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熊是在三天后回来的，风尘仆仆，一见面就给了沈东陵一个熊抱，有些惊喜的说不出话来。老八不愧为老熊子的心腹，知道这位一手创下港口的老板最担心的是什么，实实在在的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在电话里汇报了一遍。人不可貌相，他对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沈东陵越发恭敬起来。

和去时没什么两样，还是手上拿着个公文包，里面除了多了几份合同之外，还多了一张工行的卡，这事老熊子在上海努力的接近两个星期的成果，虽然不多，但也可以解眼下这燃眉之急，把摊子先拉起来，日后也可以想办法贷款或者寻找合作伙伴，总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好。

闻熊回来了，沈东陵自然不会再去港口。一山不容二虎，倒不是不担心老熊子会有什么想法，只是闻熊早已经金盆洗手，他办事的手段又不光明，没必要再去给人家添乱。

当晚回到老屋睡下，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睡眼惺忪的开了门，才发现来的人是冉冉和李安然。李安然见了他，开口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说道，“冉冉最近就要出国了，想过来看看孙平。”

一旁的冉冉嘿嘿一笑，“喂，我的安然姐姐，你不要大白天睁着眼说瞎话行不行，明明是我好心好意成全你们这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安然狠狠瞪了一眼，赶忙捂着了嘴巴。

“冉冉，别胡闹……她就这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怎么会。”沈东陵挠了挠头，让开了位置，“进来吧，我昨天回来的晚，孙平还放在邻居家呢，我去领它回来。”

李安然欲言欲止，刚才的只是找出来随便一说的借口，想不到沈东陵真的大步走了出去。听着门吱呀一声关上，冉冉终于忍不住一蹦三跳，“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

“你说，你说什么，我还没说你从家里面逃出来呢，把人家陈公子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扔在杭州。整天神神叨叨的，还出国，你拿这个借口糊弄了我多少回，安树也真实的，居然还给你打掩护……”沈东陵没在这，李安然总算恢复了些平日的性格，论口才，她还真没怕过谁。

“那是人家安树有眼光，本小姐是谁，立志走遍四大洋七大洲，把音乐之风洒满整个地球，什么罗伯特、肖邦，什么查理二世，统统都要拜倒在本小姐的石榴裙下，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不入流的陈公子放弃这么大的理想，让那个二虎子似的陈公子吃屎去把。”冉冉站在一个小板凳上，兴高采烈的挥着手，意气风发的说道。

“你以为你是苏小小，好吧，就算你是苏小小。来，苏小妞，给本大爷唱首小曲。”

这一句话，轻易击溃了冉冉酝酿半天的雄心壮志，她从板凳上跳下来，转眼又满脸愁色的摇着李安然的手臂，“哎呀，这不跟你说笑呢么。那个姓陈的跑到我爸妈面前，仗着家里面有点势力，样子不知道有多可恶。我只能跑路喽，你快帮我想想怎么办把。要不要找个人让他在杭州失踪？”

“你瞎说什么呢。”李安然白了她一眼，“我可是警察。”

“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不照样和一个正在堕入深渊的人谈恋爱，你可不能这么重色轻友。”

“越说越离谱，满嘴跑火车，再说我可真不帮你了。”李安然被纠缠不过，只好认命的摇了摇头，“安树不是跟那上海来的那家伙挺熟么，让他去说把，实在不行，我回趟大院，找下老爷子，他敢不听话直接一巴掌扇出杭州去，这你总满意了把。”

“满意，满意。”冉冉趁势不备，在李安然脸上亲了一口，“我知道，老婆对我最好了。”

“也不知道你这样，以后还能不能嫁的出去。”

李安然无奈的笑着，望着依旧天真活泼的冉冉，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放弃了劝说的打算，自己的事还说不清道不明呢，又有什么资格去劝说冉冉。

这时，沈东陵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的孙平悠的一下，窜到了冉冉的脚下，东瞅瞅西嗅嗅，尾巴摇个不停，冉冉弯下腰去摸着孙平的头，没好气的说道，“还是咱俩最好，他们都欺负我。”

这俩姑娘一来就没有走的打算，李安然也算是半个主人，沈东陵望着冉冉、孙平闹的不亦乐乎，还有一旁坐着低头微笑的李安然，实在想象不出这院子究竟有什么吸引力，每隔一段时间两人就会来上这么一趟，只是苦了他，囊中羞涩几近见底，还不得不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做晚饭。

老实说，除了本能上的抗拒外，他对李安然和冉冉并不反感，这两个大城市里来的小姑娘很随和，没有沾染上大家公子哥贵小姐身上的倨傲气，不是盛气凌人，就是从骨子上蔑视小县城里的人。

如果李安然换一个身份，换一个家世，该有多好？

沈东陵对自己所做的事一清二楚，自从跟随戏班唱戏开始，十几年风风雨雨，从山西第一次登台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出戏唱下去，唱的肝肠寸断，唱的风雨飘摇，直到躺倒坟墓里唱不动了方肯罢休。

一个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还要一心往前跳的人，早就无法回头。即便这样，何苦还要害了人家青春？

李安然和冉冉一直戴到晚上才走，沈东陵收拾完屋子，坐在大门前水泥地上，意外的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烟头上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闪一暗，预示着他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打破宁静的是一阵脚步声，坚硬的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踏踏的响声，沈东陵转身一看，是闻熊。

“你怎么在这？外面天凉，你身子还没完全复原，小心着凉。”

闻熊的语气间透着关切，多少让沈东陵稍稍有些感动。“没用的，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回不到过去了。”

“身手还剩下几成？”闻熊走到身边，不顾身上崭新的西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抛出了一个令沈东陵十分惊讶的问题，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下，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老熊子不是别人，他相信这个与之命运相同的汉子。

“五成左右把。”

“我这有个方子，老爷子以前留下的，据说治伤很有效。”

“没用的……是内伤，被拳劲震伤了心，能用的孙三平已经都试过了。”

“看来你曾经遭的难比老哥哥我大的多……”闻熊笑了笑，轻声说道，“还是试试吧，多少也是个希望。”

“你怎么会到这来。”沈东陵接过了方子塞进口袋里，转身问道，“有事。”看着对方眼神有些躲闪，他陵摇了摇头，还是确认了一下，“王姨婆让你来的？”

“我知道你最近和那个警察走的很近，但你和她不是一路人。”闻熊没有直接回答，默认了下来，语气有些低沉，“王姨婆是个好人，她不会害你”

“她是个好人。”沈东陵点点头，“能够痴情到这一步的人，我相信她是为我好。”

“老哥也是个过来人。其实男女之间的事不是你们年轻人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海枯石烂，都是个屁。你要找的是一个能跟你过日子的人，而不是所谓的缘分。”

“你和嫂子也是……”

“也是王姨婆介绍的，是个农村姑娘，没什么文化，在我刚从上海逃难回来的时候，有很多道上的人都满世界的找我，那一年上海乱了套……她在我最低迷的时候不离不弃，这才是夫妻。”闻熊顿了顿，神色低落的笑道，“可惜，你嫂子命不好，给我留下个儿子，先走了一步，要不然现在也能请你到我们家做做客。”

闻熊有些落魄，但很快就回复了平常，大笑道，“你比我命好，那人可是个美人，绝色的美人，不必那个当警察的小姑娘差。”

“是么……”沈东陵在心底答道，随即低下头去，背后的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忽然收起了洁白无瑕的月光，躲入乌云后，像是在讽刺这个充满幻想和悲哀的世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