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不准领导啥时来，袁野和胡进明坐在办公室，大眼对小眼，困意恹恹，胡进明发了一支烟给袁野，两人点着，烟雾冉冉而升，在阳光映照下，淡蓝、虚幻，若隐若现。

“怎么还不来，就像等新媳妇过门一样，难道要三请四请？”胡进明不耐烦地嘀咕。

“这些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在乎那一刻，白娘子和许仙还――千年等一回。”袁野说到半途，打了个哈欠。

“年轻人要朝气蓬勃，别见局长哈欠连天，生意不当生意做。”

胡进明谆谆教导后，狠狠地挤了挤眼，袁野太熟悉他这个动作，知道这个动作毫无含义，他仍不依不饶地说：“别给我使眼色丢点子，我见领导就紧张、激动，一激动就打哈欠，领导越大，我哈欠越多，局长来了，你有啥想法？”

“有啥好想的，一步到台口，我这么大岁数，家属身体又不好，老把我放在这里什么意思，调回去，老伴老来伴，相互照应着多活两年。”

袁野笑了，弹了弹烟灰，说：“都想走，局长听着也要打哈欠。”

“唱高调谁不会，凭啥让我们在山里呆着，山花所也不是我们的，皇帝还轮流坐。”胡进明在烟屁股上又接上一根，吧嗒一吸，过滤嘴燃着，黑黝黝的。

“山里出呆子，我们呆，蹲在山里，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袁野自嘲道。

胡进明被逗笑了，他脑门本来就稀稀拉拉的毛发经这几年*，凋落殆尽，笑起来，车辙般的皱纹呈波浪状。

“我也想学精明，把我放个精明的地方，说不定我临老还添点慧根。”

嘟！嘟！派出所大门外传来高亢的喇叭声，两人连忙起身，走到窗口，往外一瞅，袁野掉脸说：“说曹操，曹操到了。”

一张白色三菱吉普驶进大院，怦！怦！两声清脆的关门声，袁野和胡进明赶紧下楼，方局长一行四人站在大院里，姜副局长指着迎过来的袁野和胡进明，作了介绍，方局长稳稳地立在那儿，和他们一一握手，说：“早就想下来跑跑，县局事多走不脱，直到今天才来看你们，同志们别抱怨。”

胡进明和袁野随声附和说县局忙，方局长更忙。

方局长点点头，对基层同志理解表示赞同，他没进办公室，在派出所四周饶有兴趣地转悠，袁野和胡进明跟在后面陪着笑脸，墙外绿柳垂绦，河水半抱，办公楼前蒴块天然成型，如李靖手掌的宝塔，楼后水杉成荫，与二楼窗户齐肩，西边空地桃树挂果，毛茸茸的青桃密如繁星。

“环境不错嘛！”方局长神色柔和，像一个慈祥的老农，他又细打量办公楼，飞檐挑拱，青瓦绿面砖，“办公楼怎么设计这样？”

“这是局里统一设计的。”姜局长解释道。

他听说是局里设计的，没了下文，袁野插话：“乡里干部说我们楼后竖根旗杆，和孙大圣变的土地庙一个模型。”

方局长扑哧一笑，牙如黄土所捏，忘了上色，姜副局长瞧他心情好，也打趣道：“再加上老胡这脑门，那真是佛光普照。”

胡进明接话说：“我这佛光照近不照远，组织是太阳，看可能照到我身上。”

“基层缺人，老胡在这里任职长，头发都熬掉了。”方局长发出感慨，随即又掉头问，“小袁什么时候到所里来的?”

“我和胡指一道来的。”袁野不动声色地说。

方局长一怔，姜副局长说：“这所就是他俩来盖的。”

政工科的江富国自打来时未吭气，只是偷空向袁野递个眼色，这时他小声慢气地问：“局长可坐下来和他们谈谈？”

方局长颔首赞同说：“我们到你们办公室去吧。”

袁野带头将他们引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们坐定，袁野泡茶递烟后，靠墙坐在长椅上，捧个笔记本等待指示。

方局长坐在袁野的位子上，瞄了袁野、胡进明一眼说：“我和姜局长来，代表县局党委来看望大家，你们能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扎实开展工作，并卓有成效，说明山花所是个有战斗力的集体，党委对你们工作是充分肯定的，对山花所的班子也是信任的，这次来除了慰问和看望大家，也是借机听听基层同志的心声，关心基层，关心同志，不能是一句空话，我们要落实到实处，我们的总书记最近在依法治国的基础上，提出*，这个德字内涵深刻，意义深远，既是治国之道，也是我们治局之道……”

袁野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所云何物，只得说：“方局长高屋建瓴，我们一定贯彻方局长讲话精神，做好本职工作。”

胡进明连着眨眼后，表决心地说：“局领导到我们所来，是对我们的关心，是对我们爱护，我们以领导看望为契机，推动山花所工作，再上新台阶，再创辉煌。”

“方局长来还有一项议程，考察干部，个别谈话，谁先来？”姜局长笑意盈盈地看着胡进明、袁野两人。

“老同志先。”袁野一骨碌站起身，噔噔地下了楼，溜到户籍室，余得水歪衔着烟，和张侠在起神聊着，见袁野进来，便问：“所长啊！局长来和你们谈什么？可是要提拨你啊？”

“送上门来提拨你，哪有这好事？局长说他来看望我们。”袁野从兜里呕出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看望我们，局长可拨点钱给我们？”余得水不死心地问。

“你中午没睡醒啊？看望就是看一眼、望一眼。”袁野叼着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一个老头子看望我，我身上还起鸡皮疙瘩。”余德水嬉皮笑脸地说。

张侠笑着说：“我们余干事不要局长看望，只要美女看望。”

“不要整天想着传宗接代，要想着报效祖国，小余你给我们带着，政治意识越来越淡化，胡指负主要责任，我也难逃其咎。”袁野痛心疾首地说。

“所长，你准备和他们说什么？”

“看他们问什么，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是肯定的，我在这里锻炼这些年，当然想到其他地方锻炼锻炼。”

“所长到其他地方把我带着。”

“我是想把你带着，可谁带我呀？”

“袁所长，上来！”江富国在楼上扯着嗓门喊。

“怎么这么快？一泡尿工夫。”袁野自语道，匆匆而出，在楼梯口遇上胡进明，他小声问：“你说什么？”

“有啥好说的。”胡进明神色阴沉地说，“就一句话，我不管哪干，我是要走。”

袁野来不及细问，进了办公室，方局长正严肃地和姜副局长讨论，看他来停顿下来，本来是满脸阴云，忽云开雾散，指着他对面的木椅说：“这儿坐。”

袁野偷觑江富国，他一本正经托着记录本，神情肃穆。

“袁所长，年纪轻，在山花所也是老同志，工作能力强，作风稳健，同志们有口皆碑。”方局长瞅着他，笑眯眯地说。

袁野思忖方局长上来给他戴高帽子，觉得不是好事，他笑了笑，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看他戏怎么唱下去。

谈话冷了场，办公室陷入沉寂，窗外不时传来几声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