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疑踪
作者:牵黄擎苍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012

顾少游等救了孔令师,急回明月堂。

明月堂堂主遭袭一事,立即传扬开来,成为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

正在明月堂欲向长沙白云山庄兴师问罪的时候,湖南有消息传来:白云山庄已被一把大火化为灰烬。显然,葛太岩在袭击孔令师之前,便想好了退路。

顾少游回到明月堂,一边安排名医救治堂主,一边亲自带人去厚恤在太白居死去的十八名兄弟的家属。明月堂众人见顾少游厚恤死亡兄弟的亲属及隆重安葬死者的情景时,无不感动、叹息不已。

提起这个顾少游,江湖中大大有名,声名之响、锋芒之锐,丝毫不逊于孔令师,直欲与少林、武当等七大门派掌门人一争雄长。他原本是山西一介布衣,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终日与乞丐为伍。他聪明机智,勇武过人,十几岁时即能急人之难,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声名渐盛。

他酷爱枪法,十八岁时遍历名山大川,求师访友,虚心请教,后与孔令师结拜为兄弟,创立明月堂,江湖中流传一句话叫“平生不羡万户侯,只愿一识顾少游”,可见顾少游之风采。

孔令师身负重伤,不能主持事务,便委任于顾少游。顾少游推辞不得,挑起了这个重担,真有点像以前的诸葛亮所说的“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顾少游虽然雄才大略,做起事来合情合理,一丝不苟,但凡事都先向卧榻不起的孔令师请示、求教,然后才婉转表达自己的意思,最后再下达命令。只要是孔令师不点头的事情,他一概不做;只要是不利于明月堂的话,他一句不说。这一点,不仅明月堂上上下下深为服贴,连孔令师也极为满意,欲令顾少游暂摄堂主之位,顾少游坚决不允,孔令师只得作罢。从此,孔令师就放心地养伤、休息。

与此同时,明月堂派遣出众多耳目,探查玄阴教及葛太岩的消息。孔令师还抱着重病,亲自下令要不遗余力地追查巴山夜魔巴蜀东的下落。

起初众人还担心玄阴教会趁孔令师重伤之际大举来攻,但过了数月,明月堂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至于那赤松子遗留下来的智儿,孔令师更将其视若己出,疼爱怜惜之处尤胜亲子。

明月堂的弟子晓得智儿是堂主救命恩人的遗孤,也都对他另眼相看。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眨眼间数月过去,孔令师的伤势已经痊愈,但是巴蜀东及玄阴教便如空气消失在了天空中,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时已冬季,日见肃杀。孔令师一天比一天烦躁,一天比一天焦急:“巴蜀东,你到底躲到了哪里?可是不管躲到什么地方,我都要把你找出来!”

这天中午,孔令师在“听月居”休息,忽地弟子送来一封信,拆开一看,但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孔堂主,今晚天黑请于南城外黑松林一见。巴蜀东。”

这些字写得甚是拙劣、难看,就算是小学生刚刚练习写的字,也比它好看得多了,但每一笔每一画都锵铿有力,劲透纸背,显见那人写字虽不好看,内功却深厚无比。

孔令师看完这封信,不禁深吃一惊,万没料到巴蜀东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真是太好了。可他转念一想,这巴山夜魔素以凶残阴毒名闻武林,侠义之人无不恨之入骨,如今却敢约自己出去,难道他不怕死,还是其中有诈?

就在他沉思之时,忽听得外面有人哭道:“孔叔叔,阿霖弟弟打我。”孔令师微微一怔,刚将巴蜀东写来的信藏在枕头之下,智儿便跑了进来,两眼红肿,泪痕犹存。

这“听月居”乃是明月堂最重要的地方,日日夜夜戒备森严,既是孔令师休息之处,也是他思考、决断大事的地方,寻常之人根本不许进来。纵是顾少游若未经准许,也不能够擅入。但是孔令师的家人却可以进来,智儿也得到了特许。

孔令师问道:“是不是又和阿霖弟弟吵架了?”智儿哽咽道:“我要玩他的木马,他非但不给,还……骂我,动手打我。”

阿霖的年龄虽比智儿小几岁,但已深得孔令师真传,扎下了深厚的内功基础。

而不知什么原因,赤松子却一直没有教智儿武功。因此两人小孩虽然平时玩得很好,但也常常吵闹,大多以智儿被打得痛哭流涕而收局。

孔令师苦笑了一下,安慰智儿:“智儿乖,不要哭,待会叔叔狠狠地骂阿霖一顿,替你出气,好不好?”哄了好一阵,智儿才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出去玩了。

经此一闹,孔令师又想起了救命恩人赤松子:“巴蜀东既然约我去,我就去。凭我的武功,难道怕他不成?如果将此事告诉顾副堂主,他必定会力主设计围杀。巴蜀东是赤松子道长平生最恨的人,我何不趁此机会除了他,替赤松子报仇。”

到了晚间,孔令师对顾少游说自己有事,得出城一趟。他的语气淡淡的。顾少游笑道:“大哥有事出去好了,明月堂不会有事的。”

三更时,孔令师暗藏凝雪剑,独自一人出了明月堂,到了南城外的黑松林。

自出了明月堂,孔令师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谨慎,生怕一不小心便会踏入陷阱中去。像巴山夜魔这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是到了黑松林,没有一点动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连巴蜀东都没有出现。

夜已深了,除了冷风呜咽、树枝颤抖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孔令师道:“难道那封信不是巴蜀东写的?还是他突然出了事,不能来了?或许,巴蜀东是想考验我的耐心,叫我等得心烦意躁,露出破绽,给他以出手之机。”

他决定等待。

远处传来四下梆子声,已是四更天了,巴蜀东还是没有出现。

孔令师心下忽生不祥之感:“莫非巴蜀东有意将我引到黑松林,他与玄阴教、葛太岩、秋小婷等人袭击明月堂?可是明月堂有顾少游镇守,应该万无一失。即使有危险,我也应该看到紧急讯号。”他迅速返回,可是明月堂仍然是明月堂,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发生异常变化。真是怪事一桩!

第二天,孔令师便将此事告诉了顾少游。

顾少游大为惊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沉吟一会,道:“只要我们查出那封信的来源,就可以判断是不是巴蜀东玩的鬼花招了。”孔令师表示同意。

明月堂立即展开调查。那封信是由大明湖畔的一个船家交给明月堂守门弟子的。

可再问那船家,却是又由一个烧饼铺的伙计转交给他的。

顾少游亲自问那伙计:“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烧饼铺伙计吓得面色灰白,连忙摆手道:“不是。”

顾少游道:“那你这封信从何而来?”伙计道:“是一个小孩子交给我的。”

顾少游眉头一皱,道:“那小孩子是谁?”伙计道:“我不认识。”

顾少游喝道:“胡说!你不认识他,怎会替他传信?”

那伙计战战兢兢地道:“那小孩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叫我辗转送交明月堂孔堂主。我……我一时贪财,就答应了。孔堂主,顾副堂主,请饶命啊,我实在不知道那小孩子是个坏人呀。”

孔令师和颜悦色地道:“那小孩子长得什么模样?”伙计想了想,摇头道:“那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跑到烧饼铺前,我记不得什么模样了。”

顾少游厉声道:“你再不坦白交待,看我不剥了你的皮!”那伙计连忙跪倒求饶:“顾副堂主请饶命,我实在记不得他长的什么模样了。”

孔令师察颜观色,见伙计不似作伪,笑道:“如此看来,那封信必是巴蜀东写的。既是他写的,我们就是再查几年,恐怕也查不出什么真正的结果来。伙计是无辜的,不要再为难他了。”

顾少游点了点头,转头对伙计喝道:“下次你若再糊里糊涂地替人送信,我非给你点颜色瞧瞧。”

伙计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去了。

孔令师面色凝重,道:“我们虽猜不到巴蜀东玩什么阴谋诡计,但也可以确定,他就在济南城附近。你立即吩咐下去,出动布在济南城的所有耳目,务必要查出巴山夜魔的下落!‘顾少游躬身道:”是,大哥。“如此过了三天,到了第四天,顾少游忽然自城外赶回,对孔令师道:”大哥,有巴蜀东的消息了。“

孔令师大喜,道:“请说。”顾少游道:“住在城外的一个乡农,因为每天早上都要起来拾粪。他看到一个人浑身是血,鬼鬼崇崇地从他家的院子里一闪而过。他当时以为是鬼,吓得半死,也没敢对人讲。当明月堂的暗探询问时,他才把这件怪事说出来。”

他顿了顿,道:“根据那乡农的描述,此人很可能便是巴蜀东。”

孔令师两眼发光,道:“太好了,如果他受了重伤,一定不会逃得太远。”又自言自语道:“但那巴蜀东又如何会受伤呢?”

顾少游道:“巴蜀东无恶不作,仇家极多,也许是他作案时遇到了克星。”

孔令师沉吟道:“巴蜀东奸猾之极,要想找到他可不是易事。”顾少游道:“如是平日,要找他确是不易,但如今则不同了。”

孔令师道:“为什么?”

顾少游道:“他既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无法远走高飞,况且明月堂已撒下天罗地网,他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这样一来,他就必会躲起来养伤。而要疗伤,就必须得买药吃药……”

孔令师接着笑道:“所以我们只要派人秘密监视济南城大大小小的药店,就可以查到巴蜀东的踪迹了。”顾少游道:“正是。老天有眼,若真能手刃巴蜀东,我们就可以替赤松子老前辈报仇雪恨了。”

如此,明月堂的耳目秘密盯上了药店。

过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好消息:济南城的同仁堂药铺,每隔十几天,就有一个瞎子眼老太婆来买药。那瞎眼婆子虽然哮喘、咳嗽,但她买的药却都是治伤补身的名贵药。

为了不打草惊蛇,明月堂弟子没敢惊动那盲婆婆,特来请孔令师定夺。

孔令师听完这个消息,说道:“我要亲自去瞧瞧这个盲婆婆。”顾少游道:“大哥,你是万金之躯,不能冒这个险,让我去,或者派个得力的兄弟就行了。”

孔令师淡淡地一笑,道:“你认为这个盲婆婆就是巴蜀东假扮的?”顾少游道:“很有可能。”孔令师道:“那我更要去了。”

顾少游急道:“大哥……”孔令师摆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道:“倘若我能亲自杀了巴蜀东,赤松子道长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顾少游犹豫了片刻,道:“要不要派遣几个兄弟陪着你?”

孔令师道:“你给我传令下去,撤下盯梢同仁堂的所有耳目,我不想让巴蜀东有所警觉。”

当天下午,大名鼎鼎的明月堂堂主就变成了同仁堂药铺的一名伙计。

为了熟悉各种药材,孔令师向药铺的老板讨教了很长时间。幸好他天资聪颖,学得极快,若非大行家,也瞧不出什么破绽。何况他的身份只是一个伙计,卖错药、报错价格,也在情理之中。

孔令师做了伙计,几乎一直就得在柜台前站着。几天过去了,那个可疑的盲婆婆居然始终没有出现。

这一日,孔令师正趴在柜台上噼哩啪啦地打算盘,突听得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道:“伙计。”

孔令师抬起头一,不禁暗叹一口气,道:“点子终于来了。”

原来柜台前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弓腰曲背的瞎眼老婆婆,手里拄着桑木拐杖,颤颤巍巍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孔令师连忙陪着笑脸,道:“老婆婆,您买药?”盲婆婆竖着耳朵倾听了一会。

孔令师奇道:“老婆婆,您怎么了?”

盲婆婆道:“我来这里买过几回药了,你的声音似乎不像以前那个伙计。”孔令师暗暗吃惊,笑道:“老婆婆,您的耳朵真管用,以前那个伙计因为家里有事,不来了,所以由我代替。”

盲婆婆说了几种药名,孔令师很利索地秤好,包好,递到盲婆婆手里。盲婆婆道:“谢谢,谢谢。”转过身来,拐杖在前边地上试探性地点着,一步一步地去了。

若是别人,说不定已经跟踪盲婆婆了。但是孔令师没有。他觉得这盲婆婆不像男人假扮的,也许是被巴蜀东以金钱买通,前来购药的。若是那样,孔令师就会打草惊蛇,逼得巴蜀东逃走了。

过了十几天,盲婆婆果然又来购药,孔令师依然按兵不动。如此三次,盲婆婆已确信孔令师真的是同仁药铺的伙计了。

孔令师暗想:“差不多了。等下次盲婆婆来了,我就再也不会放过她。”

可是等了二十几天,盲婆婆再也没有出现。孔令师不由着急、后悔了:“如果她不来了,巴蜀东的伤好了,我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天气渐渐酷寒起来,已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太阳了。这天傍晚,天色愈发昏暗阴沉,铅云低垂,好象随时都会呻吟着向大地扑下来,狂风却在怒吼着,似乎也在诅咒着苍天为什么如此寒冷。

孔令师愁容满面,忖道:“若再下一场大雪,盲婆婆更不会来的了。”

然而,盲婆婆却出现了。

她买了药,就在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冒失鬼撞倒了,痛苦地呻吟着,好半天爬不起来。其实这个冒失鬼乃是孔令师有意安排的。

孔令师急忙跑出去扶起盲婆婆,但见她额角肿起一个大包,嘴角已渗出血来,说道:“老婆婆,你伤得重不重?快到屋里歇歇。”

盲婆婆急剧地喘息着、咳嗽着,道:“是……是谁撞我的?我瞎了眼睛,难道他也瞎了眼睛?”孔令师帮她拍打身上灰尘,道:“那人早已经跑了。”盲婆婆浑浊的眼中忽地挤落两滴泪来,道:“谁都来欺负我这个瞎眼婆子……”

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竟然失声痛哭。孔令师连忙安慰。

忽听得药铺中有人不悦地道:“小陈,你不卖药,跑到外面干什么?”孔令师忙道:“老板,她……这个婆婆眼睛不方便,被人撞倒了,所以我来扶她一把。”

药铺老板道:“我还以为是你撞的呢。”孔令师道:“这我哪敢?”

盲婆婆又疼痛又伤心,一边呻吟一边哭。孔令师看不下去,道:“老婆婆,天要下雪了,您要回家,得赶紧走。”盲婆婆闻听这话,止住泪水,接过孔令师递过来的拐杖,没走几步,就又摔倒了。

孔令师再将她搀扶起来,对老板道:“老板,老婆婆摔得挺厉害,我可不可以送她回家?”老板想了想,道:“小陈,你是个好心人,我不能阻拦你做好事,不过你可要快去快回。”

孔令师道:“老婆婆,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盲婆婆仍在犹豫,不说话。孔令师真诚地道:“您不要怕,我是个好人,请您相信我。”

盲婆婆终于答应了。

孔令师一边扶着盲婆婆行走,一边陪她闲话家常,心中却暗想道:“这盲婆婆的身体很轻,绝对不是男人!难道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

盲婆婆的家住在城外,走了数里,才隐约看到一个稀稀疏疏的村落。

盲婆婆道:“我的家到了。小陈,谢谢你,你真是……真是个好人,好人必有好报的。”拉着孔令师的手谢个不停。

孔令师道:“我还是送您到家吧。”盲婆婆道:“没事了,我能摸着回去了。天要下雪,你还是赶紧回药铺,免得回去迟了,挨老板的骂。”孔令师害怕引起她怀疑,就依言返回。

可是没走多远,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绕了回来,偷偷望着盲婆婆蹒跚着走入了一户人家,那家门口还长着两株早秃了叶的枣树。

到了晚上,雪花就一片一片地飘了下来。

孔令师潜入那家门前长着枣树的院子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没发现一个人,连那盲婆婆也不见了。

孔令师忖道:“难道我上了当,或是盲婆婆警觉不妙,已经提前逃跑了?”

正想到这里,他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风声突如其来的传到了屋前。若非孔令师内功深湛,早有戒备,未必听得见。

孔令师刚把身子隐伏下来,黑影一闪,一个高大魁梧、满面虬髯的汉子已掠到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