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仓门小吏
作者:墨色青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54

拓拔余在西秦舍生忘死之时,在富江郡的燕城一个后世评价夏龙三不倒大权臣之一孟斯迎来了又一个清晨,平淡无起,却成为他一生的转折点,今后他人生的悲欢离合都从这一天开始书写。时年炎龙正历四十九年。

“孟斯者,字阔亮,楚上蔡人也。年少时,为富江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孟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鉴史通记——孟斯列传》

孟斯从沉梦中醒来,一眼望到的是半旧不新的青麻帐,纷飞乱鸣的绿头蝇,一种极度悲哀苦闷的情绪在胸口沸腾。他沉着脸缓缓起身,走到窗口的木盆前就着昨夜的凉水仔细用心的擦拭面庞,然后折好麻巾挂在盆檐。坐下,开始对着铜镜梳理头发。刚正不讹的剑眉,高挺如峰的鼻梁,紧抿坚毅的嘴唇,镜中呈现出一张浩然正气的大丈夫之容,端的是中正无畏。孟斯手抚铜镜,怅然若失。

“人言常道,像由心生。可叹我这张面脸只会的最高权力者的欣赏。现如今,我是怀大志而空恨一生。难道,我是真的要穷困潦倒一世吗?”从喃喃细语到愤然大怒,孟斯宛若咆哮的疯犬,跳将起来撕扯这一帘青麻帐,撕裂声,咬牙切齿声,伴随着漫天乱舞的碎布,在这间狭小阴晦的房屋内激起了一场凄惨诡异的浩劫。

发泄过后,孟斯匍匐在床头失声痛哭,强大的悲痛之情吞没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想他已经年近四十,前途仍然迷茫无光死路一条,这人的一生还有几个四十年。他孟斯虽然贪生怕死,但更可耻自己如沙石走狗般悲惨死去。地位卑贱是莫大的耻辱,政治穷困是莫大的悲伤。他想要那样人人仰望的权利地位,想要这世上最为风光的前程。可如今,他只能在萧萧仓库中苦度余生,这叫怎能不悲从心来,放声大哭。

直到日上三竿,他的哭声才慢慢停止。起身整理了衣着,低垂着头颅,他像是一个幽灵朝着仓库飘摇而去,沿途的风景与他来说,不过是一种身份的讽嘲。他想出人头地,想的心都痛了。

“孟斯,那存于仓库内里的锦缎怎么又被啃食大半。你这守仓使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整天摆着个灰沉沉的脸色给谁瞧啊?”一个黄衣小厮扯着嗓子冲着孟斯尖利的叫,趾高气扬的模样像极了门口盘旋的野狗。

孟斯咧出难看的笑脸赔罪到,“冯小哥,实在是这里的老鼠太过狡诈。人力难及啊。您就不要和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计较。打明儿取了俸禄,请您吃酒去。”

黄衣小厮从牙缝里哼了一声,瞥了瞥孟斯因为卑微而扭曲的脸,心里大感快意,虽然知道这厮不是个不知趣的家伙,可偏偏看见那天生告密样的面容,他就觉得极为不快。心里火来得快,去的也快,他放缓了脸色,开始安慰孟斯,“也罢,你我好歹同乡,在这夏龙国也算是近把的亲戚了。我也不与你为难。只是,进个儿听说上头要来人,你留神点。万一出了我想保你也保不了。眼光放实在点,说不准这次就是你飞黄腾达的机会。”

他小小一个人装出大人的深沉样,其中是说不出的好笑。但孟斯知道姓冯的小厮是真心为自己好,虽然平日里性情多变,暴躁难驯,但对自己却也真是照顾许多。孟斯深深鞠了一躬,正言到:“若真如冯小哥说言,孟斯必不忘小哥的昔日照料之情。”

黄衣小厮不在意的挥挥手,面上不变的嘲讽,“这世道,管好自各吧,你要是真的一人得道,我就是想做那升天的鸡犬也的看你大官人的脸色。终不过一个‘奴’字。还不如等哪天奴仆契到了时日,我回自家的楚国蔡县,复我原名。也算是得个潇潇洒洒快活自在。”也不看孟斯的脸色,随意在他的手中放个小小的巾团,说到,“若让我知道你哪天随那帮不长进的混球出去吃喝嫖赌。你就等着我喊人打断你两条腿吧。自己琢磨。”言罢,转身离开。

孟斯打开巾团一看,原来是些细碎银两,看的出应该是冯小厮的贴己俸禄。想到这个铁面刀牙的人偏偏就有一副菩萨心肠,暗地总是救济自己帮助自己,才让自己能在这样清贫的情况下仍然能读书不倦,悲闷不已的心里就时时闪过温暖的感觉。如此之人,与他无欲无求,才让他知道世道如何之肮脏,总有那样的人关怀你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高高扬起头,他很意外的感到今天的自己很是多愁善感。不再细想,随意的收拾了一下情绪,他撩起长袖拿起扫帚打算走进仓库去驱敢那些胆大妄为的硕鼠。

远远的传来一阵纷杂凌乱的脚步声,随后就是黄衣小厮熟悉的叫喊,“孟仓使,出来见郡守大人。”什么?郡守大人?为什么应该在闻家堰的高太守会来这小小的燕城仓库呢?孟斯百思不得其解,很纳闷的掸灰出迎,也不看凌乱不堪的仓库,他像也迎战的勇士大步走出去。

入目的是唯唯诺诺的县官,还有旁边一干面无表情的将士,黄衣小厮盯着自己的紧张神情,让孟斯心中再次一暖,他不是无情人,怎会不懂他的好意。微微一笑走上前,他弓身向其中一个背对自己的身影行礼,“燕城仓使孟斯见过太守大人。太守安康!”

身前的人背手回过身,顶着耀眼的阳光展现出身居高位者的气宇轩昂之势。孟斯私下稍稍抬头,看到高姓的太守白衣长剑,剑眉微蹙,衣袂在风中翻涌不息如奔腾万里的云彩,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年龄却是天壤之别。

“你对本太守很好奇?”高太守高深莫测的开口,不苟言笑的样子更添话中的杀伤力,吓的孟斯额头冷汗直冒。“不敢,下官只是惊于大人风采,才会如此冒失。望大人见量!”不称小的只听下官足见他心中的欲望如山火浓烈焚烧四野。

高太守从孟斯低垂的眼里看见他无法掩饰的野心,炽热滚烫。心下暗自嘀咕,“这人果然如‘天情’所报相貌端正却野心勃勃,且眉目见可见阴狠狡诈之色。只是怕会养虎成患,将来难以掌握。看来还是先想办法引他上钩。带回去让主上定夺。”打定了主意,他瞄了一眼身旁候着的县官,吩咐倒,“我只想和这个不怕死的仓守说说话。你们就不用伺候着了。”举手一挥,他身边的侍卫马上架着县官等人离开了仓库,行动迅速井然有序。

孟斯很是疑惑,却不感表露脸上。他用余光注视神秘的高太守,等着他说话。高太守更是好性情。跺步于仓内四处张望,其中还伸手摸了一下库存品,脸上惋惜之色益发加重。

最后还是孟斯忍不住,开口询问,“不知,太守有何吩咐?”高太守拍拍自己的手,冷冷笑到,“孟大人真是好闲情。不管着仓库如何脏乱,硬是无动于衷啊!倒不知孟大人可是要在这样的灰尘中终老一生啊!”高太守干脆停下脚步,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讲,“我听说孟大人素有大志,曾言‘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不想特意来救助之人原来是个如此之辈。人言可谓啊!哼哼!”当下冷笑几声,瞥着他变换多段的神色站于一旁。

孟斯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愤慨,当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嘲笑你的胸无大志,任他有圣人般的气度也受不了,况且现在的孟斯还只是个仓守小厮,未经风雨,怎么受的起如此的冷言冷语。他憋红了双眼,大咆大叫,“大丈夫岂不闻志在天下乎?”

高太守的面色越加发冷,最后干脆是如积雪覆盖不见内心,只一双清眸轻蔑的刺痛孟斯的心。“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看错你了!”一挥衣袖毫不留恋的走出仓门,徒留楞楞的孟斯呆在仓库中。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轰雷炸耳,灵魂颤抖,孟斯无神的站起身,拿起破旧的扫帚麻木的挥动起来。哐铛——一声清响召回他恍惚的心智。

低头蹲下捡起,一块温碧玲珑玉佩摊在他的手心,上面雕刻着飞扬俊奕的小篆——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