说好了，把你们招呼好，不准你们自己洗衣服、做杂事，就一心归门的搞研究。我可不想把你们三个宝贝浪费，要把你们所有时间都利用起来。来，喝酒！”

大家端起酒来喝了一口。武厚民夹起片肥肉喂进嘴里后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早在区供销社买了两头猪，不然，哪有腊肉招待你们。可这个腊肉还是没有新鲜的好吃。我现在还在留念春节在工地上打赌吃蒸肉，三斤啊！那才吃得过瘾。“

老徐哈哈大笑：“你还提这事？都传到地区去了，连张书记都晓得，说你是薛仁贵斗米称肉。三斤啊，我真怀疑是假的。”

武厚民说：“现在没有肉，有，我就吃给你看。唉，要是我们有个猪场就好了，来了个客人就可以找个由头杀头猪全队打个牙祭。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只要有了油都好吃。没有油一顿就是吃五斤饭一会也饿了。”

老李眼睛一亮：“武队长，我就是学畜牧的，强项就是喂猪养羊。现在上级鼓励喂猪，我们一队为什么不搞一个？”

武厚民眼睛一亮：“真的？”

老李说：“真的，我马上拿文件你看。但只是鼓励集体喂，还是有条件的地方，还不能占国家议购粮。”

武厚民把桌子一拍：“妈里个逼的，我终于有肉吃了，我要一个月吃一次，不吃两次蒸肉。半斤一片，巴掌大膘。就这么说，黄家娣吃完了通知晚上开社员大会，就说讨论每个月有肉吃的问题。”

一听说有肉吃，社员们疯了。有的听错了当成晚上有肉吃，把一家大小都带来，还人人一个大海碗。不到六点，天还大亮。暴屋就人声鼎沸。武厚民被几个干部催了几次才带着老徐他们来到暴屋。

武厚民扬起嗓子就喊：“吃肉比搞什么都积极。”底下哈哈大笑乱喊。武厚民为了效果就拿起铁皮话筒喊：“是你们说还是老子说啊？”底下这才统一回答“你说。你有肉，老子们等着吃。”底下这才安静下来。武厚民放下话筒说道：“老子也没有肉，但我给你们介绍个人，他有肉。他就是地区工作队的老李。大家欢迎！”“哗”的全场掌声、锤桌子、打板凳声爆响。把老李搞得连热泪都流了出来。还是武厚民出来镇场，拿起话筒喊：“好了、好了。再拍就没有肉吃了。”底下一下就停了。有愣头青就问：“武民儿，我们拍就是为了吃啊。怎么拍了还没有吃得了呢？”武厚民咧开嘴一笑：“你们把暴屋拍垮了，钱就要拿去修暴屋，哪还有钱喂猪。不喂猪你吃个屁啊。”底下这才知道是开玩笑，“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武厚民压了压手，社员们像乐队马上停下笑声。他对社员们说：“现在言归正传。老李带来上级鼓励集体养猪的文件。老李又是在大学学的养猪、养羊，所以我建议我们一队拿钱出人办一个100头的养猪场，500头的养羊场。羊子不吃粮食放在山里就行了，我们多的是山就先养羊500，派受管制的七个人中5个去放，每人100头羊。另外两个养猪。队里派两个妇女到猪场，再由安哥统管。等我说完。派管制份子是为了减少影响。他们不占劳力，上面来了不检查他们。文件说了不能影响粮食生产。养猪、养羊是副业，我就想每个月杀两头猪我们一队一人划个斤把肉吃。你们认为怎么样？”

一阵轻轻弱弱的掌声响了起来。把武厚民拍得一愣，忙说：“你们不同意啊？”

底下说：“我们同意啊。”

武厚民问：“同意怎么掌声这么弱？怕把蚊子打死了吗？”

底下说：“我们怕把暴屋拍垮了，没有肉吃。”

“哄”地一声全场大笑起来。紧接暴风般的掌声响了起来，经久不息。合星一队养猪场、养羊场就这样顺利成立。一队的人个个沉浸在6个月后，就每个月有一斤肉吃的想象中。这在当年可是不得了的事，城里人一个月就半斤到四两肉的计划，你说一队的社员能不激动吗？

安排完一队的事，甩手掌柜武厚民就接到回大队给“王老”当兵,准备做春茶的命令。武厚民兴高采烈的就要走，但被老李和黄家娣拉住，要他跟他们看个地方,见个人后再走。两人也不告诉他什么拖着他就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一个群山怀抱的小山岗，他一看就说：“你们把我拖到烟担包来做什么？接受反日本的教育？”这个烟担包在宜都很有名，但是是个耻辱的地名。30年前日本人到了宜都，两个日本人就把87个农民押到烟担包，用刺刀杀死了85个，只有两个重伤的到今天还活着，一到抗日战争纪念日就讲这个事，讲得人人皆知。这个烟担包就在五一公社合星一队、翠峰公社裕升七队、白水公社的胜利五队之间，是个三不管又都管的地方。黄家娣这才说“让你见老谢。他家人多口粮不够吃，就找到这里养羊。当他知道你要集体养，就主动说要交给集体，并要当老李帮手。”

老李接过话：“他是我的大学老师。他就是从美国回来的养猪、养羊、养牛专家。是周总理亲自聘得一级教授。他当右派是因为只知道做学问，人从不转弯。”

要说武厚民在合星最亲的人就是张妈。张妈是他房东，丈夫是另一区的公社书记，儿子李家兴是机务员。武厚民每次长风湿疙瘩都是张妈照护，每次回来晚了都是张妈端来的饭，但张妈从不声响，让一队人都说武民儿福气好，摊上这么好一个干妈。要说武厚民在合星心里感到有点秫的人就是右派老谢。那还是他刚下乡时到城里拖粪，他和几个管制份子一起拖着三部板车。他看见别队的知青对管制份子喝五幺六，还想打就打，自己为了显摆也有样学样，手拿竹竿命令七个管制份子把车拖成一线在街上走整齐。那几个都听话，就个子高高的老谢挺胸昂首的不干。不干不说，还教育武厚民：“小伙子，管制份子也是人。这拖板车在街上走，又装车粪是走不整齐的，什么事都要讲个规律。”

武厚民一听，扬手就是一竹竿。细细的竹竿抽在老谢裸露的胳膊上就是道血印。老谢闪都不闪，只是露出怜惜的眼光。武厚民被围观的其他知青哄笑，更是气得又是一竹竿。他以为老谢这次肯定要闪一下，结果老谢还是没有躲，直接抽到老谢脸上。这次武厚民用的是全力，“啪”得一声就把老谢脸上抽开了花，血一下就流了出来。老谢依然是那个眼光和脸色，哼都没有哼一声，站在那里不动。武厚民一看自己心里慌了，就对着围观的知青说：“看什么看，都滚！”

那一次对武厚民印象深刻，从此改变了对管制份子看法，再也不找他们麻烦，喊他们参加队里会议，就是因为老谢的眼光。今天要直接面对老谢他心里还真有点打鼓。可已经来了不见不行，就硬着头皮上。

转过一个弯，就看见老谢放养几十只羊。老谢一见他们就笑着迎了上来，十分热情地对武厚民说：“武队长，稀客！你看我把羊交给集体怎么样？”

武厚民：“老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你的事，还有你大姑娘的事，都是我不好，我还在你伤口上撒盐。”老谢开朗的一笑：“过去了，不要再说。要说是一队福气好，有你这个队长，我都觉得我们国家大有希望。”

老李赶忙接嘴：“老师，你要帮我。我可是立下军令状要保证一月一人一斤肉的。”老谢哈哈笑着：“小李啊，我快60了，我也馋肉吃啊。我今天就在这里和你一起向武队长保证一定做到。一斤肉啊！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我终于对一队有用了。谢谢武队长！”武厚民眼睛有点湿，握住老谢的手：“你从今天起就应该喊我武民儿。”老谢一听竟然激动的流出眼睛水来喊了一声：“武民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