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熊的到来并没有让沈东陵心里好受些，可这个类似于旧社会里指腹为婚的荒唐事还真的就有条不紊的进入实施阶段。先是闻熊，后来连王姨婆都亲自跑了一趟，沈东陵索性天天一大早出门，带着二胡坐在平常练戏的小树林里，从早上到晚上，对着天空和空旷的大片土地毫不吝啬的发泄着那不知从哪来的满腔哀愁。

他不想回老屋，闻熊不知道吃饱了撑的还是真闲的没事干，每天都要来那么好几趟，一看门锁紧闭的大门才怏怏而回。闻熊还好说一点，而对另一个人，王姨婆，他倒是真的产生一种无力感，王姨婆比去世的孙三平小不了多少岁，是个大有见识又十分令人钦佩的老人，偏偏在这个事情上咬死了不松口。

沈东陵也能理解王姨婆的苦心，她大概觉得自己很像年轻时候的孙三平，不想自己老了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但几十年之后的事，谁能说清楚？每次看到李安然来时总是安安静静，欲言欲止，对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何苦又害了他人？

清晨提着二胡出门，从早上鸡鸣鸟叫做到日落西山，直至天完全轰黑，一人一狗才都迈着散漫的步子回家。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做饭，除了给自己，还要给陪着自己饿肚子的孙平。吃完饭一人一狗坐在院子里，口中哼着残留在记忆里只言片语的戏曲，抬头便看见漫天繁星，异或是宛如繁星般茫然不可测的未来。

第二天起来，沈东陵扛着把锄头，手中提着半袋去年留下的种子，上地了。地是孙三平留下来的，一亩半，旱田，某次上电视台之后，镇上给的特殊待遇，能种些玉米马铃薯。虽不指望一辈子靠它过活，但这两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不寒酸不心酸。靠双手挣饭吃，依然算的上手艺人。

翻地，浇水，撒种，吃过苦的沈东陵满手泥泞，大汗淋淋。过往的乡里乡亲初时并未在意，等午饭后早早下地，看到他依然在地里忙活，心下不由自觉矮了几分，对这个会拉二胡，又会唱戏翻跟斗的“外乡人”大感亲近，个别热心的还凑过去问要不要搭把手。

其实真说起来，在镇上大部分农家人心里，沈东陵并不怎么算的上一个农民，反而和那两个从大城市里来的姑娘很像，像个标准的城里人，就是没有那么富贵罢了。临边地里老李托自己的小儿子蹦蹦跳跳的送来了一缸水，瓷缸上面干干净净，水也清澈，看上去像是刚打的。

“小鬼头，上几年级了？”

“三年级，考试得过第一名。”穿着一双拖鞋的小孩怯怯的答道。

“好好学吧，上学才有出息……”沈东陵笑着说道，把缸里的水一饮而尽。

“嗯，我知道。”小孩抹了抹收上的泥巴，忽然扬起头，信誓旦旦的说道，“我妈说只有好好学习，考第一名，将来上了大学，才能娶常来孙爷爷家的那个神仙姐姐。”

沈东陵想干笑两声，以示鼓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稚嫩的话语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底，压的他有些窒息。半天，他才想起把手中的缸子递过去，望着小孩又快快乐乐的飞奔回去，含糊不清道，“等你考上了大学，就知道这其中的差距有多大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沈东陵终于抗不住，蹲在地头上歇息。翻地除草撒种，弄了接近有五分之一，只是巴掌大的一块，不显眼，但好歹也是劳动成果，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整块地就会变个模样，这让他心里略微感到好过些。

过了半响，他回过神来，忽然觉的少了些什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孙平呢？叫住从一旁树林里钻出来的李家小儿子，“见到孙平了没？”

“谁是孙平？”见小鬼头一脸茫然，沈东陵拍了拍脑袋，孙平的名字是孙三平起的，知道的并不多，“就是那条黄色的土狗。”

“哦……跟另外一个神仙姐姐在一起，树林里。”小孩恍然大悟，指着一旁的的树林。

另外一个神仙姐姐？难道是冉冉？果不其然，没过半分钟，孙平耸拉着脑袋，尾巴一摇一摆的从树林里钻出来，时不时的在身后一个戴着鸭舌帽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漂亮姑娘身边转上一圈，以示讨好。

在这个穷乡僻壤忽然出现这么一幅打扮的姑娘，不是冉冉能是谁。沈东陵长长叹了口气，脑袋又有些隐隐作痛。

“你怎么跑这来了，找你两次了，每次都关着门。”隔着好远，冉冉就大大咧咧的喊道，引的附近三五块地里的农家汉子好一阵痴呆，而妇女们则小声嘀咕起来。

“有事？”沈东陵望了望不远处一脸好奇的老李家小儿子，拍了拍手上的土渍，扛起家伙一摆手，“回去说吧。”

“嘿嘿，心虚了？告诉你，本姑娘这次来是来告诉你一个大秘密的，保准你听了之后反应剧烈，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你是想说你说的秘密太过惊人，还是想说我的承受能力极差？”

事到临头，冉冉反而卖起关子，指着树林，“回去再告诉你。”

一路上冉冉果然不再说话，刻意的保持着一种神秘感，沈东陵扛着锄头走在前面，脑袋蹦蹦的疼了起来。

“说吧，什么事，能让我找块石头撞死。”走到家，沈东陵推开门，没好气的说道。

“急什么，你先去洗个脸，泡壶茶，听说安然把大院里的珍品雨前毛尖都送给你了……顺便从你那个宝贝匣子里拿出二胡，给本小姐唱首小曲，酝酿一下。”

看着沈东陵果真洗了把脸，走进屋里从柜子里拿出木匣来，冉冉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头泛起，鼻子酸酸的，忍不住大声凑过去猛然喊道，“我要走了。”

“什么？”沈东陵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冉冉初时惊慌失措，忽然脸上就跟笑开了一朵花似的，面目转变之快令人咂舌，“下面我跟你说的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你可得替我保密。”

沈东陵从匣子里拿出二胡，支起架子，“你要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摇滚流行的最好，不过不要太狂野的，听着刺耳。最好也不要太花哨的，那显的我很没品味……”

冉冉还在滔滔不绝，沈东陵脑门冒起了一道黑线，忍不住插嘴，“就梁祝吧。”

“行，你最好拉的凄美点，遥想当年，当我还是个纯情少女的时候，也曾幻想有那么……。”

得，又改行做诗人了。沈东陵挠了挠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轻轻拉起了二胡。一曲完毕，他抬起头，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冉冉托着腮眼神清澈，那么一霎那，倒真似个惹人怜惜的小家碧玉。只可惜，这种情形没保持超过十秒，她就恢复本色，嘿嘿一笑，开口说道，“怪不得我们家安然对你有好感，她自小的梦想就是做个像苏小小一样才艺兼备的女子，喜欢二胡，喜欢钢琴，喜欢音乐，只是现在做了警察，挺委屈的。”

“我知道。”沈东陵手指动了动，上面新茧磨在绷紧的琴弦上，依然有些刺痛。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亏我还兴冲冲的跑来告诉你。不过赵家有一群老顽固，但安树对你印象不错，再过二十年，你们要是等的了，就等安树做主。”冉冉拍了拍手，“任务完成了，我回了。”

冉冉走后，沈东陵在屋里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直到闻熊走了进来。老熊子肚子上又多了不少赘肉，看来这一段时间没少了饭局。

“在呢？”

“嗯。”

“我知道你心里憋屈，当老哥的心里很为难……哎，干嘛去。”

沈东陵收起二胡，站起身来往外走，回头笑道，“去见见王姨婆，去看看这姑娘是不是真的美若天仙，能让你天天往我这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