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3)
作者:桂庄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656

黑夜与清晨在我模糊的意识间轻易变更,不知道独坐了多久,天似乎早就亮了,山顶上唯有些低矮的小树和颓败的灌木,无法遮蔽刺眼的光芒。太阳怎么在头顶上?它为何一反常态恶毒地照着我?我眯缝着双眼不解地望了它一眼,然后又将头深深埋入双膝间。

双手抱膝的感觉真好,记得小时候奶妈对我说过,所有刚生下来的小孩都喜欢曲腿,因为他们在母亲的肚子里就是双手抱膝而眠的。每当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按着奶妈所说双手抱膝侧卧于床上,再难熬的漫漫长夜都会很快过去。后来奶妈死了,我独自睡在彭古帐篷里寒气四溢的地上,又独自睡在罗家堆放杂物的库房里,这么多年能这样艰辛地熬过,多亏了奶妈教我的奇特睡姿。

正想着,像有东西按了下我的背,疑惑地抬头,却见景琮双眼血红如猛兽锁定猎物般死盯住我不放。他狠狠地将我抛到空中的纱巾摔在面前,那纱巾可能被树枝钩破了,丝丝缕缕披散开来,呈现粗放的流苏状,匍匐在地上又仿佛一束束被风刮落的薰衣草,残败地聚拢在一起。“你做什么?”他大声咆哮,顺势举起右手,我能感觉他挥舞手掌时带来的风已经刮到耳边,不过管家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胳膊,那一掌并没有落到我脸上。我漠然地望着他,异常平静,但这种平静却深深地触怒了他。他又迅速地挥起另一手掌,这次我没能幸免,被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心没有太大的震撼,身体似乎也变得麻木,宛若灵魂出窍一般,对他的愤怒毫不在意。我忘了,他从何时起喜欢用暴力手段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可粗暴换来的唯有冷漠,我再不跟他说一句话。

管家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劝了很久,最后还让我道歉,我只淡淡地望着他,闭口不语。他的眼睛更红了,似乎要喷出火来:“你活腻了是吗?”他恶狠狠地问。“想跳崖?”他嘴角翘起一个轻蔑的弧度。“你试试看!我让你哥给你陪葬!”他骨子里的那股霸道歇斯底里地爆发而出,我依然没有理会,只痴痴地看着远山那一抹静静的淡蓝,曾几何时我在一家院子的长廊里瞧见过这悠然的美景,当时想的是永远,是一辈子,甚至是生生世世,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个“永远”永不属于我。

他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下山,没有回那破败的茅屋,直接去了一户乡绅家里。那户人家很大,有七八进庭院,他把我扔到院落深处的厢房内,交给了几名侍女,自己则恼怒地出去了。门被重重关上的一瞬,我觉得自己真像只笼中鸟,任由他摆布,却不能说个“不”字,即使说了也没用,在自由问题上他从来不许我争辩。

褪下层层外衣,看着大木桶中漂浮的绯红花瓣,我疑惑地想,若我腕间流淌出的鲜血是否也能在温润的水中凝结为花瓣,那样的话,我会拥有一个绚烂的死法,规避掉了血腥与肮脏。熏着白茫茫的雾气,花香在房内四溢开来,那木桶里的水很深,淹没了我整个身体,打湿的头发黏黏地贴在肩上。当侍女过来问我要不要再加点热水的时候,我冷冷地说:“给我一把刀!”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快速地拉下帘子,夺门而出,那模样滑稽地如落荒而逃。我想,她是去告诉她的主子,有人很想死。

我果然等来了一把刀,确切地说是一柄弯刀,还有一个恼羞成怒,更怒不可遏的人。他用刀尖轻挑起我的下巴,傲慢又夹杂凄惶道:“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你就这样折磨我?”声音很低,他的嘴几乎要碰到我的耳垂了。我闭上眼,回避他眼中透出的森冷的寒气。

“不说话是吗?”他有些绝望道,急速拎起他送给我的小兔子,刀已经架在了兔子的脖子上了。我惊恐地呼道:“别!”声音很轻,仿佛呼气,但他显然听得清清楚楚。旋即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冷笑道:“终于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