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睡在程先生家的阁楼里，阴冷逼窄，风不停地晃动就快脱落的破木窗，发出怪异的声响。被子上打满了补丁，粗糙潮湿，有股霉味。瘸着腿的桌上摆着一盏漆黑笨重的油灯，可惜里面的油已经点完了。

迷迷糊糊地睡着，看到晋王又扑过来掐我的脖子，几次被噩梦惊醒，身上俱是冷汗，手心濡湿濡湿的，不经意间触碰到那块带着体温的莹润玉石，居然是种安慰，莫名的温暖涌上心头，我又舒心地睡着了。

凌晨，窗外映入一片血红，开始以为是朝霞，起身方知远处着火了，火光冲天，滚滚的浓烟如几条巨大的黑龙窜入天际，各种烟尘漂浮在空中，肆意弥漫开来。我忙捂住鼻子，还是被焦炭状的粉尘呛到了。

程先生慌乱地冲上楼来，衣冠不整，结结巴巴道：“凌波，凌波，逐月楼……逐月楼……被官兵烧了……”我瞪大了眼睛，差点晕厥过去，一定是因为我，一定是因为我……那么蓉蓉呢？他不会对蓉蓉下毒手吧？我惊慌失措地想着，胸口剧烈地抽痛起来，难受地扶住梯子旁松动的木栏，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即会跌落下去。

“你没事吧？”程先生脸色煞白地看着我，他已经猜到了些许，犹犹豫豫地问道：“我听说你跟蓉蓉去将军府了，怎突然跑我这儿来借宿？”我抚住胸口，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艰难地从嘴角挤出字来：“我今天就走，不会连累您的……”说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不愿去想此时蓉蓉的处境。“我不是这意思……真的没这意思……我这儿……你愿住多久就住多久……”程先生忙作解释。我知道他是好人，一直都很照顾我跟蓉蓉，因为这样更不能连累他了。我呼吸急促地说道：“我得走，绝不能连累您和师娘，还有清儿。要是官兵找来，你们全家也会遭殃的。”他担忧地问：“逐月楼都烧了，你还能上哪儿？难不成回彭古找你哥？”当然不能去找哥哥，回了彭古，我跟蓉蓉假装得天花而死，被偷偷卖掉的事情不就暴露了。但是此时我还能上哪儿呢？心头一阵迷茫！

“不如去影梅庵里暂避一阵，等风头过了，再想别的法子？”程先生建议道，他竹签般的手指搭在木栏上，依旧面如土灰。我点点头，已经慌得有些迟钝了，若是被捉回去，晋王定会杀了我的。“我这就送你过去！”他也有些急了。

来不及洗漱，就跟程先生走到鼓楼旁，远远看去，负责守卫城门的士兵正在依次盘查出城者的身份，不会设了关卡吧？我害怕地用斗篷遮住脸颊，程先生也倒吸了口冷气，随即说道：“还是先回去。”

在家里，他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倒是师娘提醒了一句：“今早因为走了水，城里一片混乱，那运夜香的驴车这会儿都没出城呢！”“对！”程先生猛地跺了下脚，又击了下掌，脸上阴转多云道：“那运夜香的张老四为人还不错，平日里与我也谈得来，这当口去求他应该肯应的。你等着。”他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卯时左右，我终于躲在装夜香的大桶间，闻着熏天的臭气，被“咯吱咯吱”的驴车顺利地运出了城门。

去影梅庵的路上要过江，张老四将我放在了茅家渡口，这时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蒙蒙的烟尘罩住了辽阔的江天，对岸山岳连绵，空茫凄迷，远处传来子规的啼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我凄惨地想着：能归往何处？

一叶轻舟悠悠向这边划来，船夫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吆喝了一声，要我走下台阶。那湿漉漉的石块很是滑溜，我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跨入小舟，他呵呵地笑了：“姑娘怎生这般娇弱，不该独自出门呀！”

我低着头，默然不语，船桨荡起阵阵涟漪，离岸越来越远，雨一直下个不停，我的泪水夹杂着雨水，顺着面颊，静静流淌。遥远的对岸，就是影梅庵，它隐隐约约地立在清寒的春雨中，四围尽是千丈绝壁，孤寂清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