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作者:中原听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562

五月的麦田,在初夏的软风吹抚下,掀起层层青浪,如巫二狗异常激动的心情一样。啊!不,该叫巫保福。昨天在乡政府登记的时候,大红的结婚证上写的就是这个名字。这是巫二狗的大号,可这个大号除了在填报户口时用过一次外,后来就一直没有用过,也没有人叫过。在巫庄大队,人们只知道巫二狗,根本不知道巫保福是谁,甚至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起自己的大号了。昨天上午去大队开结婚登记证明的时候,巫二狗忽然问父亲自己叫什么名字?父亲想了老半天才想起,他们兄弟是保字辈,巫全贵曾经给他们每人都起过一个大号,老大叫保根,老二叫保福,老三叫保义,老四叫保信,老五叫保治,老六叫保钢,老七叫保才,可就是没有用过,人们整天只是几狗几狗地叫,大号反倒给忘了。几十年的风雨岁月,全村人,甚至连巫全贵自己也忘记了当时起的名字是保什么的。最后,巫全贵笑着对几个孩子说:“看我这脑子,全都忘了,你们几个都帮我想想,你大哥叫什么来着?”最后巫全贵拍拍脑袋说:“想起来了,你大哥叫保根,二狗可能叫保福,对,就是叫保福。”于是在领取大红结婚证填的表上就写着:巫保福,男,44岁,未婚。许保珍,女,38岁,再婚。”还真巧,两个人的名字都有一个“保”字。

巫二狗,不!是巫保福!他一个人扛着锨去北地河滩上浇自家承包的麦田。

现在农村已经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按农民的说法就是地又分了。麦子灌浆时节,浇水可是非常重要,可田地里的机井是众多农户轮流用的,今天晚上轮到了他家。本来,父亲说,他过几天要结婚,让三狗,或者五狗去,可他们几个都阴着脸说是头痛头晕的,二狗就自报说:“爹,我去吧!”老父亲有点夸奖似地点点头。

初夏的天气刮着阵阵暖风,特别是傍晚时分,那股清爽劲儿简直沁人心肺。碧绿的麦田一望无际,麦浪一**荡起,巫保福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几十年来,对女人的渴望就要变成现实了,怎不叫他激动?尽管他以前曾经有过和巫三媳妇的感觉,可那是一种耻辱和偷窃行为,巫保福从来不敢在人们面前露出丝毫的口风。如今自己要明媒正娶地结婚,要实实在在地拥有一个女人,怎不让他心花怒放!并且,这是他们老巫家真正的第一件婚事。以前老五娶过一个哑巴女人,但媳妇被人领跑了;老大也结过婚,可新婚之夜新娘就自杀身亡了。他巫二狗巫保福的婚事才是他们老巫家真正的第一桩婚事。他为此高兴得人也变了样,几十年来一直阴沉着的脸也忽然绽出了笑容。

是的,在巫庄人的记忆里,巫二狗绝没有笑过,即使有过,也是一声冷冷的笑,让人觉得阴沉沉的。晚上和巫三媳妇幽会时他大概笑过,但那是晚上,除了他们两个人外谁也看不见,并且这事儿大概就压根儿没有人知道。巫二狗给人的感觉就是阴沉着脸,无论在地里家里,他都是这个表情,从不笑,也从不和人凑在一块胡侃。可现在不同了,自从提过这件婚事,巫保福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并且这事进行得异常的顺利,没几天就登过了记,领了结婚证。

巫保福正在走着,忽然从前面路边的厕所里转出来了巫三媳妇。她站在路边的麦田里系着裤子说:

“二狗,干啥去?”

这几年来二狗和巫三媳妇的关系可为甚密,他过不了几天晚上就到她家里幽会,并且他会机灵地躲过一切人,应付过一切事,从不让人发现。尽管有人发现他曾半夜里帮巫三媳妇干过活,背地里议论纷纷,但没有证据,决没有像四狗一样从床底下拉出来的事实,也就不好明说什么。况且,二狗的这桩婚事是巫三媳妇给介绍的,所以在这个村子里巫三媳妇就是巫保福最亲近和最可信赖的人。

见到巫三媳妇保福马上迎上前去:

“我去浇地,你干啥?”

巫三媳妇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围:

“今晚轮到我家浇地,我去浇地呀!”

“你莫去了,今晚正好也轮到我家,我帮你一块儿浇了吧”。

“哎!这两年分了地,我天天得下地干活,还得照顾那个不死不活的巫三,生产队也没人管了,真难为死人了!”巫三媳妇说着一副伤心的样子。

“弟妹,你莫伤心,有什么事你说一声,我帮你干。”二狗说着,警觉地向四周看看。

“你帮我干?你嘴上说得好听,这几年你晚上没少占我的便宜,可一有事,你就给我出主意:找队长,找支书。哪有人家四狗勤快,说干,不论啥时候就干。现在可好,地分了,没人管了,我整天忙里忙外,想找你帮着点,可你说这说那!怕影响不好,要不就是晚上像贼一样忙一阵子。这往后,你也结婚了,守着女人,就该把我忘了,这活儿呀,更没人给我干了,我只有忙死了”。

巫三媳妇一个劲地数说着,二狗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忘了的”。

“不会忘了我?恐怕只是想干那种美事的时候你才回想起我吧?!我有难处的时候,你会想起我?”

“哪能呢?”二狗说着,准备向河滩走去。巫三媳妇也准备离开,只是叮咛着二狗莫忘了自己家的麦地。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回过头来:

“二狗,我问你,这事我原本是给四狗介绍的,你是咋哄骗人家四狗,转到你的名下了?”

保福一听,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

“你回去吧!地我保证给你浇了。”说着逃难似地慌忙离开,但他心里仍然美滋滋的。

这件事起初三嫂子确实是想给老四介绍的。

自从丽丽结婚以后,巫四狗就变得沉默起来,他每天总和人躲得远远的,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隔一段儿丽丽从寺河村回来以后,他们就在她家隔壁的那个破院子里约会一次,之后四狗的精神就会好几天。他的心已经归属于丽丽一个人了,他每天神情恍惚地活着,仿佛就是为了隔一段时间和丽丽的一次幽会。

丽丽平安地生下一个孩子,如今已五岁多了,巫四狗不能相认,甚至连相见都不可能,丽丽回娘家的时候自然每次都带上孩子,一来留在婆家她不放心,二来也有碰见四狗让他看一眼的意思。每次丽丽回来,四狗都要想法看看丽丽,两个人相向的一个眼神,就能知道晚上在什么时间约会,难怪李商隐的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诗句千百年来人们吟唱不绝。在巫四狗和巫丽丽的眼睛里确实存在着这种灵犀。几年来,他们的约会几乎没有一次是用语言来约定的,而他们的眼睛相向的一瞬间,所约会的一切内容包括时间地点都包含在其中了。尽管是那个五保老人破旧的房子,可正是这一个破院落、破房子竟成了两个人日日所向往的天堂,他们在白天的现实中所得不到的,在这破败的“天堂”里却显得如此地富有。他们偎依着,让彼此的心声通过体温互相感觉。这里没有春夏秋冬,只要走进这个破败的房子,不管是严冬还是盛夏都会后退,他们便拥有满屋子的春天。然而让两个人都伤神的是他们的孩子,四狗想孩子,却不能相见,可丽丽总不能把孩子也领到这一方“春天”里吧?有时在村里碰见面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有一次丽丽的母亲领着孩子在村里玩,四狗就走过去想抱他一下,可孩子赶紧跑到外婆的怀里。丽丽的妈妈就和善地给孩子说:“亮亮,不要怕,他是舅舅,快叫舅舅!”这让四狗好一阵心酸。

为了让四狗见见孩子,有一次,丽丽和四狗商定,第二天到集镇上赶集。丽丽带上亮亮,四狗也去,约好在镇上的百货楼里见面。

这一天是巫四狗终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天。他理了发,穿上新衣服,还特意拿了几元钱,想给孩子买点东西。两个人带着孩子走在街上,还真像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尽管两个人的眼睛都在搜寻着,心里想着,如果见了熟人,就说是在街上碰见的,但他们的心里仍是那么的激动。忽然,四狗在一个老太太摆的小摊上发现一把“长命锁”,四狗几乎没有还价就付给两块五毛钱买了下来,给亮亮带上。丽丽阻拦着说“两块钱就行了,可四狗随手就把钱给人家了,嘴里还说着:“不贵不贵”。

从此以后,这把铜制的长命锁便成了亮亮的命根子,无论是谁,只要企图把这锁从亮亮的脖子上取下来,丽丽都会显得有些惊恐的样子进行阻止。即使晚上睡觉她也不让去下来。而且四狗只要见到亮亮脖子里有这把锁,心里就存在着一种安慰,一种希望。在一次幽会中丽丽曾劝说四狗:“四狗哥,现在不说成份了,你就找一个女的,也好照顾一下你,我也就放心了”。

“不!丽丽,我说过,今生今世除了你,决不再想别的女人。只要心里想着你,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还能梦见你”。

四狗说着,显出一种轻松,而丽丽却心情沉重地把四狗搂得更紧了。

“四狗哥,你可真叫**心哪!”

“没事儿,我这不过得挺好吗?”

“可一家男人,衣服怎么洗?饭怎么做?”

“都会,我都会。你不用担心”。

丽丽虽然放心不下,可除了夜晚幽会时交待四狗一些话外,她不能为他做任何事情,就这些四狗已经满足了,不管是丽丽交待的什么,他都会一百个照办。

丽丽说:“家里净男人,三伯心里也苦,你要常和他说说话。”四狗没事就守着父亲,生法让他开心。

丽丽说:“要把家里收拾得干净点,来个人也好看一些,不要总让三伯收拾。”四狗每天就早早起来,打扫院子,做饭,做各种杂活。家里到处收拾的井井有条。如果外面来个人,他们决不会怀疑这个家里没有女人。

丽丽说:“不要和兄弟们吵嘴,让村里人笑话。”四狗就忍让着,几个兄弟才得以和睦相处。有几次老二、老三和老五都几乎是要操家伙打在他的头上,他仍然不动声色地喊着二哥、三哥。他的这些举动使巫全贵也感到吃惊。于是这个家庭在混乱中渐渐安稳了下来。四狗那无声的言行在他们中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丽丽说:“衣服要勤洗,不要到人面前让人闻到汗气。”四狗不仅常洗自己的衣服,还把父亲和几个兄弟的衣服一块收起来洗,使一家人为之感激不尽。

丽丽说:“洗衣服的时候要把领子搓狠点,领子有脑油不好洗。”他就照着去做,把领子搓得干干净净的。

丽丽说:“……”

丽丽说的什么,四狗都一百个照办。也许正因为此,这个家才在没有了女人之后得以安稳地存在着。

有时小霞回来,想帮父亲干点活,巫全贵就说:“小霞,别忙了,你四哥会干的,这几年多亏了他呀”。

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和四狗偷情的女人,在背后悄悄地改变着这个没有女人的家里的一切。

四狗的改变,使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在发生着悄悄的变化。

几年来,他们兄弟们不仅没有吵过一次嘴,没有让外人看过他们的笑话,就是在村上,也没有和人家发生过任何争执。整个巫庄村都知道,这是村里最和睦的家庭,他们默默地劳动,默默地生活,与人为善,从不因任何事情和人发生摩擦。自然,巫全贵的地主分子帽子摘掉了,但有的人被压抑了多年以后忽然被解放,淤积的怨恨便释放出来,动不动就和人大干一场,可巫全贵家的人绝没有这种事情。于是村里人便真真切切地认为他们是被改造好的地主分子。

分了地以后,他们不仅种好自己的责任田,还全家出动,帮助村里的困难户种地干活。巫三家就受过他们的不少帮助。但这种公开场合的帮助每次都有至少两个以上的人一块儿去,干了活就走。

分地以后,他们家的地里打的粮食最多,上交国家的也就多。以至于在乡里一次要求评选五好家庭的时候,支书巫全林对乡干部说:“说实在的,除了巫全贵家,我看谁家的条件也不够”。

可这个家里没有女人。

于是人们便开始关心他们。

在整个巫庄,与他们家关系最近的除了隔壁的栓柱家就算是巫三家了。可小七领着栓柱的媳妇小翠去四川找媳妇,一去不回头,人们不免议论纷纷,栓柱娘似乎也起了疑心,是不是两人一块跑了?可老实的栓柱爹狗蛋却不这样认为。他说:“一定是小翠不愿回家,害得小七也不敢回来,在外面游荡,是小翠害了小七。老实蛋子栓柱除了隔两天来问一声:“三伯,小七和小翠还没回来?”就没了下文。就为这两家似乎来往少了,但隔不了多久狗蛋还是要过来找三哥说说话的。

三嫂子最关心的还是四狗。自从两个人有了那种纠葛,她就认为是自己害了四狗。前几年她曾悄悄地问四狗:

“病好了没有?”

“好了!”四狗简单地说。

“是咋治好的?”四狗低头不语。

“哪为啥不来找三嫂?”

“我怕害了你”。

三嫂的心里便涌起一股酸楚。她想让四狗来,可又不想背负他和二狗二个人同时交往的心理压力。她曾悄悄告诉四狗几次让他在后半夜去找她,可四狗都婉言拒绝了。她因为二狗的缘故也不好再坚持。于是就从心里想有机会要给四狗找个女人,以弥补自己以往的过失。

终于,机会来了。

那天巫三媳妇回娘家,听说本家的妹子许保珍最近死了丈夫,婆家又没了人,就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回了娘家。巫三媳妇听说后赶忙过去,以看望为名问这问那,显得十分关心。最后她说:

“保珍妹妹,有什么打算?老住娘家也不合适,我看有合适的还是找个人家”。

许保珍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遇不见合适的”。

巫三媳妇说:“你姐夫有个本家弟弟,人挺不错的,还没有结过婚,年龄和你差不多,如果你同意,我就回去给你说说”。

“他怎么这么大了还没有结婚?”

“还不是前几年搞斗争,因为是地主成分,把几个兄弟都给耽误了”。

“噢?”许保珍似有所悟的,巫三家的忙说:

“现在还说什么成分?都摘帽好几年了。他们可是在咱巫庄最好的人家,支书还说给他们家评五好家庭呢!哎,可就是家里连个女人也没有”。

两个人谈了大半天,巫三媳妇把巫全贵家的情况都给讲了,许保珍也点头答应。于是巫三家的就风风火火地赶回来,要报告这个消息,一进村看见四狗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就赶忙叫住:

“四狗,你等等,嫂子有话给你说”。

四狗回过头来,看见三嫂子一幅急切的样子就说:

“三嫂,啥事呀?”

巫三媳妇竹筒倒豆子似地把这事儿说了出来。四狗听了半天,忽然表情严肃地说:

“三嫂,我不想结婚!”

“这是咋的哩?病还没有好利索?”

“不是!”

“哪是咋啦?”三嫂似乎有点发急了。

四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扛着锄头走了,三嫂在后面追赶着说:“你这四狗,到底是咋了?又有相好了?”

四狗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

这时二狗正好从后面跟上来,他四下里看看没有人,就对巫三媳妇说:“怎么?又追我家老四,想把我给甩了?”

尽管二狗和巫三的年龄同岁,但他毕竟比巫三大几个月,因而面对巫三媳妇只能是弟媳,说话不敢放肆。但因他们的那种特殊关系,二狗有时也敢大胆放肆几句,但总要向四周看看,没有人才稍大一点声儿,人多的时候说话巫三媳妇还要叫他一声二狗哥,尽管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别扭。只有在晚上幽会的时候,两个人才都撕下了伪装,表现出真正自然的人性。

巫三媳妇一看是二狗,心里就没好气,尽管两个人在床上的时候是如此地默契,但巫三媳妇对二狗总没有好感,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作为兄长和自己这个弟媳来往,也不是因为他残害耕牛事件所产生的阴影。巫三媳妇历来就看不惯二狗那种阴沉的样子。所以尽管在**上与二狗是如此的贴近,但在心里却总是想着四狗,甚至有时二狗压在她肚子上的时候她在心里的感觉却是四狗在和她交合。

现在巫三媳妇又感觉到二狗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就说:

“我就是要勾引四狗,你咋哩?”

二狗觉得讨了没趣,就压低声音说:“我晚上来再收拾你。”这句话里不仅包含了对刚才那句话的抗争,还包含着一种暗暗的亲昵。但巫三媳妇似乎并不领情,她冷冷地说:“我今天身子不净。”说完一甩手走了。

四狗回到家里就忙着做饭,这时二狗也回来了,就帮着老四干活,边干边搭仙着问老四:

“四狗,刚才三嫂子给你说啥了?”二狗问着心里还真有点儿犯嘀咕,会不会真是三嫂子要勾引老四,想把自己甩了?但感觉告诉他又有点不像。

每次二狗和巫三家的谈到四狗,她都矢口否认两个人有那事,二狗表面上说相信,可心里总觉得不一样,看四狗的表情又有点不像。

今天二狗进村就看见两人在说话,心中不免又有一些阴影,可说的什么巫三媳妇她又不说,他只好借这个机会问一下老四了。谁知四狗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没说什么”。

二狗触到了四狗的目光就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又听这句话,知道老四不会给他说,就默默地做饭,不再多问。谁知等家里人都回来吃饭的时候,四狗忽然叫住巫全贵:

“爹,我给你说个事。”

“啥事?说吧!”

今儿个收工回来的时候,三嫂子给我说要给我说个婚事,女的是她娘家本家的妹妹,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巫全贵闻听,立刻紧张起来,甚至嘴里的饭也忘了咀嚼,认真地听着,未了,忙点着头说:

“中,中,我看中,你们几个谁先有个媳妇都中”。

“可我不想结婚。”四狗低着头说。

“怎么?你不愿意?嫌人家带着个孩子?你不想想自己都快四十的人了,哪有黄花闺女等着你?”

巫全贵听四狗这么说立刻就想发火,可还是克制着,这几年家里相互之间说话总是压低着声音,从未大声过。巫全贵此刻的话,可以说是这几年来这个家里第一次有人大声说话。

“爹!你听我说吗!”四狗加重了语气,但仍然声音不大,带着几分耐心劲儿。

“你说什么?只要人家女方愿意,我看都中,快四十的人了还挑啥?”巫全贵还是没好气地说。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

四狗缓下口气说:“按说这事该先给大哥办,可大哥不在家,我是说二哥也四十好几的人,该先给他办才是。这几年我们几个兄弟护着你过日子,咱也不再是四类分子了,日子也一天天好过了,我想让隔壁的狗蛋婶子去找三嫂子说一下,要办就先给二哥办,下面还有三哥和老五,我的事先不忙,等以后再说”。

巫全贵听着四狗的话,不由地鼻子就酸了起来:“是啊,这几年的日子是咋过来的?四狗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原来是老大什么事总让着众兄弟,不让他这个父亲处处操心,事事牵挂。可老大住了监狱。老四这孩子又难得这么懂事,活儿在家里抢着干,处处又都让着弟兄。如今巫三家的要给他说媳妇,他又要让着老二,这些孩子虽然都没有娶上媳妇,可对我这个没本事的爹总是处处孝顺,替**心分忧啊”。

四狗说话的时候,老二就坐在这边,刚才心里还在犯嘀咕,可一听四狗的话,心里不由充满感激:“以前是你跟三嫂子好,可我给夺走了;如今三嫂子要给你说亲,你又让着我。”尽管二狗脑子里仍然闪现着:“四狗会不会是让我把这门亲事应下来,把三嫂子让给他的”念头,但心里还是充满感激,有个女人守着,总要比偷偷摸摸半夜做贼强。

老三和老五也楞在了那里,他们对老四的这种举动大惑不解。

看着众孩子的样子,巫全贵慢慢回过神来:

“噢!都愣着干啥!快点吃饭。”然后告诉二狗:“你快去把你狗蛋婶子叫过来”。

这几年来,巫全贵家里虽然没有女人,一群男人守在家里,可除了下地干活儿外没有一个人到外面乱转悠,有时有什么事情办完了就回家。一群人围在一起吃饭,除了说点正事外,没有人说多余的话,就像一群和尚吃斋饭一样,只管往嘴里填,也没有人到他们家串门,除了隔壁的狗蛋过两天来转一圈。此刻二狗听了爹的话就端着碗转了出去,不一会栓拄娘就端着碗过来了。

“三哥,有啥事?”

栓拄娘吃着饭问巫全贵。

巫全贵就把刚才四狗说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未了说:“四狗的意思是想先给他二哥办,你看这事儿?”

“中,谁先办都中!只要人家女方愿意”。栓拄娘说着。

“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四狗这孩子懂事儿,想叫先给他二哥办,我想让你去给巫三家的说一下,要不你和她一块儿去一趟许庄。如果人家女方愿意就快点定下来”。

“中,中,三哥,你放心,我这儿就去”。

栓拄娘把吃完饭的碗和筷子压在一起,准备出去。

巫全贵忙说几个孩子:“给你婶子盛碗饭”。

可栓拄娘已经出了大门。巫全贵赶忙起身追到门口:

“他婶子!”巫全贵顿了顿说:“你心眼活泛点儿,要是人家不愿意老二,老三、老四都行,你多给说点好话”。

“中,中,三哥,你就放心吧!”栓拄娘说着走了。

巫三媳妇回到家里,心里好生纳闷,这四狗到底怎么了?说是有病吧,可他说病已经好了,可叫他晚上来他又说不来,如今给他介绍个媳妇,他又不愿意。说他脑子有问题吧,看着又不像,还比以前懂事多了。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好孩子,可一提女人他就躲得远远的,有时嫂子们给他开个玩笑,他也只是笑笑并不答话,简直像个山里的大姑娘似的。

巫三媳妇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栓拄娘来了。巫三媳妇赶忙迎上前去:

“婶子,你咋有空来我家了?”说着赶忙拉过一条凳子让婶子坐上。

栓拄娘笑着应酬过,就直接了当地提起了正事:

“他嫂子,听说你要给四狗说媳妇?”

“是啊,四狗他同意了?”听到这话,三嫂子好像显得有点激动。

“是这样的,”狗栓拄娘并没有觉察到她的激动,接着就把巫全贵准备给二狗办的意思说一遍,最后还说:“这是四狗提出来的,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

巫三媳妇好像是一下子泄了气似的,心里快速地想着:“一定又是巫二狗生的鬼点子,要不是他,说不定四狗会同意的”。可她对四狗的举动越发迷糊了:“他到底是怎么了?”

巫三媳妇想着,像是愣在了那里。狗蛋媳妇推了她一下:

“他三嫂,你看这事中不中?”

“中,中,也可以。”

巫三媳妇急忙回答着,脑子里却闪出:“这个二狗,要是娶了媳妇不再找自己怎么办?或许是四狗知道了她和二狗的事才这们做的,好让媳妇把二狗拴起来,以便他来找自己?”

可她很快又推翻了这种猜测,脑子里一片混乱。最后巫三媳妇迷迷糊糊地把栓拄娘送走。

等到下午狗蛋婶子穿得整整齐齐来找她,巫三媳妇才忽然想起,好像送狗蛋婶子走的时候,自己答应过下午和她一块儿回娘家说这件事,于是就赶忙把家里收拾一下,换上一件衣服然后就和狗蛋婶子一块出门了。

走在路上,狗蛋婶子告诉她:待会儿二狗和三狗骑自行车来带上她们。到许庄后先到她娘家,再去把本家的妹妹叫来,先让她看二狗,让三狗先躲在屋里。要是看上了,就说三狗是来送她们的。要是看不上,就让他见见三狗。

巫三媳妇迷迷糊糊地答应着。不一会儿,两个人就骑车赶了上来,二狗带狗蛋婶子,三狗带了三嫂子,两辆自行车顺着田间小路穿行在青浪起伏的麦田之间。

四个人各有自己的心事。但最为痛苦的要算老三,他今天的角色不过是一个替补队员,但仍然存在一线希望,万一二哥被淘汰了,他就可以补上去。可万一人家相中了二哥?万一人家两个都样不中?三狗的心里象倒了五味瓶一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巫庄离巫三媳妇的娘家许庄多说也只是五、六里路,尽管是田间便道,高低不平,他们还是很快就到了。

三狗的车在前面,二狗的车在后面。进了村以后三嫂从三狗的车上下来,狗蛋媳妇也从二狗的车上下来。这时二狗骑上车子滑了一下,滑到了巫三媳妇面前,不好意思地眨巴了下眼,艰苦地笑笑,并看了一下三狗,那意思是要他到后面去陪着狗蛋婶子。

三狗不情愿地拉在了后面。

巫三媳妇抬起头,脸上微微显出一些绯红来:

“二狗哥,这事我也说不准……我原先给人家说的是四狗……这——”

“知道,知道。你不要喊我哥好不好,全仗嫂子了,你给人家好好说说……”

喊三嫂子,是二狗和巫三媳妇在床上的时候叫的,怎么这时竟突然喊了出来,二狗的脸一下子红了,巫三媳妇被一声“嫂子”提醒,倒清醒了起来。她忽然觉得好笑,这人咋这样,自己叫他哥,他却喊自己嫂子,于是就憋住嘴笑,但忽然觉得后面的两个人离得很近,就赶紧把笑收了回来。

一行人来到巫三媳妇的娘家,就按照事先商量的,让巫三媳妇去把本家的妹妹叫来,先和二狗见面。三狗和狗蛋媳妇在另一间屋子里等着。

谁知许保珍一见二狗长得结结实实,还真的一口答应了,未了还催促二狗:“你要觉得可以,咱就快把这事给办了,娘家我是一天也不想住了,只是你不能亏待了我的孩子”。

二狗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的一切担心都消失了,二狗真想此刻就把许保珍按在床上亲热一番,可这是在三嫂子的娘家,他只是壮着胆子悄悄地拉了一下许保珍的手,许保珍象触电似的立刻抽了回去。

最后,狗蛋婶子,巫三嫂子又都和许保珍见了面商量了尽快登记结婚的事。

傍晚时分,一行人回到家里,把事情的经过给巫全贵汇报了一遍。一家人除了三狗觉得当了一次“替补队员”和陪衬人有点委屈外,都显得十分高兴。

巫全贵说:“不行,再快也要给人家买几件衣裳”。

停了停又说:“还有,给人家孩子也要买几件衣裳,到了咱家,就是咱家的人,决不能亏了人家”。

巫全贵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激动,眼睛也有些湿润。的他克制住自己,交代二狗:“明天去信用社取三百块钱,然后同巫三媳妇一道去镇上买东西、撕衣裳。”又交待五狗:“你屋里的缝纫机放了这多年了,先拉出来让你二哥用”。

巫全贵,这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汉怎么能不激动?几十年了,他想的就是媳妇。为了媳妇,他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代价,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女儿小霞也搭了进去。可今天自己要真的娶媳妇了,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自己一下子要当公公、当爷爷了,他的心甚至比巫二狗还要激动万分。

那天夜里,很晚的时候,巫全贵一个人拿了自己的烟袋,还有一打烧纸,悄悄来到妻子常妮的坟上,流着泪说:“狗他妈,你要娶媳妇了,这回是真的,你要当婆婆了,还要当奶奶……

就在巫全贵去常妮坟上烧纸的时候,巫二狗也悄悄地离开了自家的房子去找巫三媳妇。

以往,每次去巫三家里,巫二狗都是带着一种性的渴望去的,一进门就不由分说地把巫三媳妇按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干那种事情。可这次,他是怀着十二分的感激之情去的。他悄悄地推开巫三媳妇为他虚掩着的门溜到三嫂的床前,又悄悄地脱掉衣服躺在床上,然后温柔地抱住三嫂子亲了亲:

“弟妹,你真好”。

三嫂子生气地把脸扭到里面,送给他一个脊梁。

“三嫂,你生气了?”

二狗伸手摸住三嫂的肩膀。三嫂子晃动屁股向二狗蹲了一下,嘴里“嘿”了一声,仍没有理他。

“三嫂,我知道,你疼我,我爹叫我明天和你一块去买衣裳,你要是舍不得我,就和巫三离婚,跟我过,我就……”

二狗的话还没有说完,三嫂子忽然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好你个没良心的,霸占了人家的老婆,还要我把他甩了,你这不是叫他死吗?他整天躺在床上,以前自己还回吃饭,可现在连吃饭都得喂,我嫁给你,你叫他咋活?”

“三嫂,我不是那意思,我是看你不理我,随便说的,我那能叫你那样做?”二狗忙不迭地解释着,还照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我该死,我真的该死”。

二狗的举动把三嫂子逗笑了,她忽地爬在二狗身上亲呢着:“你个二狗就是鬼点子多,我本来是给人家四狗介绍的,怎么又叫你给抢走了?”

“三嫂,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没抢,是四狗自己让给我的。”二狗说着把三嫂搂在怀里。三嫂也亲呢地搂着二狗:“我就是怕你结了婚把我给甩了”。

“不会,三嫂,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哪!你结婚的那一天晚上还来我这儿,你敢吗?”

“敢!怎么不敢?!”

话说出了口,二狗自己也吓了一跳。

“好!我等着。你要是不来,以后就永远不要来了”。

巫三媳妇的话,真的把二狗吓了一跳:新婚之夜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呢?但他已经答应了,又不好改口,只得到时再说了。想到此,他就一把把三嫂子拉到怀里,压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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