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空曲(5)
作者:桂庄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82

蓉蓉捡起一块石头,毫无征兆地掷了过去,他来不及躲闪,额头竟被击中,在他晕眩的一刹那,我俩已经逃得远远的了。

好不容易跑回了逐月楼,妈妈拿着根棍子在厅里站着。刚进门,就被她狠狠地揍了一顿。“不学好,就知道溜出去玩!我打死你们!”妈妈一边挥动木棍,一边凶神恶煞般地咒骂着。我和蓉蓉都抱着头,跪下来求饶。这时教我们跳舞的杨妈妈过来劝阻道:“大姐,你还是消消气得了,犯不着为了这两个小丫头生气,快些想想今晚的宴会该如何编排。”

杨妈妈的话提醒了妈妈,她放下手里的棍子,恼怒道:“没个成器的,真不知道今晚该如何应对呢!”叹了口气又说:“该死的冷凝为了个狗屁书生居然跟老娘怄上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看她能倔到几时!”“大姐,依我看眼下再叫冷凝去曹军门府上跳舞是不可行的,她本就不情愿,你再押着她去,万一她砸场子可怎么办?曹军门肯定会治咱们的罪的。”“我也这么想的,可是若是不去的话,不是摆明了不给他面子?他不照样要整咱们?”妈妈皱起眉头为难地说。

杨妈妈看了我和蓉蓉一眼,说:“大姐,不如让这两个丫头试试!”“你是说这两个淘气包?”妈妈不屑地瞧着我们,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轻蔑地说:“那可真是去砸场子了!”杨妈妈坚持道:“我看可行!你很久没看她俩跳舞了吧?要不现在让她俩练个给你看看。”

妈妈一脸无所谓地找了把椅子随意地在厅里坐下了。杨妈妈赶紧叫春菊拿了两条长长的丝带,命令我和蓉蓉在一张圆桌上起舞,那桌子不大,两人站着有点挤。妈妈沉着脸,漠然道:“开始吧!”

我和蓉蓉先摆了一个飞天的造型,杨妈妈挥动琵琶,乐声急促,我俩随着音韵有节奏地挥舞丝带,翩然起舞。只见五彩丝带如云霞般绕着身体做各种不同形态的旋转,绚烂得仿佛能转出一个靓丽的春天,轻盈的脚尖不时踮在檀香木质地的桌面上,又随即反弹上来,宛如燕子来回盘旋,又像是灵巧的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动。尽情幻化着寺庙壁画上仙子那温婉妩媚,飘渺空灵的姿态。

一会儿,乐声戛然而止,厅堂里沉寂片刻,我和蓉蓉都一阵心慌,怕被妈妈责骂,耳畔却突兀地传来妈妈少有的掌声。她居然咧着嘴笑了,起身拍拍杨妈妈的肩膀说:“嗯,你教的不错。今晚就让这两丫头去宴会上表演,你快带她们去做准备。”

所谓的准备就是去选衣服,配首饰。我和蓉蓉一下子有了楼里姑娘才有的待遇,都乐得美滋滋的。春菊被我们随意地呼来喝去,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嘴里似乎嘟囔着什么,可又不敢明说。蓉蓉定要好好显摆显摆这会儿自己不同的地位,大声嚷道:“哎呀,这衣服能穿吗?还有这钗,怎么这么土气!”随即斜睨了春菊一眼,冷冷道:“还不快拿去换!”春菊刚拿起东西要走,她又叫住她说:“算了,这钗我还是将就着用用得了,至于这衣服嘛,你马上拿去裁缝铺改,我就要穿这件。”春菊撅着嘴,郁闷地出去了,正要抬脚跨出门槛,蓉蓉又叫住她说:“噢,快些端盆水上来,化妆之前,我得好好洗个脸。”春菊顺从地点了点头,服帖地走了。

她走后,蓉蓉肆意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的,她鲜红的指甲也在空中狂舞。我正认真地对镜粘贴鬓上的金鸳,随口问道:“干嘛这么高兴啊?”“你瞧见了吗?春菊平常多狂呀,如今冷凝倒了,她也就蔫了!所以嘛,还是程先生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的学问做得不错嘛!”我淡淡地讥讽道。

蓉蓉哼了一声,敏捷地调转椅背,趴在椅子上,怪异地盯着我看。我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了,生气道:“干什么呀?”她抿嘴笑了,不怀好意地笑了,开口道:“凌波呀,凌波,你说你到底美在哪里,为什么一天之内会被两个陌生男人追着跑?”一听这话,我懊恼地摔下手中的发簪,大声反驳道:“不是你叫我去装神弄鬼的吗?结果倒好,银子一两没弄到,还差点赔了性命!”这回蓉蓉却没发火,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我怎么瞧着那两个男人都认识你呀?”然后用指尖戳我的脑门道:“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的旧情人?”我用拳头轻轻打了她一下,厉声道:“我有没有情人,你还不清楚吗?除了你哥,我哥,都没怎么见过另外的年轻男子。”“这倒也是。”蓉蓉摸摸后脑勺,若有所思地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俩还没有打扮停当,杨妈妈冲上楼来训斥了我们一顿,接着威胁道:“若是今晚出了什么岔子,妈妈定不会轻饶你们!”我跟蓉蓉只能顺从地说:“是。”

等她走了,蓉蓉撅着嘴,一脸不屑道:“凶什么凶呀,等我以后做了诰命夫人,定要命人用针线缝上她那张臭嘴!”我讶异地看着她,旋即讽刺说:“诰命夫人?亏你想得出来!像我们这种出身的,能从良做人家的小妾已经很不错了,还诰命夫人呢!”蓉蓉听了,狠狠地推搡了我一把,眼里竟然无声地垂下泪来,哑然失声道:“别人瞧不起我们也就算了,连你也要灭自己的志气,长他人的威风,你说你是不是太蠢了!”我愣怔地站在那里,见她委屈地抹了抹泪水,又说:“凌波,你听着,不管有多难,我薛瑶都会拼出一条路来,此生绝不在青楼荒废,也绝不辱没我薛家祖先!”我向来以为蓉蓉只是个贪玩的丫头,却不知她的心气这么高,此时的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傻乎乎地点点头。过了会儿,她冷静下来,抓住我的手说:“凌波,你的父亲可是开国大将,比我爹的官阶还高,他有丹书铁卷却被人莫名其妙地整死了,难道你就不想为他报仇?”

报仇?这个词听哥哥说起过无数遍,我小的时候,他每天都会在柴堆旁的沙地上写上“血海深仇”四个字,可是我不懂,真的不懂,这仇从何说起,又要向谁去报?现在蓉蓉又提起了,我赶紧问道:“你说的仇,到底是什么?”她扬起手来,重重地打了一下我的脑袋,生气地说:“你活的还真够糊涂的,连自家的仇都不知道!”我痛得咬了咬牙,埋怨道:“那你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嘛!”“哎,孺子不可教也!”她于是轻轻一跃,坐到梳妆台前开始认真地打扮了。

傍晚时分,曹府派车来接我们,篷车里满满地坐了七八个人,因为妈妈在,大家都敛声屏气的,一路无话。

曹府不大,没有专门的戏台,今天应该有贵客临门,整间厅堂都给腾了出来,两旁布开宴席,上头用晶帘隔着,形成个台子。

曹军门一心想见冷凝,可是冷凝偏偏没来,他憋着气喝叱妈妈道:“我特意关照过你,今晚有特殊的客人要来,可你……你……你怎么带了些上不了台面的丫鬟过来?”妈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忙畏畏缩缩地跟在后边,用热脸贴上去说:“曹大人息怒,冷凝虽说是花魁,可毕竟年纪大了,我怕您的贵客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瞧不上半老徐娘,所以特意选了几个梨花带水般的新鲜的姑娘出来,管保您的客人喜欢!”

曹军门想此时若是再换人,一来二去的肯定会耽搁时间,只能作罢,厉声道:“那你给我小心着点,别出岔子了,若是我的客人不满意,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逐月楼?!”妈妈吓得额头上直冒冷汗,知道他这种粗人对于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最在行的,连连保证道:“大人放心,大人您尽管放心,保管让您的客人满意!”

曹军门背着手,一声不吭地踱步而去,妈妈回转身来,盯着我和蓉蓉说:“听见了吧?今晚老娘可把整座逐月楼,还有身家性命都押在你俩身上了,要是曹大人不满意的话,大家都别活!”杨妈妈也随手各拍了下我俩的脑门,恐吓了一番。其实就我跟蓉蓉而言,吓不吓唬我们都一样,不就是跳舞吗?在哪儿不是跳!

夜晚,外边的月光清明澄澈,袅袅仙乐中宴会开席了,不过一开始只来了些普通客人,贵客未到,所以不用我跟蓉蓉上场,仅由乐师奏乐,尽弹些靡靡之音。酒过三巡,客人们开始胡话连篇了,一个个丑态百出,有的搂着陪酒的歌姬,有的索性扑上去又摸又亲的。我和蓉蓉躲在帐幔后边,在缝隙间偷眼望去,来的客人尽是些大老粗,应该都是边关武将。

蓉蓉放下帐幔,不禁摇摇头,啧啧道:“都是些什么人呀?没一个正经的,弄的到处乌烟瘴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妖怪的洞穴呢!”

她正悄悄说着,只听曹府的家丁匆忙跑进来禀报道:“大人,晋王殿下驾到!”

晋王?蓉蓉讶异地张大了嘴巴,迅速又撩开一条缝隙,专注地朝外望去,这时那些将领们都已甩开了身边的歌姬,一个个正襟危坐,恭候晋王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