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与纠缠(三)
作者:玄宓      更新:2022-05-10 16:30      字数:4581

巷子幽深,灯光昏暗,少女的声线甜美又坚定,被夏风吹散些许,萦绕在五月略闷热的天气里。

只是对于她来说,人生里的第一次表白,可谓是遗憾到了极致。

不但没能得到热情回应,甚至激不起任何水花。

容淮意兴阑珊,听完这言辞灼灼的【我喜欢你】之后,面上表情毫无变化,瞥她一眼:“然后?”

他好像并不意外,眉眼间淡淡,没了方才柜子里时轻狂孟浪的模样,又是学校里那位惜字如金的神秘少年。

想来也是。

一个不惜花钱花精力刻意伪装接近他的女孩子,这点明晃晃的心思,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

可他反问的这两个字却带着嘲讽的意味。

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荆羡沉默,她还扯着他的袖子,指尖攥着衬衣的一小块布料,固执地不肯松手。

容淮垂眸盯着她。

视线稀松平常,从她紧抿的红唇,落到纤细昂扬的脖颈,再到她未着鞋履的脚。玉白的肤色,指甲泛着粉,踩在这并不干净的地面,暴殄天物,视觉冲击力可见一斑。

他稍一顿,收回目光。

真是没见过这种姑娘。

说脸皮厚吧,偏偏搞了那么多花哨的装扮,就为了不让他认出来。

说脸皮薄,那更可笑,明目张胆地告白,明知道结局不可能尽如人意,还非得说出来。

容淮难得分神,等到她又扯了下自己的袖口,才懒懒道:“完事没?”

这就是要走了的意思。

可能是早早做好了心理建设,荆羡也没多失望,只慢腾腾缩回手,盯着脚尖,轻声道:“我认真的。”

容淮笑得凉薄:“行吧,优等生,知道了。”

荆羡听出他话里的敷衍,有些憋屈,她掐了下手心,抬眸看着他。

月光似薄纱,覆在少年的面上,他的状态并不算好,眼周颧骨处有淤血,唇角亦有伤口,渗了几滴血珠,衬得肤色愈发惨白。先前各种兵荒马乱没来得及细看,如今她才留神到刚才和那帮子人斗殴时,这位貌似也挨了几记重拳。

荆羡:“……”

表白的氛围突然就变得尴尬起来。

容淮靠在矮墙边,再度抬手看了下表。

今晚破例的事儿太多,先是多管闲事带着她一同躲了混混,又是跟这天真的小姑娘纠缠了足足半刻钟。

差不多了。

耐性消失殆尽,他把摸出的烟点上,利落地走回那个柜子附近,微微俯下身捡起她甩脱在地上的高跟鞋。

指尖勾着鞋后跟,漫不经心地回到她面前。

荆羡本以为他绝情走了,忽而柳暗花明,心底的喜悦怎么控制得住,就连颊边的笑容都甜得要命,“谢谢,我……”

话没说话,就被他略粗鲁地掐着腰提起。

荆羡红着脸,扶着少年的臂膀站稳,慢吞吞地穿鞋。

八公分的鞋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她不需要再刻意地仰头,就能撞进他漆黑的眼瞳。

可惜里头无关风月,惟有疏离和急于脱身的隐忍。

像是仁至义尽,容淮的口气变得额外陌生:“和你说一声也无所谓。”他笑了笑,抿着烟慢条斯理吸一口,“我没兴趣谈什么狗屁恋爱,所以省点力气。”

尼古丁的味道缓缓散开,荆羡不小心吸入,没忍住呛了两口。

容淮笑意加深:“懂了没?”

愈来愈弥漫开的烟雾,化作无形的墙,好像将两人隔开。她看着少年阴恻恻的神情,又有了初见时见到他时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总觉得这人活在无边孤寂里,抓不住亦追不上。

“我懂。”荆羡深吸口气,往前一步,和他脚尖抵在一处,耗尽了全身的勇气:“我高中也不想早恋,我们来日方长,大学再说。”

小女孩的想法幼稚可笑,扭曲他人意思的本事一套套。

容淮愣两秒,指尖的烟灰差点烫到虎口,半晌,也懒得再说狠话,勾了勾唇:“你随意。”

荆羡低着头不说话,只从包里翻出为新鞋磨脚准备的创口贴,顶着他阴沉的目光,异常迅捷地贴在他的唇边,“你在流血,这个能止一止。”

语罢,怕他给自己难堪,她扯着挎包的带子,很没出息地先行离开。

步履很快,逃难一般。

快走到巷口,荆羡又回过头去,望着墙边抽烟的少年。隔了十来步,他的面容隐在阴影处,瞧不清表情,只有那一点点烟草上的星火,忽明忽暗。

她想了想,总觉得这个晚上仍有遗憾,不管不顾地喊道:

“下周五,下下周五,还有之后的每个周五,我们潮汐见。”

夜风袭来,配合着空荡荡巷子里的回音,将她的义无反顾和孤注一掷展现得淋漓尽致。

容淮恍若未闻,烟燃了一半,莫名其妙熄灭,他看了会儿,丢到边上废弃的破垃圾桶里,背朝着她的方向离去。

红绿灯口,倒数六十来秒,周遭行人匆匆,偶有好奇目光袭来,在少年异常俊秀却布着淤痕的脸上转两圈。

容淮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盯着信号灯,直至转绿,才不紧不慢地迈开腿。

十点来钟,商店未曾打烊,橱窗里花花绿绿,璀璨的背景灯让玻璃形同镜面。

他插着兜,无意瞥一眼,脚步慢下,而后停留在原地。

粉红色的爱心ok绷,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娘炮到不得了,堂而皇之贴在他的唇角。

很奇怪,小姑娘之前那句甜腻腻的我喜欢你又在脑海里响起。

容淮皱了下眉,并不喜欢这种被他人左右思绪的感觉,手扬起,就将创口贴撕下来,指尖捻了捻,丢到边上的果壳箱。

只是那处伤口变得热辣辣,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或许在痛斥他的绝情。

……

从那天开始,荆羡对自尊心的修炼程度上升了一个层次。

她坦然接受了目前的状态,既不正儿八经地倒追,也不强行要一个结果。

对于她来说,能和喜欢的人从日记本里的单相思,到面对面坐着聊天,哪怕是她一人说话自言自语,都好过虚无缥缈的幻想。

就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秘密花园,每周五下晚自习后的时光,成了荆羡高中生涯里最期待的事儿,胜过主席台上演讲的风光,更超越月榜头名广受嘉许的虚荣。

她将每一次【潮汐】会所的见面,当成属于她一人的约会。

尽管对象冷若冰霜,那都无所谓。

拿着至尊vip身份证明的卡片,坐拥着卡里超多小数点的余额,享受着心上人一对一的单人服务。

试问,还有比这更爽的玛丽苏情节吗?

荆羡整个暑假都耗在了【潮汐】,领班和经理几乎将她供成了一尊佛,顶楼右边的包厢长期为她保留。至于容淮的排班表,也早早就发到了她的手机里。

她九点钟到,等不了几分钟,总能见到出现在门边的少年。

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制服,眉宇间带着被人威逼利诱后的阴冷,如同强行被拔掉利爪的猛虎,喂了药,忍辱负重地伪装成乖猫。

荆羡窝在沙发里,手撑着膝盖,看他端着托盘靠近,耳根子微微发烫。

即便见过十来次,她在这个人面前,仍是压不住心跳,开场白都傻得可爱:“嗨,容同学,你吃晚饭了吗?”

容淮不发一语,为她满上一杯西柚汽水。

荆羡捧着喝了两口,苏打水的快乐在胃里翻滚,就和她的幸福指数一样,无限飙升。

盛夏,露天设计的区域改成了透明幕墙的圆弧顶,中央空调幽幽散着冷气,她看了会儿漫天星空,窸窸窣窣打开了带来的便当盒,推过去。

“那什么……”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窥探他的神色,“就是前几次,你说你不能吃客人点的东西。”

容淮坐在地毯上,腿支着,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很精致的盒子,中式复古造型,有三格,上头不伦不类地放了日式鸡蛋卷,还有包着紫菜形状不堪入目的手握寿司。

荆羡自己也觉得没眼看,红着脸为厨艺辩驳:“虽然卖相不好看,但味道是很好的,你试试。”

她将一次性筷子掰开,塞到他手里。

容淮:“……”

过去的两个月里,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似是将会所当成了家,按着他当值的日子风雨无阻来报道,明面的拒绝装傻,暗喻的讥讽也当听不见。

荆羡冲着他,笑得酒窝深陷下去:“相信我,肯定不难吃。”

容淮安安静静看着眼前清纯如白蔷薇的少女。

他是活在泥泞里的游魂,永远蛰伏在黑暗里,见到这种过分刺眼的笑容,就宛若突然遇到了强光,除了不适,还有暴戾的念头。

想拖着她一同下地狱。

又或者让她知道,

这恶心的世界有多残酷。

届时,她还能这样没心没肺地冲他笑么?

荆羡等了很久,见他毫无动作,又凑过去,夹了一块鸡蛋卷,忍着颊边燥热,递到他嘴边:“试试嘛。”

她说话天生甜腻,不自觉就像是在撒娇。

“不吃。”容淮面上愈发冷冽,挥开她的手:“你够了没?”

筷子滚到桌边,那金黄的蛋卷也落到地毯上,碎成几截。

荆羡怔住,委屈和酸涩一点点从喉口涌上。

忙活了一个下午无数次失败的食物,好不容易能拿得出手,结果他却不屑一顾。

自作多情的难堪和心灰意冷的颓丧姗姗来迟,她的眼泪当下就止不住,怕丢脸,僵硬地别开脸去,抱着腿,在沙发角落缩成一团。

氛围凝固至冰点,两人谁都没搭理对方。

漫长到了极点的压抑。

良久,才是可怜兮兮的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容淮抬眸,望过去。

小姑娘抱着软垫,死死咬着唇,眼眶红得离谱,睫毛湿漉漉,细嫩的脖颈微微颤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没来由地心烦意乱:“我吃不吃饱穿不穿暖,跟你有关系?”

荆羡被他怼得气急,泪眼朦胧瞪着他:“没关系我天天来这?”她站起来,生硬地收拾盒饭,语调含含糊糊:“谁叫我喜欢你,我自找的。”

容淮没接茬,看着这位大小姐急于闪人的模样,路过梨花树时,还被边上高出的灌木绊了一下,又顾不得淑女风范,气急败坏地踹回去。

炸毛的猫咪,脾气真挺大。

他倏然笑了,也跟着站起。

荆羡门都打开,又被拉了回去,天旋地转似的,被迫坐在了他腿上。

她被这一起一落的剧情搞得头皮发麻:“你干嘛?”

我行我素的少年从来不管礼义廉耻,从后边揽着小姑娘的腰,头枕在她颈窝里,嗓音蛊惑如海妖:“把便当打开。”

荆羡根本招架不住,面红耳赤:“你不是不想吃么?”

容淮慢条斯理:“做都做了,别浪费。”

荆羡心里天人交战,出于女生的矜持和自尊,其实她应该甩头走人的。

可是。

哎。

她叹口气,湿巾擦手,很乖顺地取了一块寿司,见他微微张开口,没有要亲自动手的意思,又鼓起勇气喂给他。

少年眯着眼,捏着她细细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吞入食物。

却不知是否故意,在她缩回手时制止,唇舌若有似无刮过她的指尖。

荆羡心跳都快停止,被他舔到的皮肤就跟着了火似的,她坐得愈发笔直,也不敢回头,结结巴巴:“好、好吃吗?”

容淮咀嚼两口咽下,根本没味道,直白道:“难吃。”

一边说着,一边勾过她的脸,漆黑的眼直勾勾盯着她,指腹接了一颗她的泪水,吮了下,恶意地笑:“再哭会儿?还是这个比较合我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