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闭上眼，看见华服上的牡丹花凋零了，春莺的叫声也渐渐沉寂。蓉蓉进来，打开窗户，只见满院落里密密的垂杨好像水墨画出的写意，一片浓荫密影。

“准备好了吗？”她有些不舍地问道。我敛起眼眸，专注地朝她望去，幽邃的夜空中传来自己的声音，清晰而渺远：“你不走？”“嗯。”她使劲地点点头。我紧紧拉住她的手，脑袋里却轰的一声，夜晚的美景顿时分崩离析，在眼前化为零零落落的碎片，哗拉拉地落了一地，伴着急促的呼吸，我拼尽全力地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凄惶地问道：“为什么？”

她脸上温润矜淡地掠过一丝陌生的笑，黑色的瞳仁在幽暗的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看到了遥不可及的天边，静谧间，她反握住我冰凉的手，神情专注地说：“我要留下来，去争取想要得到的一切！”“为了你哥，也为了家族？”我尖利地叫道。“更为了我自己！”她淡淡道来，很是坚定，刹那间，我的心又一次冰凉了，春季的繁花提前在眼前凋谢殆尽。

“戴上这个吧，会有用的！”她将冷凝的金钗插入我的发髻，苍凉地笑道：“我知道，这里的东西你一样也不会带走的！”我傻傻地站着，吝惜于给她任何回应，周身弥漫着无可名状的寂寞。她用手掩住半边脸，悄然低下头去，似乎用衣袖轻拭了一下脸颊，又畅然抬起头来，眼里溢满了最纯净烂漫的笑，温柔地抚着我的发梢说：“凌波，照顾好自己……你其实很聪明……一定要坚强……”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胸口仿佛有酸液涌动，末了又勉强给了我一个灿然的笑。但那笑似乎坚持不了多久，她猛地拉起我的手，往楼下森然的竹林间奔去，用最快的速度为我披上了黑色的斗篷。“不要回头――”她留于我脑海的最后一句话，竟然带着呜咽之声，我知道她怕我看见她流泪，只痴痴地往前走去，径直地穿过凉风萧飒的竹林，走向无尽的黑暗。

竹林的尽头，停着一顶轿子，一旁的仆役为我打起绣帘，我轻掖起裙裾，小心地坐到里面。轿子轻微晃动了几下，缓缓抬起，隔着窗棂上的纱帘，我隐隐瞧见花园里繁密的杨柳随风舞动，月光清凉如水，后边“哒哒”地跟着一匹马。行了一会儿，轿子就顺利地通过了将军府的大门。又走了一会儿，我撩起纱帘，望见苍穹之上，残月如钩，轿子与马都默然地行进在一条幽长的巷子里，前面就是程先生的家，以前我和蓉蓉常来这儿读书。

终于，轿子停在了一扇熟悉的门边，那低矮的竹门，残破而倾斜地掩着。马静静地走到了轿子前边，他翻身跃下，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映在绣帘上，绣帘的流苏穗子低低地垂着，在晚风中轻轻晃荡，隔着绣帘，我与他幽怨相对，唯有静默，静默如斯……

我忘了是如何走出轿子的，总之垂着头，将头垂得低低的，眼里满是清辉照耀下的石板，冰凉厚重。手刚触碰到破败的竹门，他神色黯淡地说道：“一定要走吗？”我恍惚地朝他望去，以为他也犯傻了，头也不回地去敲门。他嘴角痉挛般地傻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月亮下折射着暗哑的光，切面很光滑，挪近了看去是块美玉，他声音带些嘶哑地说道：“拿着，若遇到难处去漠北大营找我。”

我不想接受莫名的礼物，只将头垂得更低了，要走进去，可他怔怔地站着，执着地拿着玉佩，纹丝不动，像尊雕塑。一阵风吹来，悠长的巷子里杨柳依依，玉佩上的流苏随风吹得凌乱了，我抬起头来，抚了一下刘海，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映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孤独寂寥。我默然地用掌心握住冰凉的玉石，他颤然放开悬着的丝线，头也不回地跃上马背，寂静的巷中唯留下他骑马而行，踟躇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