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妆新娘(3)
作者:桂庄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69

日子在不知不觉间过去,渐渐荷花开了,夏花常让她表哥――门房张老爹的儿子,采些进来,插在瓶中。我一直很小心,怕遭明兰毒手,但奇怪的是,最近院内风平浪静,难道她失了对我的兴趣?

少爷的病慢慢好起来,扫地的姨娘暗中找了我好几回,每次都警告说:“小丫头,别跟我耍花招,不然有你好果子吃。”我说:“梅姨,您不要总怀疑我,我都是按您吩咐的做的,少爷的病之所以会好起来,应该是您下的毒不够多!”她说:“这个量已经很多了,再多他会暴毙的,到时老爷便会怀疑到我……”黯淡的月光下,吹来一阵阴风,我悄悄道:“您都不准备活了,还在意老爷的想法做什么?”她见我讥讽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走开了。

回住处的路上,我左挠挠,右挠挠。不知为何,这几日身上奇痒难耐,居然出起疹子,按理说春天才会有过敏的可能,而现在是夏天,怎么也过敏了呢?走到拐角处,一个黑影蹦了出来,是上官忆,暗哑的月色下,他的眉目不甚清晰。我抚抚胸口,埋怨道:“你吓死我了!”他笑着说:“凌波,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我左右看了看,轻轻地说:“我不要,你快走!以后别来找我!”他随即语气轻蔑道:“你这个罗家少奶奶过得还不如个丫鬟,为了点面子在这儿硬撑,何必呢!”“不要你管,快走吧!”我边说,边恼怒地推搡他。他无奈,放下一包东西便走了,很快消失在花园的夜色中。

旁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夏花,她提着盏破灯笼,匆忙赶过来道:“我刚才怎么听见你在跟人说话?”“你耳朵有毛病!”我冷冷地说道。她拾起地上上官忆留下的纸包说:“咦?这是什么?”打开一看,是香喷喷的烤鱼。她兴奋地叫道:“是鱼,好香的烤鱼!”随即尝了一块,美滋滋得眯缝起了眼睛。忽又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盯着我:“你说我耳朵有毛病?果真有人!”我沉默地站在一边。她神秘兮兮地蹭了我一下,小声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只要有东西吃就好。”

“不是我的,这东西与我无关。”我想撇清这事。夏花坏坏地笑着说:“你这是干嘛!咱俩这么好,每天都同吃同住的,你那点事我还不清楚,何必瞒我!”我气愤道:“我能有什么事?你说说看!”她嘟囔着圆鼓鼓的嘴唇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噢!”“你说!”我厉声道。她垂头,晃动着大脑袋,拨弄着指甲道:“上次来找你那人,后来又来过几趟……”我一听更火了,没好气的说:“我不是叫你别揽这档子破事吗?你还跟那人要钱?”“是他自己一定要塞银两给我的,我坚决不要……”她胡乱地解释着。我狠狠地掐了一下她胳膊上的赘肉,她“哇――”地大声叫了出来,她赶忙说:“后来我骗那人,说你被夫人赶出家门了,他不会再来的!”那还好,我稍稍消气,管自己跑回了住处。

夜里,怎么也睡不着,这边挠挠,那边抓抓。清晨起床,舀了盆水一照,脸颊两侧也出满了大片疹子。我小心地摸着这疙疙瘩瘩的一片红色,脑子里忽然闪出个念头:该不会是中毒了吧?对,中毒的可能性极大,我向来不易过敏。但是平常我与夏花吃一样的东西,喝一样的水,为什么她好好的呢?

中午,在天井里晾好衣服,经毒日头一照,脸颊两侧的皮肤开始溃烂流脓。明轩见到我,惊异地说:“你这是怎么啦?”“我也不知道,昨晚全身都出满疹子,今天就这样了。”我不好意思地用纱巾遮住脸颊。他关切地说:“我叫徐先生给你看看。”“不用了,少爷。我没事……”“还说没事,整张脸都快烂了!”他着急道。

细想昨天我确实没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碰过不该碰的物什,只是……只是……跟梅姨说了几句话,她怀疑我,对我不满……该不会是她吧?

想着,想着,我便向后院走去,她仍低着头在扫地,看四下无人,便开口问道:“什么事?”“你看我的脸!”我带些情绪地吼道。她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很是吃惊,但仍不紧不慢道:“你的脸怎么啦?”“平白无故就成这样了!”“你怀疑我?”她直愣愣地盯住我不放,随即轻笑道:“是你自己心虚了!我再狠,也不会害一个无辜的人。”“你是说不是你?”“对,怎么可能是我,我没这种药。”她淡淡说着,又顾自低头扫地。“你说的是什么药?”“花蛇粉。夫人有,她曾经也给我用过,不过我命大,没事!”

“不可能。”我说道,“她没给过我吃的东西,也没给我用的东西,再说我都好几天没见她了,怎么可能被下毒?”她依旧低着头,手不停地摇动扫把,轻轻地说:“蠢丫头,下毒一定要见面的吗?何况这种毒只要触碰你的皮肤就行了。你再想想最近自己的贴身之物是否被人动过?”

听她一说,我急忙跑去晾衣服的天井,在石洞门旁与锦儿撞了个满怀,她手中的小瓷瓶“咚咙”滑落。按是平常,早被她骂个狗血淋头了,可这会儿她慌张地看了我一眼,拾起瓶子便跑,一下子无影无踪了。真如梅姨所说是夫人?

我走回后院,怏怏地对梅姨说:“我怀疑锦儿动过我的内衣。”她微微笑了,说:“没错吧?这家子女人都是蛇蝎心肠,开始对你下手了。”“那我该怎么办?”我求救般地望着她。她说:“这毒不是特别厉害,回头我给你个方,你找点药敷敷就好了。”“谢梅姨……”我还没说完,她又道:“你也得帮我做件事。”“什么事?”

她在我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我说:“不行,这事太危险,我做不来。”她又拿起扫把,冷冷地说:“那算了,你的脸一直烂着吧!”“为什么要装神弄鬼的?”“吓死那毒妇!”她脸上闪过阴郁凶光。我只得点点头,说:“都听你的。”她满意地笑了,继续顺从地扫地,好像从不知道反抗为何物。

少爷最近恢复了气力,常常出来走动,这会子带着徐先生亲自上我屋来,见我不在,又折返出来,正好在游廊边上碰见。他责怪道:“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到处乱跑!”徐先生一见我的脸,瞬间仿佛猜到了几分,搪塞道:“少爷,少奶奶……噢不……的病不好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调头要走。少爷忙拦住他道:“徐先生,您可是我家药铺的掌柜,家里人病了不找您找谁?您先把个脉看看。”“不用看了,这是不治之症……少爷……恕我无能!”他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离开内院,想必在罗家这么多年,夫人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不想淌这浑水。

明轩还要拦他,我上前说道:“少爷,算了,生死有命,您不必为我费心。”他说:“我总觉着里面有猫腻!凌波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吃过不该吃的东西?”我摇头道:“没有,我跟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就奇怪了。”随即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眼里透着烂漫的星光,像初见时的上官忆一般,信誓旦旦道:“凌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淡然一笑,对这种情谊有些麻木了,心想:没你,我也能活下去。活,是我自己的事!

夜里,我按梅姨说的来到后院,在井边换上她预备好的白色长袍,这是我第二次装鬼了,似乎有了经验,披下长长的头发,并踮起脚来,尽量走得飘飘忽忽。细细的新月在云层中钻进钻出,光影明暗不定,院里黑乎乎的一片。

果然,夫人一个人在倒置的水缸上点着蜡烛,供奉着果盘,跪在跟前,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祭奠着什么人。我慢慢走向她身后的几株梅树,一阵风吹来,吹得烛火慌乱地跳动,顺着风向,我尖利地发出怪叫,长发挡住了脸颊,手指张开,在空中胡乱抓着,嶙峋诡异的枝桠为我作掩护。只见她惊恐地大叫,抱住头颅,连滚带爬地逃离此地。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起床,提着灯笼出来查看,我忙逃回后院井边,将白袍换下,在石缝里藏好,跑到院子人多处,嚷嚷着问道:“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夏花也来凑热闹,叫嚷道:“夫人撞见鬼了,咱们院里有鬼!”我假装害怕地挽住她的手。她说:“莫怕,莫怕,有我呢!”

第二天一早,我去见梅姨,她仍一声不啃地在扫地。观望了一下四周,随手将一张纸塞到我手里,悄然道:“是药方,你自己去配。”“哦,谢了。”我马上离开后院。

来到厨房,丫鬟老妈子们正????地说着什么。夏花挑水进来,把木桶搁在一边。我用胳膊肘子戳了她一下,她回过头来,会意地看了我一眼,在我耳畔悄声道:“昨晚药铺遭贼了,老爷放着准备送给晋王的千年人参丢了。”“那会不会跟内院闹鬼有关?”我假装吃惊地问道。她轻轻道:“都这么说呢!早晨听管家说北面又开战了,这日子真不太平。”

她虽说得很轻,但还是被丫鬟老妈子们灵敏的耳朵听到了,纷纷转身,过来搭讪道:“夏花,你刚说什么?北面又开战了?”“夏花,你不会听错吧?去年不是刚打过?”“管家真是这么说的?”“管家说的应该没错!”……大家都猜测、议论着。

管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咔咔”干咳了几声,“嗡嗡嗡”的说话声立刻消散,所有的人都认真地干自己的活。管家宣布道:“药铺人手不够,夫人说今儿起你们有一部分人要出去干活!”

大家静默地听着,都低着头,似乎没人愿意出去。管家说:“我向来不想为难谁,也不想帮衬谁,不如抓阄吧!”大家纷纷点头,于是抓阄就开始了。管家叫人数了些黄豆跟绿豆出来,他说:“闭着眼抓,抓到黄豆的留下,抓到绿豆的出去。”有人道:“拣大的抓,黄豆比绿豆大。”可管家像是有备而来,他叫人拿来的黄豆跟绿豆都一般大小,形状也差不多。

排在前边的人,摸到黄豆的,就高兴得手舞足蹈;摸到绿豆的,都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轮到夏花了,她随手一摸,居然是颗绿豆,懊恼得上蹿下跳的。我一摸,是颗黄豆,她不禁投来羡慕的目光,蔫蔫地说:“还是你的运气好!”我说:“咱们换一颗吧!”她兴奋地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问:“要附带条件吗?”“不用。”我斩钉截铁道。她笑呵呵地冲过来,亲了我好几口,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要你是男的,我准保嫁给你!”瞧她那肥头肥脑样,我一把推开她道:“我若是男人,除非是瞎的,不然绝不会做娶你那等蠢事!”她撅着嘴道:“算了,看在你跟我换豆豆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下午,我便被派去药铺。说实在,药铺的活虽然辛苦,但能学到很多东西。以前书上看的以及师太教的许多内容,在此处都能一一实践。趁伙计们不留意,我把梅姨给的药方给配齐了,捣成碎末,轻轻地涂在脸颊上,慢慢地似乎没先前那么痒了。

晚上依旧回内院歇息,拿了些捣好的药,叫夏花帮我涂抹在身上。她的手上沾满药泥,有些嫌弃地啧啧道:“你浑身都烂了,这病怎么这么严重,不会传染给我吧?”我生气地说:“要传染早传染了,你害怕也没用!”她点点头:“这倒也是!”

过了几天,身上的毒基本解了,可皮肤上的疤痕还没除去,看着让人触目惊心。夏花进来叹气道:“哎,夫人好像真中邪了,天天不敢睡觉,这几日锦儿都快被她折腾死了。”我没听清楚,随口问道:“你说夫人怎么啦?”“就是那次撞见鬼之后,夫人就不睡觉了,天天跟梦游一般,晚上要锦儿把屋里的蜡烛全点燃,还要陪她不停地说话。你说她是不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