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空曲(4)
作者:桂庄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44

――假如爱是毒酒,你是否也愿意一饮而尽。

这是一张诀别了八年的脸,于他而言却比初见更为心动,一样的蛾眉、香腮、鬓云,一样的明眸、皓齿、红唇,甚至连眼中流淌出来的绵绵的恨意都是那样相似,他知道自己醉了,定是醉了,已经醉的迷了路,但是没有理由看错的,就是她,就是雪儿,他无数次尝试去忘掉,可始终忘不掉的人,她一直藏在他心底的深处,此时一见,恍如隔世。

而她也惶惑地望着他,这俊逸的脸庞怎就这般熟悉,似曾相识,可惜忘了在哪儿见过。

他唇瓣微动,傲然的面容却给出了一个凄惨的笑:“雪儿?”

一瞬间,她万般惆怅,若百花凋零,落红无数,原来他认错人了。

我是玉童,逐月楼中的卑贱丫鬟,而眼前这一身酒气的纨绔公子怎会认识我呢?可他依然情意缱绻地紧握我的手,痴迷愁绝,渐渐疏离暗淡的月光下,我不忍,不忍去伤了他……

“凌波,凌波,快跑!”朦朦胧胧间,蓉蓉轻淡飘渺的呼喊声让我回到尘世,猛地发觉自己正痴迷于一陌生男子,迅速从他手中轻盈地抽回自己的手,忽一个转身,钻过帐额,往一旁的长廊跑去。而身后有呼呼的风声,他追来了,风魔般地追来了。一个拐弯,我乘势跳出长廊,躲进了一旁的草丛里。偷偷抬眼,凄清的月光下,远处的花林如烟似雾,空寂的庭院里唯有他跌跌冲冲地一路向前,腰间弯刀上的宝石正闪出凛然的寒光。

我气喘吁吁地趴着,额头上满是冷汗,心想:他见着我的脸了,若是去报官,画出了我的头像可怎么办?真是惶恐到了极致,草间竟然又多出一只手来,更吓得我要死!原来是蓉蓉,她匍匐着靠近我。见到她,我流着泪埋怨道:“你刚才跑哪儿去了?知道我害怕,还扔下我不管!”蓉蓉沮丧地说:“我刚刚去找银子了,可是一点都没有,他不是刘公子!”“那他是谁?会不会……是衙门里派来的……捕快?”想到这儿,我已经两股战战,哆嗦地快说不出话了。

那男子发觉这边有动静,就又掉转头,跑了过来,蓉蓉“嗖”的一声,从草丛中抽出把长剑,直刺他的心脏,不想他随手一挡,蓉蓉竟险些跌倒。那男子倒不愿伤到她,出手很是小心,蓉蓉尽力将他引开,终于俩人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我连忙爬上栏杆,往外跑去,蜷缩着躲在门边。一匹高头大马嘶鸣起来,狂乱地挥动前蹄,我见到蓉蓉飞也似的从园里逃了出来,长剑已经丢了,后面的黑影仍紧追不舍。我与她急忙爬上一旁的柳树,翻墙窜入隔壁的暖香阁后院,方才算是逃过一劫。

暖香阁里烛影摇红,轻帐朦胧,又香雾袅袅,一副太平盛世的旖旎景象。而静夜里的滴滴残漏声,惊了塞雁,起了城乌,难掩边关的烽火硝烟。

五更了,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我们俩还躲在后院的花丛中,不知该如何回去。一辆七香车缓缓驾来,停在了门边,似要出去,车上却是空的。趁人不注意,蓉蓉拉着我飞快地跃入车厢内,晃荡了玉钩,将轻纱帘子悬了下来。不多时,车子咕噜咕噜地往大街驶去。清晨的街面,杨柳烟清,芳草飞絮,春情洋溢。

天越来越亮,一路上春风和煦,夹杂着芳香的空气清澈澄明,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透过偶尔被风卷起的轻纱帘子向外瞧去,车子已然行驶在城外的山道上,沉重笨拙的木轮碾压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闷雷一般的轰鸣声,像是春雷正在云中滚动,要惊醒世间万物。

“这是去哪儿呀?”我拽住蓉蓉的衣袖,忐忑不安地问道。蓉蓉也有些不知所措,咬了咬她鲜红的指甲,垂下花蕊般娇媚的睫毛说:“管它呢,反正都出来了,索性等停下来再说。”

正担心呢,迎面飞驰而来两匹骏马,飘起的旋风,撩开了纱帘,吹乱了我本就披散的长发。匆匆一瞥间,似与一骑马男子愣怔的目光交会了一瞬间,他猛地勒马停下。七香车继续前行,与他擦肩而过,他手持马鞭停在了原处,香车扬起的清尘让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了,我看不清他的长相。

蓉蓉用丝带为我扎好发辫,挽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凌波,你越来越像风中海棠了!”随即又不怀好意地捏了把我的脸蛋,说:“瞧瞧,多*呀!”“你还不是一样,就知道调戏我!”我故意生气地去挠她的痒痒,趁她不留神,也在她脸上捏了把。驾车人突然讶异地回过头来,后边山道上马蹄频频,刚才偶遇的男子骑马追了上来。

车夫惶恐地停下了香车,低眉顺眼地颤颤问道:“小的……不知哪里……冒犯了官爷?”骑马人粗暴地说:“与你无关!”然后用鞭子挑起车帘,我吓得紧紧抱住了蓉蓉,蓉蓉立马说:“快跑!”拉住我就往车外窜去,山道边是一片荒草地,碧绿油润的芳草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晶莹的露珠坠于草尖,仿佛一枚枚悬着珍珠的碧玉簪子。

幸亏草已经很长了,我与蓉蓉连滚带爬地隐没于草间,像兔子一样快速往前奔去,那骑马的男子还是追来了,青草淹没了马蹄,渐渐地又淹没了马膘壮的身躯,而那男子依然紧追不舍,他甩开黑色的面具,俊雅的面容却配着戾气十足的眼眸,用马鞭挥开挡在前边的野草,直到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蓉蓉跑在前面,回头瞧见我被捉住了,慌得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手托起我的头,一手用鞭子抬起我的下颚,目光炯炯,眼里俱是无边的深邃,怔怔地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我被唬得不会动了,片刻之后方才清醒,扑过去,猛地在他手腕上狠狠地咬了口,他突地疼痛难忍,居然松手了,我忙往拼尽力气往前跑去,隔着耳边“嗖嗖”的风声,惊恐地回过头去,他仍跟在身后,被我咬过的手上正滴着鲜血,那绯红的血落在碧绿的青草上,宛若开出了朵朵娇艳的桃花,烂漫春色中别样的美丽。

跑到草丛的尽头,前面赫然挡着一座高山,峰峦高耸入云,顶峰上氤氲着朦胧的烟雾,一边的陡壁如刀削斧劈一般,根本无法攀登,走投无路了。我与蓉蓉像两只待捕的猎物,而他是猎人,嘴角傲然翘起一满意的弧度,随意地垂下了手中的鞭子,慢慢向我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