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作者:中原听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4501

丽丽家的院子同这个荒废了的院子差不多,只是宽了一些,后面的两间堂屋是去年翻新了的,丽丽的母亲住在里面,靠南紧挨着堂屋是一个厨房,厨房再往左边是两间厦屋,靠上的一间便是丽丽的住房,另一间是两个弟弟的住房。再往左便是用青砖砌起来的一个大门,这在当时是比较好的庄户人家才有的,多数人家是用土坯垒的两个柱子,还有一些连个土坯柱子也没有,只是在土墙两边栽两根木桩,然后用铁丝绑上一个木棍扎起来的门就行了。

四狗向里看看,两间厦屋黑乎乎的,大门关的严严的,堂屋里却还亮着明亮的灯光。那年月电灯刚刚流行,除了大队部、生产队部、供销社、卫生所等公家的地方用上电灯外,百分之七十的人家还点着煤油灯。丽丽家用上了电灯,明亮的光从堂屋的窗子里映出来,使四狗感到纳闷,这么晚了,丽丽妈还在干什么呢?他犹疑着,是不是翻过墙去敲一下丽丽的窗户。这时堂屋的门“吱”的开了,巫全林一只手拦着丽丽的肩膀从里面走了出来。

“丽丽,我看那人不错,你就答应了吧!啊!这事要是传出去,你叫大伯以后怎么在村里说话,再说你爹在县上工作,在村里也是有头脸的人,你年龄也不算小了,该出嫁了……”

巫全林说着,拍拍丽丽的肩膀:

“唉!做人难那!”

四狗赶忙把身子缩了下去,仔细地听着,丽丽始终没有说话。两个人走到丽丽的房门口停了一下,巫全林又说:

“明个我去县里一趟,和你爹商量一下,这事就这样定了,啊!”

丽丽没有吭声。四狗猜不出丽丽是否点了头。

“天不早了,睡吧,丽丽。”还是巫全林的声音“不用送了,丽丽,我会把门带上的”。

丽丽还是把大伯送到大门口,然后把大门带上,走了回来。此刻,堂屋的灯已经熄灭,四狗便从墙外探出头来:

“丽丽!”

丽丽吓了一跳,当听出是四狗的声音,便急忙走过来,说:

“四狗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见见你”

“你过来吧!”

“不!你过这边,我想跟你说说话”。

“你过来吧!面凉,我屋里没人”。

四狗纵身从这个缺口处翻了过来,丽丽在这边扶了四狗的胳膊,两个人便很快地进了屋子。丽丽慌忙把门带上,扭转身来,搂住四狗的腰身。

“四狗哥,我好想你”。

“丽丽,今天那男的是来相看你的?”四狗急切地问。

“你知道了?”

“我看见他们进你家了,怎么说了?”

丽丽把四狗拦坐在床上,一只手拦着四狗的脖子,无力地说:

“大伯和妈妈商量好的,说明天给我爹说一下,元旦节办事”。

“那男的怎么样?我看他年龄不小?”

“我没看,也没问,也没跟他说一句话,他在我屋里站了好久,最后到堂屋里商量,天快黑时,那男的走了,妈便把我叫去,大伯说那男的叫牛二胜,是北地寺河村的,今年34岁,人很勤快。”说到这里,丽丽停了一下,又说到:“四狗哥,我不管这些,我这几天只想我是你的人,嫁到那里都是你的人,我要好好地把咱的孩子养大”。

四狗本想说:“那你为什么不嫁给我?”可忽地想起自己的地主成分,便不再说了,他一把把丽丽搂住,压在床上,使劲地亲着:

“好丽丽,有你这一片心,哥哥今生今世不再想别的女人,我会把你天天记在我的心里的”。

此刻的丽丽已闭上双眼,嘴里说着:

“四狗哥,你弄我吧!我啥时侯都是你的,寺河村离这儿不远,我会常来看你的,你是好人,你不要忘了我就行了”。

而此刻的四狗却充满了对丽丽纯洁善良的崇敬,心中升起一种比*力量更崇高的情怀,他把摆好四肢等待他入侵的丽丽扶得坐起来:

“丽丽,我怕你受苦呀!”说着便抽泣起来。

“四狗哥,你不要这样,你一哭,我就难受”。

四狗止住了哭泣,把头俯在丽丽的脸上,好一会儿,才说:

“丽丽,我该回家了”。

“不,四狗哥,你不要走,我不想你离开我,还有三四天的时间,我想叫你天天晚上来陪我”。

“中,我明晚还会来的,但我不能在这里时间太长,我得回去了”。

四狗从床上站起,准备离去,忽然看见窗外有一个人影晃动,从自己刚才跳进来的那堵墙的缺口跳了进来。四狗的眼神忽地定格了,难道是贼来行窃?他脑子中升起一种使命感,为了不惊吓丽丽,他又回到床前,亲了亲丽丽说:

“丽丽,我出去解个手,一会就回来,你先把门上好”。

“不用出去,四狗哥,我这里有便盆。”丽丽说着。

“丽丽,不用了,我解大手,”说着四狗便悄悄开门出去,丽丽在后面轻声说:“四狗哥,快点回来,别走”。

四狗出了门,那人影早没了踪影,他看见那黑影朝后面堂屋去了,便悄悄向这边走来,堂屋的门虚掩着,他走到窗下听听,里面传出熟习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拐回来?”是丽丽的母亲。

“那鬼丫头,非送到门口,把大门上住了,我转了半天才想起了隔壁这个荒院,我是从隔壁翻墙过来的。”是巫全林的声音。

“没人看见吧?”又是丽丽妈的声音。

“这么晚了,谁还没事在街上瞅着”。

接着便是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男人的知觉告诉四狗,他们已经开始了。

四狗心里猛然一惊,恨不得冲进屋里把这个倒貌岸然的巫全林揍上一顿。可自己呢?更何况牵扯到丽丽的母亲,他退却了。

四狗回到丽丽屋里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那黑黝黝的窗子。他根本想不到,其实丽丽就是巫全林的亲生女儿 。二十年前,当着大队干部的巫全林,在北地的青河滩上,看到这位不满二十岁的姑娘瘦得象一捆柴木一样伏在一个干瘪的妇女尸体旁哭泣,她已经耗尽了精力,准备随母亲去了,巫全林发现了她并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个白面馍让那女孩吃下(那是他以干部之便从食堂里偷来准备自己吃的),又弄来一瓶水让她喝下,姑娘渐渐有了一点力气。姑娘告诉他,她是和母亲出来逃荒的,不想母亲却饿死在这里。巫全林劝姑娘止住哭泣,并帮她掩埋了母亲的尸体,把她领回自己家里。姑娘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就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巫全林。后来巫全林让她和自己的弟弟巫全升结了婚,还利用自己是大队干部的条件,让全升到供销社当了营业员。正因为这一善举,使巫全林在巫庄村赢得了声誉,大队干部的位置便经久不衰。这一切巫四狗也略有所闻,但他不能想像,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情。

四狗回到丽丽屋里,悄悄坐在床沿上,心情无法平静下来。黑暗中,丽丽无法辨认四狗的表情,就一把把他搂住说:

“四狗哥,我们睡会儿吧,等天快亮再走”。

四狗愣了好大一会儿,丽丽已感觉到了他的神情,便说:

“四狗哥,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哦,不,不是!”

“那你进来怎么就愣着!”

四狗真想把这一切告诉丽丽,可丽丽的心里已经够苦,他带着少女的纯真,去承爱着自己所造成的一切。并因此,要她去接受一个自己一点都不知道的男人,难道自己比巫全林好吗?巫全林毕竟救了丽丽的母亲,而自己却因此害了天真纯洁的丽丽。这种罪过自己今生今世还能洗清吗!究竟使自己害了丽丽?还是丽丽的家人要把她推向深渊?而此刻天真的丽丽还痴痴地想着要为自己养大这个孩子!想到这里,四狗忽然把丽丽搂在怀里,喃喃地说:

“丽丽,我不忍心你跟着另一个男人,我心里难受哇”。

此刻的丽丽倒像一个小母亲一样摸着四狗蓬乱的头发,那是四狗蓬乱的心,她似乎想把它理的顺顺的,亮亮的,可她怎么能呢?这不谙世事的天真的姑娘。

第二天晚上,四狗又如约去会见了丽丽,并巧妙地避免了与巫全林“撞车”。

第三天晚上,四狗同样悄悄地从隔壁的荒院里翻过去与丽丽幽会。

第四天晚上,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天明将是丽丽的人生急转弯,她将结束天真的少女时代,走进一个男人家里,开始她人生的另一种生活,她不知道它是什么样的生活,只知道眼前的美好,应该珍惜。

丽丽要结婚的消息在巫庄不径传开,人们悄声议论着这其中的原委。

女儿结婚的头一天晚上是乡邻们道贺的日子,丽丽的父亲全升也在白天从县城赶回了家。

这一天晚上人来人往,一直持续到午夜之后。

四狗急切地想见到丽丽,早早地就潜在了隔壁的院子里,听着里面的动静,巫全林和丽丽的爸爸全升还在堂屋里摆了一桌酒席,以接待那些有身份的人们。

四狗在隔壁破院落的一堆干草上躺着,仰面看着天上的星星,一直等到最后一个人——巫全林离开丽丽家里,这才看到丽丽发出的平安信号,潜进了丽丽的房子里。

为了平衡丽丽出嫁给四狗带来的心灵上的痛苦,他今天特地到镇上的供销社里,不惜花掉三块五毛钱,为丽丽买了一条那个时期刚刚时兴的红围巾。他曾在秋天给丽丽买了一条红纱巾,可那是为了感谢丽丽救了他的命。而这条围巾则是他生命的全部。

“丽丽,哥没啥送你,这是我今天在镇上特地给你买的”。

丽丽没有拒绝就接受了,她把围巾围在脖子里,拿出小镜子,左右看着,微弱的灯光下(为了不使耀眼的光线传出窗外,丽丽在电灯上蒙了厚厚的三层报纸),丽丽圆润的脸庞,被红围巾映衬的红朴朴的,更加娇美动人。忽地丽丽回转身来,双手勾住四狗的脖子:

“四狗哥,好看吗?”

“好看,好看”,四狗说着,不由地亲吻了丽丽一口,想起这美丽的脸蛋要嫁给别人,心里就酸酸的。

“那我明天就围上它”。

四狗点点头,一副要哭的样子。

“四狗哥,不要这样,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伤心,啊!”

“嗯,我不哭,不流泪。”四狗说着眼泪竟不由地滴在丽丽的脸上。

“四狗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舍不得我,可我也是没办法呀!”

丽丽说着,把头埋进四狗的胸脯。两个人脱掉鞋子坐在床上,就这样相互抱着雕像似的。不一会儿,丽丽竟睡着了。四狗知道,这几天白天丽丽不停地应酬,晚上又没有好好的休息,她是累了,于是就把她放好,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四狗看着丽丽美丽的脸庞,享受着这宁静、昏暗中的温馨,这甜甜的痛苦和痛苦中的甜蜜。

……

夜已经很深了,四狗几次打盹想睡,可她支撑着自己。他这几天也是白天熬煎着等待着夜晚的时光,而夜晚又几乎是没有睡觉。当他几次击退瞌睡之后再也支持不住,就把一条被子拉在身后支在自己的背上,另一条被子盖在丽丽身上,不一会儿也进入了梦乡。

当四狗进入梦乡的时候,丽丽却悄悄地醒来,她看到自己枕在四狗的大腿上,四狗的双手搂着自己,背后支着被子睡着了,心中便升起了幸福的春潮,她做了一个梦,一个甜美幸福的梦,她想把它告诉四狗哥,可看见四狗安然入睡的样子,她又不忍心叫醒他,便把他的身子挪了挪,然后把自己身上的那条被子盖在四狗身上,她便坐在四狗的对面,双手托着脸蛋,静静地看着四狗睡觉的模样:那满头曾经被“誉”为鸟窝儿的黑发,近来也梳理的整整齐齐地倒在一边儿,方方的脸庞并不是那样的刚毅有力:那是一幅庄稼汉的脸,但它却是朴实的,没有任何造作的痕迹。她从这脸上看出了男人的力量,她喜欢这张脸,和他那有力的肩膀。然而她不能嫁给他,却要肚里装着他的孩子去嫁给另一个男人,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不知道天亮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她想留住这温馨幸福的夜,让时间凝固下来,世界变成雕像,可她不能够。便伸手去摸四狗的脸,四狗猛然从梦中惊醒一把抓住丽丽的手亲吻着:

“丽丽,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丽丽,你别离开我,啊!”

听到四狗的梦话,丽丽便抱住四狗的头使劲亲吻着,好一会儿,四狗才从梦中走了出来:

“丽丽,我做了个梦,非常好的梦……

“四狗哥,我刚才也做了一个梦……

这时忽然传来大门吱扭的声音,两人忙止了话语,看看窗外,天已经快要亮了,四狗便要离去,丽丽又一把拉住他,从衣箱里取出一双鞋来:

“四狗哥,我给你做了一双鞋,是千层底的,你拿着,要是想我的时候,你就穿上”。

四狗接过这双黑条绒布鞋,看着那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的鞋底,心里泛起了层层波浪。

“丽丽,我的好丽丽,记着哥,啊!哥这辈子再也不会想别的女人了”。

四狗又一次抱住丽丽,使劲亲着,眼泪在她脸上流着,好一阵儿,四狗又说:

“哥今天去送你,啊!”

丽丽愣了一下,四狗又说:

“哥远远地去送你,别人不会知道的,你围上我给你买的红围巾,啊!”

丽丽点点头,四狗这才松开丽丽,两个人看看屋外,天已开始发亮,侧耳听听没响动,这才开开门,四狗很快跃过了对面的矮墙,回头向丽丽又看了一眼,转回身走了。

两个人分手了,分手之前他们每个人都做了一个甜美的梦,但来不及把这梦说给对方分享便不得不分手了……

太阳很快就要出来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可它不知道又要造就多少离情别恨。

丽丽出嫁了。

她围着那条鲜艳的围巾从家里走出来,上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自行车。

四狗远远地看着,像众多看热闹的人一样,可他眼里噙着泪,他怕它流出来便使劲地擦眼睛,以致于一会儿就揉出一双红红的眼圈儿。

当接亲的人群出了村子,四狗便装作一个走路人似地远远跟着。那一行人走在冬天的田野上,如几个执行任务的游击队员似的。没有音乐,没有喧闹,丽丽坐在一个男人的自行车后面,不时地向后面张望。四狗像一只疲惫的老狼一样跟在后面,他远远看着丽丽,看着那不时被寒风吹动的红围巾,象这个时代的旗帜一样飘在冬天尽头的原野里。

人群进了寺河村,四狗也随后进了寺河村。

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声,一群女人簇拥着丽丽进了一个土坯垒起的大门,四狗看到进门时丽丽举着那条围巾向他扬了扬,他的心便被捅了刀似的难受。

四狗不敢再停留张望,他装作没事儿似地竟直走过去,走过了丽丽刚才进去的大门。他没有停止脚步,只向里张望了一下,便一直走去,走到村子的另一头,他才顺着一条路向家里返回。

半路上,四狗拐进一块麦田里,看看周围没有人,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丽丽出嫁的日子,也是大狗结婚的日子。

前几天双方见面后,除了常妮托栓柱娘捎信向李老铁家索要一块手表外,便没了别的事情,双方各个方面都已准备就绪,余下的只是元旦这天娶亲了。

巫全贵家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房子问题。原来五狗结婚时为了给他办事,巫全贵把房子进行了调整,二狗搬进了大狗的那间房子。可如今大狗要结婚,二狗就必须搬出来。搬哪里呢?按说搬到五狗屋里,可五狗说啥都不愿意,后来让四狗搬进去,他仍不答应,并说:“我是结过婚的人,你们当哥的怎么能住兄弟媳妇的房?”说的众人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常妮说:

“让四狗先搬到小六和小七的屋里吧,他俩现在又不在家,让二狗搬到三狗的屋里”。这样,才算为大狗腾出一间房子。

这几天大狗忙于结婚的准备;二狗晚上要悄悄地帮三嫂干活;四狗沉浸在丽丽结婚的痛苦之中;五狗似乎还在等待着哑巴媳妇那一天会突然回来;小六小七不在家。只有三狗已经有好多天没能单独接触母亲了。便只有沉浸在无边的瞎想之中,多亏了二狗晚上不在,他便可以自由地展开思想。并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摆弄那找不到归宿的玩意。

明天是老大的婚期,三狗愈加想入非非,不能入睡。

三狗躺在被窝里,想着两间房子只有一墙之隔,明天大哥就可以搂住娇美的女人,而自己那钢枪搬的家伙却只有去顶住那破旧的被子,实在让人心里难受。想着想着,他忽然仰脸看见了屋顶和两个房子中间的屋梁。这间房和大狗住得房是一起盖得,上面是透山墙。看到这些三狗心里忽然一亮:明天晚上虽不能和大哥一样搂住那姑娘,但可以在这上面看看他们做何动作,至少可以饱饱眼福。于是便立即找来一个凳子放在床上,然后站起身来向大狗的屋里观看。谁知大狗为了布置新房在上面用纸糊了一层顶棚,三狗什么也看不见,便奥丧地从凳子上下来,钻进被窝继续摆弄那无“用武之地”的“玩意”,想那冥冥之中的女郎。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无法入睡,三狗像是忘了一件什么重要事似地坐了起来,把挂在墙上的一张画——《红灯记》里的李铁梅的剧照摘了下来,就着灯下认真地看了看,然后才悄悄地放在被窝儿里,这才,摸了那画,漫漫地进入梦乡。

搂着这画睡觉,是三狗的一项“发明”。那年月可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女人像,还有很多光着圆溜溜的屁股,露着白生生的*。那时的画是革命样板戏里的剧照,大多是李玉和、杨子荣、郭建光等男人的形象,当然也有李铁梅阿庆嫂的形象。男人屋里是不易挂男人像的,特别是一大群男人住一个屋子,墙上地上一个性别,显得空气十分紧张。他们兄弟七人住一座大房间时三狗就在镇上买回两张画,一张是李铁梅甩着大辨子,一张是阿庆嫂端着茶壶。三狗把那张阿庆嫂贴在大哥的床头,自己留了那张李铁梅。原来是贴在他睡觉的床上面的,但一进屋一群男人乱看,三狗便觉着是别人伸手摸了自己老婆似的,心里不好受,于是便把它摘下来,放在自己被子底下,晚上睡觉时便让它占半个被窝儿,仿佛搂着一个女人,心里安稳多了。新房盖好后,众弟兄分开住,这张画自然成了他的私有财产。因为只有两个人,目光便不那么吓人,所以三狗就不时地把“李铁梅”挂在墙上,有时两人正在“亲热”别人进来了,他就毫不吝啬地让别人欣偿一番。如今那张画,已经皱折的不成样子,三狗还是珍贵地藏着。

今晚二狗又不在,三狗一个人又和李铁梅“亲热”起来,想起大哥明天结婚的事,就不由地看着墙上的画激动起来。等他站在凳子上向隔壁老大屋里看了大半天,觉得明晚不会有什么收获时,就丧气地躺下,竟忘了让墙上的李铁梅同他一块儿入睡,所以老是睡不着,等把它摘下来放进被窝儿时,他才安稳地睡着了。

三狗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女人”,她长长的辫子,虎灵灵的一对大眼睛。她是大嫂,虽然他没见过她,但他能猜得出,她一定是大嫂,他向那女人亲了一口,便用力想把她拦得再近一些,想用胸脯挨住她的*,谁知他一用力那女人倒翻了个身,用脊梁对着他,那脊梁上画了一张破报纸,打着折,还沾满了灰尘,让他看了感到不舒服。三狗就扳住那女人的一只胳膊要她再转过身来,可她就是不转,三狗急了,就说:

“嫂子,你转过来吧,兄弟想你”。

那女人便慢慢地转过身来,谁知竟变了个模样,满脸都是灰土。三狗为她拍打着,还用胳膊肘照她脸上擦,终于那女的露出了笑脸,三狗好不激动,便急忙翻身压在她身上,女人摇着头,扭晃着身子,佯装拒绝着。三狗可不愿意,两条腿用力地夹住她的身子。终于那女的不再动了,还伸出手在三狗大腿的中间摸,三狗正准备操作,门外传来一声吼叫:

“五狗,你哭啥来你?明天我结婚,你今晚哭啥哩你?”

三狗被这猛然的吼声吓了一跳,慌忙起来,看看黑咕隆咚的夜,大狗在外面发脾气。

原来五狗看到大狗结婚,人来人往的乡里乡亲前来道喜,不由想起自己的哑巴女人,便伤心地抽泣起来。

大狗在接送前来道贺的人们,人渐渐少了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五狗屋里传出抽泣的声音。大狗忽然想明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你在家里唧唧哝哝,鬼叫似的哭泣,不由怒火中烧,便站在院子中间大声吼叫,谁知这吼声正惊醒了三狗的美梦。

三狗被大狗惊醒后揉揉眼睛,想想刚才的梦境,摸摸被窝里,除了纸的感觉并没有女人。可大狗还在门外咳喝五狗。三狗快要气死了,一向懦弱的三狗忽然披上上衣,跳到院子中间,照住大狗就是一脚:

“你吼啥的吼?别人正在做梦你知不知道?”

大狗朝五狗的屋子正在发脾气,冷不防三狗从背后踢了一脚,不知是怎么回来,回头一看三狗披着棉袄穿着裤头,系拉着鞋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不知是为何,便转过身,指着三狗:

“你干啥你!”

“干啥!干啥!别人正在做梦,你吼啥哩吼?”

“做梦别人都不准说话?”

“你说话小声点儿行不行?你把人惊醒了知不知道?”三狗吼叫着。一幅要打架的架势。

大狗一听原来是三狗睡觉做梦被惊醒了,看他那架式,也不敢再多说话,这时巫全贵从堂屋走出来。

“吵啥哩吵?看你那样子像个啥?”

三狗这才感觉下身有点冷,没好气地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想把刚才的梦续下去,可无论怎样,闭上眼睛就是睡不着,摸摸那张画还是纸的感觉,他越发气的发昏,又一次跑到院子里吼叫大狗:

“半夜三更你吼啥哩孔,耽误别人睡觉”。

大狗已经回屋,不再吭声,五狗也因大狗的训斥停止了哭泣,此刻三狗一个人只穿了一条裤头在院子里大发脾气。巫全贵气忿地从堂屋里走出来,看着三狗的样子就一肚子的火气:

“你妈哪×,你半夜三更起来闹啥哩闹”说着,要去打老三,三狗赶紧钻进屋里,蒙了被子,伤心地抽泣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前来道贺的乡亲已渐渐减少。巫全贵里外看看,二狗和四狗还未回家,就虚掩住大门回到堂屋里,坐下来闷闷地抽烟。

从早上到现在,小霞一顿饭也没有吃,此刻正在里间垂泪,常妮在陪着小霞抽泣,栓柱娘在帮助常妮劝说小霞,也不时地流出泪来。

“小霞,你吃点东西吧!你不吃东西叫娘心里难受哇!”小霞睡的床头上,放着一个小衣箱,箱盖上放着一碗饺子,是常妮特地为小霞包的。

“是呀小霞,你一天不吃东西,身子骨怎么受得了?明天出嫁,叫你妈怎么放心?离开了娘,自个儿要学会照顾自个儿,光这个样子可怎么行啊!”栓柱娘说着,不由地流出眼泪。

“孩子,你心里难受,娘心里就不难受吗?娘心里更难受呀!女孩子总得要嫁人,娘十六岁就和你爹结了婚,这几十年不是也过来了?什么事儿都要想开点,啊!李庄村离咱这儿又不远,常回来看看娘,娘也会去看你的。你生月大,现在也算十七岁了,不算小了,可不能光由着性子,娘就是担心你这个,啊!吃点饺子吧,娘专门为你包的,白面饺子,肉馅儿,你不吃东西,叫你婶子也在这儿陪着你,你不让你婶子回家睡觉了?”

常妮说到这里,栓柱娘又一次把碗端起来,递到小霞的面前:

“闺女,吃点饺子吧,你不吃,婶子回家也睡不安稳,啊!吃点吧!”

小霞无力地接过碗筷,哽噎着,夹起一个饺子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看着小霞吃起了饺子,常妮和栓柱娘松下一口气,两个人不说话,干坐着,看着小霞慢慢嚼动的嘴唇。好久,常妮忽然想起了小七和小六,就说:

“哎,小七跟小翠一块去四川已经几十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是啊!该回来了。”栓柱娘说着,忽然想兴许小翠帮小七找着了对相,就说:

“兴许小翠帮小七找好了对相,要带回来,人家不准备准备?”

“哪也不写个信?或者打个电报?”

“年轻人办事毛草,兴许给忘了。再说四川离这儿好几千里,我想年前会赶回来的”。

常妮停了一会儿,又说:

“小六这孩子,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回来了一个晚上,就被吵走了,也不知在外面干啥?”

栓柱娘见常妮又想起了小六,心里又要难过,就劝说着:

“嫂子,不用想他了,小六这孩子挺精明的,上次不是听你说他学会了缚条帚,兴许又去缚条帚了。一个大男人,又有手艺,还会饿着?”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看看小霞已把碗放在衣箱盖上,里面还剩七、八个饺子,常妮就走过去说:

“霞儿,再吃几个,吃完吧!一天没吃东西啦”。

“我不想吃了,你叫我爹吃了吧!”

“你吃吧,厨房还有呢”。

小霞这才又端起碗吃了两个便又放下:

“娘、婶子,我吃不下了,你们睡吧”。

看着小霞病恹恹的样子,已没有再吃的念头,常妮就说:

“哪你睡吧小霞,好好睡一觉儿,我和你婶子出去了”。

两个人从里间走出来,关了门。常妮又到厨房里,把小霞剩下的饺子盛在碗里,看看还有大半碗,就端到堂屋,递给正在抽烟的巫全贵:

“吃吧!霞儿给你剩的”。

巫全贵接过半碗饺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眼泪就流了出来:“女儿,我的女儿,心疼了大半辈子的女儿,就这样要离开自己了”,他想着心里刀割一样地难受。

大喜的日子,除了大狗以外,一家人谁也高兴不起来。大狗的高兴劲也早被一家人抑郁的气氛冲淡了。

早晨,大狗一个人早早起来,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不一会儿,做饭的师付来了。还是上次五狗结婚时本村的那个厨师,尽管说好不再待客,但直系的亲属还是要招待的,再加上娶亲也是送客的日子,所以就把厨师又请了过来,做了几桌酒菜。

大狗见厨师来了,赶紧抽出一支烟来,帮厨师点着,两个人说着话,厨师就捅开了火。其实一切都是头两天做好的,今天只用到时按程序端上去就行了,但厨师还是早早地来坚守住工作岗位。

接着栓柱娘也来了,她今天的任务是帮助小霞梳洗打扮,还要一同把小霞送到对方家里。

换亲可不比别的,两家同时承担着迎娶的任务。每项程序又不能少了,所以便显得忙乱。一般是两家约好时间,在一定的时间里两家接亲的人一起出发,然后再在约定的时间一起起程,这样主要是避免一方反悔或出现别的问题。

接亲的一般要去一个长辈男子,和一个长辈的妇女或者同辈的嫂子,然后就是几个放炮的抬嫁妆的,一般是本家里宗亲较近的兄弟们,再就是新郎本人。大狗今天结婚按说该让巫全林去,可丽丽今天也要出嫁,只好请本家的另一个叔字辈的男人。女客本想让栓柱娘去,可栓柱娘有送小霞的任务,所以还得请另一个人来,好在巫庄巫姓宗亲较多,况且这种喜事谁都愿意帮忙。另外的事就按排五狗和一群毛头小伙子去做。

送亲则必须由一个长辈女的出面,这任务就落在了栓柱娘的头上,至于男客一般是兄弟或者叔叔,因为是去做客的,便越多越好,但既是换亲,两家就要商量好各自接送的人数。除栓柱娘和另一个本家的妇女外,常妮安排由二狗、三狗、四狗和巫姓的几个同辈兄长去送小霞。四狗说头懵不能去,就只有二狗、三狗两个人去了。

吃过早饭,包括大狗五狗在内的一行接亲人在约定的时间出发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李老铁家的一行接亲的人来到了巫全贵家里,一家人便开始忙火起来。

招呼接亲的人吃了一顿饭,看看将近十点钟,便开始准备出发。

小霞昨天哭了一天,晚上只吃了半碗饺子,早上被母亲叫醒时显得疲惫无力,栓柱娘帮她打扮一回,穿上为她准备好的枣红棉袄,和粉红色棉裤,然后又端来一碗饺子让小霞吃,小霞说吃不下,常妮就流着泪劝说:

“吃吧小霞,这是在娘家吃得最后一顿饭,你不吃饱,娘心里难受哇!”

小霞在母亲和栓柱娘的百般劝说下总算吃完了半碗饺子,再让吃时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这时铁蛋和接亲的一个婶子过来催促小霞起程,小霞一下子趴在常妮怀里哭了起来:

“娘,我以后还能见你吗?”

“能!咋不能哩?李庄离这儿没几里,你想回来就让铁蛋把你送回来,啊!”常妮说着也流下泪来。

小霞趴在常妮肩膀上哭着不起来,接亲的婶子和栓柱娘便拉住小霞说:

“闺女,该走了,三天以后是回门,你就可以回来,到时多住几天,啊!小霞,走吧!”

常妮也说:

“去吧,孩子,过三天就回来,娘等着你,啊!”

小霞抽泣着,泪人一般被栓柱娘和铁蛋的婶子扶上了铁蛋推来的自行车上,常妮看着小霞像个孤苦无助的小鸟,向她盼看着离开了家门,这才趴在床上,失声地痛哭起来。

“小霞,我的好孩子,是娘害了你呀,娘心里难受呀……”这哭声振颤着,仿佛要撕裂整个冬天。

巫全贵不忍心看小霞离别时的样子,躲到小七的房子里摸泪,听见常妮的哭声,就跑出来,惊慌地叫道:

“小霞走了?狗他娘,小霞走了?”

“走了!小霞走了!他爹!呜呜……”常妮毫不顾及地抱住巫全贵失声痛哭,巫全贵心如刀搅一般,看看屋里没有了女儿便忽地冲了出去:

“小霞,我的孩子……”

看着小霞坐在铁蛋的自行车后面,巫全贵就声嘶力歇地叫喊,常妮也从家里跑了出来,哭喊着……

小霞看见巫全贵突然跑出来向她招手,喊她的名字,便忽地从车子后边跳下来,哭喊着跑了回来,众人谁也拦不住。小霞一下扑到父亲怀里:

“爹,你这就不要女儿?!”这声音似无助的小鸟的鸣叫,似叨在狼嘴里的小羊的哀鸣,像刀子一样,刺在巫全贵的心里。女儿,盼了半世,疼了半世的女儿,如今就这样地离开了,叫这个曾挺立在斗争台上的汉子怎么忍心呐?

“霞儿,爹对不住你呀!”

小霞、巫全贵、常妮三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儿,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也不禁为之落泪。

最后,小霞还是被栓柱娘和铁蛋婶子拉走了,她坐在铁蛋推的自行车上,象刚刚从山林里捉来的鸟装进笼子一样,显得茫然、惊恐。

将近十一点钟,接亲的人回来了。巫全贵一家便开始忙活起来。

大狗笑咪咪地推着自行车,会明在后面坐着,刚到门口便响起了噼哩叭啦的鞭炮,两个本家的嫂子上前把会明从自行车上搀扶下来,向家里跑去,一斗草料便从头顶落在三个人的头上,众人说笑着跟进家去。

三个人进了大狗的屋门,两个嫂子这才理着自己的头发,笑骂着两个撒草料的兄弟。会明也在慢慢地把自己头发上沾的谷子杆向下拔弄,她低着头坐在床沿上,像一个含羞的西施。

大狗把一群新客(娘家人)让在小七的房里,房子中间放了一张借来的八仙桌子,人们围坐四周。巫全贵笑咪咪地过来陪着,给每个人递着烟。

由于一群毛头小子不时地从窗外向里面张望,有的甚至跑到屋内跟会明嘻戏,所以没多大一会儿,常妮就把会明拉到了堂屋里,藏在小霞住的里间,人们失去了嘻戏对相,围着常妮瞎闹了一阵,便渐渐散去。

接着便是招呼新客吃饭。尽管反对浪费不让待客,但一般娘家来的新客两顿饭是不能省的,第一顿饭是臊子菜浇的白面条,第二顿饭是酒席,一般由四大碗,八大碗的说法。四大碗是四个热菜四个凉菜,八大碗是四个凉菜,八个热菜。巫全贵待客自然要用八大碗。两顿饭中间基本没有间隔时间,下午两点左右,新客便率先离去。接着,其他的客人也陆续离去,因为没有通知待客,所以只有一些较近的亲友,巫全贵家便很快归与平静。

会明一进家门就没有吃东西。先是一群毛小子围着吵闹,后来一个人坐在堂屋的里间垂泪,等客人走了以后,常妮走进里屋,一看,中午端来的饺子还放在那里,就端起来递到会明手里,好劝歹说地要会明吃一些,最后会明端起了碗,慢慢地吃了起来,常妮才算舒了一口气。

做晚饭的时候,巫全林来了。巫全贵、常妮和大狗等人忙把他让到堂屋。

“三哥,今天搅着丽丽办事,我也没空过来,晚上还要开会。老魏从县上开会回来了,说有什么新精神,非要在今晚开会,我怕是过不来了,所以这会儿抽空过来看看”。

大狗递过来一支烟,帮九叔点着,笑嘻嘻地说:

“九叔,你来坐坐就行了”。

巫全贵照列拿出自己的烟袋,装上烟吸着:

“总算办了一件事,你看忙的,丽丽办事也忘了过去看看”。

巫全贵说着,常妮便到里间把会明拉出来说:

“会明,这是你九叔,大队支书”。

会明站在门口向巫全林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常妮便退回了里间。

“中,中,闺女长得多水灵啊!”巫全林说着抽着烟,几个人拉了一会儿话,巫全林便起身告辞,大狗忙说:

“九叔,晚上过来喝酒,好酒给你留着呢!”

“看看吧!如果散会早了,我就过来,晚了明天再说,老魏说的挺急,也不知是啥事”。

“不会是又要开会批斗我的吧,咱可没有待客(请客)”。

巫全贵叨着烟袋说着,苦笑了一下。

“这年头一天一个式儿,谁知是干啥哩?”巫全林说着,摇摇头,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家人把巫全林送到大门口,便折回家里,准备晚上的酒菜。

闹房对新娘来说是一件苦差事,为了不让辛辛苦苦取来的媳妇受苦,天一黑常妮便把会明藏在了堂屋的里间。一群毛头小伙子找不到新娘,便把矛头指在大狗身上,况且大狗已经四十岁,村里的兄弟多,逢上这样的大喜事,便都来凑热闹。常妮忙着给一茬儿一茬儿的人端菜端酒,大狗怎么也脱不了身,便只有陪着喝酒,喝了这个人端的喝那个人的。虽然大狗有些酒量,怎奈人多时间长,况且母亲还在酒里掺了一些辣椒水和酒精,尽管没有五狗结婚时掺的多。等送走最后一茬儿客人时,大狗觉着院子已经转了起来,免强支撑着身子举行完入洞房仪式,便一头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结婚,对人生来说,是最辉煌的一章,但对会明来说,却成了最悲壮的一章。此刻,她一个人坐在这个布置的崭新的屋子里,看着大狗一家为他买来的新自行车,缝纫机,还有母亲说放在箱子里的手表,看着躺在新婚床上、因激动过渡而喝多了酒昏睡着的比自己大几乎二十岁的丈夫,心里不由充满了悲哀,她木然地打开箱子,拿出纸笔,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是写给爹娘的:

爹、娘:

你们多保重!你们把我生养在一个地主家里,从小就受人卑视、唾骂,我不怪你们,可我再也不想当地主娃了,我想摆脱这个家。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已有了心上人,他是贫农,不嫌我这儿地主娃,毕业这几年来我们一直暗地里来往,已经悄悄地私定了终身,他发誓非我不娶,我发誓非他不嫁,可谁知你们为了两个哥哥的婚事拿我换亲,害了我也害了另一个女孩。我不想再在地主家里活下去,我想当贫农,可这已经不可能了,所以我只有去了,你们用我换回一个媳妇,希望你们能好好待她。不要再想我了,我去的地方是幸福的。

您的女儿李会明

××年元月一日夜

第二封信是写给她的恋人的,他的名字叫新生:

亲爱的新生:你好!

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不要再想我了,我只把身子给了你一个人,我已经满足了。虽然今生今世不能相伴,但我相信来世我们定能结为夫妻的。我爱你,你也爱我,我想嫁给你,走进一个贫农家里,可父母亲拿我换亲,我无法拒绝他们的苦苦哀求,更不想违背对你许下的诺言,所以我只有这一条路了。

记得吗?新生,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干活,你却悄悄地带我去偷队里的黄瓜。

记得吗?新生,毕业的时候,我们一块跑到北地的河滩上看着河水整整想了一下午,你说你长大了要开汽车,把我拉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记得吗?新生,毕业以后我们还像孩子似地偷偷约会,忽然有一次你亲了我一口,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生气地骂你,你发呆地愣了好久,最后我又亲你一口,你才毫无顾及地把我抱在怀里。

记得吗,新生,我第一次把身子给你,是在那一块儿橙黄的油菜地里,我们溶化在一起,好幸福,好甜蜜。

你记得,你一定不要忘记,年年要来我坟上添把土、烧张纸。我说我不爱你,是想让你把我忘记,再找个比我好的女人,可谁知这个时候又想起了你。

你千万要记住,以后你要是有了孩子,就领到我的坟上,让他叫我一声妈,我就满足了。

永别了,新生!

至死爱你的人李会明××年元月一日夜

第三封信是写给大狗的,只有一句话。

大狗:

我对不起你,别恨我。

会明写完这三封信后,把前两封信叠好装在衣服兜里,最后一封信就放在桌子上。然后站起来,梳了梳头发,整了整衣裳,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安眠药,一口吞了下去,静静地躺在床上睡去了……

当一群人把大狗和会明送进洞房的时候,三狗夹在人堆里眼巴巴地看着,最后看着母亲最后一个从屋里出来又交待会明:“带上门啊”,三狗才丧气地回到屋里,和衣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大哥醉成那个样子,可怎么干那事?心里想着,久久不能入睡。好长时间还不见二狗回来,他就走出门去,躲在大哥的窗下侧耳细听,里面没有任何响动,看看窗户一块布已经在里面蒙上了。于是他又回到自己屋里,坐在床沿上发呆。等等还不见二狗的影子。忽然想起昨晚的事,便又找来一个凳子放在床上,然后把屋门上住,这就悄悄爬上屋梁。他用唾沫弄湿了一块顶棚,慢慢地把纸揭开,往里一看,大狗死猪一样地躺在床上,会明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写东西,不知道她的写什么?直到会明写好装起来,然后梳梳头躺下,静静地睡去。三狗的心便突突地直跳,会明那娇美的身躯躺在床上,高高的**把衣服顶的鼓囊囊地,看了真让人动心。这样的美人,大哥竟醉的呼呼大睡。

三狗想着,悄悄从屋梁上下来,走出门外,听听没有任何动静,他生怕二狗此刻突然回来,就又到外面看了看,夜静的死了一般。三狗这才放心地回到家里。一推大狗的房门,竟然开着,真是天赐良机,三狗一下子便呼呼地直喘气。

三狗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悄悄走到大狗的床前。大狗蜷曲着在床的里面躺着,会明安祥地在外面躺着。三狗生怕会明此刻突然醒来,便蹲在地上把手伸向上摸了一下会明,会明没有动,看来已经睡着了。三狗便从地上站起来,悄悄地解开会明的裤带,把裤子慢慢地往下拉,直拉到脚脖子那里,会明还是没有动,看来她是疲惫了。

看到会明白生生圆浑浑的大腿和光滑的小肚子,三狗再也顾不了许多了,他迅速脱掉自己的裤子扔在地上,然后饿狼似地压在会明的身上,双手又迅速伸进会明的上衣里去摸那一对软溜溜的*,摸了两下便腾出手又把自己的棉袄甩掉,然后把会明的衣扣解开,把穿在里面的毛衣一下子向上捋的露出了*……

昏暗的灯光下,三狗激动地简直要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大哥的新婚之夜,自己竟如此美美地爬在新娘子的肚子上,浑身上下哆嗦地散了架似的,全身美的过电一般……

天已渐渐开始发亮了,大狗的酒劲慢慢醒来,当他睁开眼睛看见三狗光着身子趴在赤条条的会明身上的时候,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三狗正要再一次进入激荡消魂的时刻,见大狗猛然坐起,便忽地从会明身上跳下来,跑回自己的屋里使劲地顶住门。

大狗从床上跳下,追到门外,嘴里骂着:

“巫三狗,你个不要脸的!”骂着使劲用脚踢着门,怎么也踢不开。大狗又回身跑到自己屋里,一摸会明发凉的身子,便急忙拉开一条被子把会明盖上,浑身上下气的直打颤。

当他把会明盖好要把她暖热的时候,忽然看见桌子上的那张纸条,他拿起一看,大吃一惊,伸手摸摸会明的鼻子,已没有了气息,他吓得猛然后退两步,浑身上下哆嗦着:

“会明,你不能死呀,你怎么就死了呀……”

大狗趴在会明身上,嚎天哭地地痛哭起来……

当大狗踢着三狗的门大骂的时候,堂屋的巫全贵和常妮已被惊醒,他们穿了衣服走出门外的时候,听到了大狗撕裂心肺的哭声,便急急走进大狗的屋里,一看,地上放着三狗的棉袄、裤子,大狗趴在会明身上痛哭,走过去一看,会明已经断了气,两个人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此刻的大狗,猛然止住哭泣,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院子里,找来一把出粪用的铁叉,然后一脚就踹开了三狗的屋门,端着铁叉冲了进去……

三狗顶着被子蜷曲在床的一角,见大狗睁着血红的眼睛端着铁叉进来,吓得直叫:

“妈呀——救命啊——”然后把脸转过去,头和身子死死贴在墙角上,想要钻进去似的。

大狗冲进来,不管三狗的嚎叫,照住三狗便猛刺过去……

三狗在嚎叫声中倒在了血泊里。

天已大亮了,门外传来巫全林的声音:

“三哥,你这地主当到头儿了,昨晚开会研究了大半夜,老魏传达了上面来的文件,四类分子要摘帽子啦,第一批里就有你,以后再也不会批斗你了……

昨晚开了会的巫全林一大早就跑过来给三哥报告这个特大的喜讯,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此时在屋里“杀”红了眼的大狗,听到巫全林说什么批斗会、地主什么的,便认为又是来叫父亲去开批斗会的,脑子便嗡地一下:要不是整天开批斗会,怎么会一家人找不到一个媳妇?想到此,他便端着铁叉从屋里冲出来,照着巫全林腰部直刺过去……

巫全林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刺了一下,他伸着胳膊向前倾着身子,嘴里说着:

“大狗,你……你这是……你……你爹……摘帽子啦,不再当四类分子啦”,说着便倒在了地上……

村里人们开始吃早饭的时候,警车呼啸着来到巫庄村,一幅铮亮的手铐,把大狗带走了。常妮一下子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十几天后,她告别艰苦的人生去了另一个世界,临别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巫全贵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

这个家里没有了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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