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的马车刚刚离去，瑞恩立即皱起眉头，一把按在自己的肩头，适才在先知内德拉面前强自用力，创口早已破裂，幸好昨夜结上的绷带够厚，伤势也并非沉重，鲜血才未渗透衣襟。

拉尔关切的看着他，“要不要换药？！”

瑞恩摆摆手，“算了，一点小伤！”他举目四顾，“小家伙还没起来么？！”

“没有。”拉尔笑道，“现在还是早上呢？这段时间咱们可累得够呛，这几个小姑娘可真够难为了——”他看了看瑞恩苍白的脸色，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掌刚刚触及，却突然象被火烧着了似的，猛的缩了回来，大惊道，“你怎么回事？！发烧也没有这么烫吧？！”

瑞恩愕然道，“怎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疑惑的道，“你没事吧？我很正常啊！”

“胡说八道！”拉尔惊疑不定，“你整个人象一堆火焰似的，摸上去烫得发疼。”

瑞恩摇摇头，径自走到衣架前，端起一盆冷水，准备洗把脸，脸上的肌肤触及冷水，却发出“嗤、嗤”轻响，犹如向火炭上浇水一般，眼前白雾腾腾，视角一片朦胧，不禁大讶，低头望去，手上半湿的手巾竟顷刻间将要干透。

拉尔吞了一大口口水，迟迟疑疑的道，“难道……难道……”他定了定神气，“内德拉给你施展了诅咒术？！”

这时瑞恩亦有些惊惶，凝神回忆，缓缓摇头，“不象、不象！……”思索半晌，他突然浑身一震，好像是忽然回忆起了什么，当下就那么手捧毛巾，仰头向上，徐徐呼吸吐纳，彷佛整个人瞬间化作一尊雕像。

拉尔差点骂出声来，这算什么？神神秘秘不知道他玩些什么花样，禁不住怒道，“瑞恩，你和内德拉到底怎么了？！”

瑞恩一言不发，默然良久，就在拉尔即将爆发之前，突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举起毛巾朝脸上抹去，这次水渍淋淋，不见任何异常。

拉尔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犹豫半晌，再次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此次却温温热热，一如平常，不禁愕然道，“现在又好了？！”

“是啊，刚才那个先知长老之前和我开了个玩笑，说是让我暖和暖和，”瑞恩咧开嘴巴笑了笑，摇摇头道，“我也是刚才才发现！”

“原来如此！”拉尔这才释然，作为如此大族的先知长老，内德拉肯定非同小可，未必就会比国王的宫廷魔法师差了，戏弄戏弄象瑞恩这样的菜鸟，自然轻而易举。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夹杂着数声污言秽语，拉尔侧头观望，门口的两名卫兵好像在和什么人争执，他大声问道，“怎么了？！”

一名卫兵退回大门，大声报道，“阿尔萨斯先生，这几个商人想求见瑞恩大人！”

瑞恩跨步而出，一眼瞥见，居然是蒙力克那伙商人，禁不住嘿嘿一笑，对拉尔道，“咱们还有多少钱？！”

“一个金币和七个多银币，”拉尔一怔，“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们马上就要有钱了！”他嘿嘿一笑，转身朝卫兵大声招呼道，“这几位都是我客人，请他们进来！”

急急挣脱卫兵，蒙力克踉踉跄跄抢在最前，远远地招呼道，“瑞恩先生，我是蒙力克，条登王国的那个丝绸商人，咱们见过面的，是不是？！”

“是啊！”瑞恩大笑，将他们迎进正厅，在火塘边落座，“我们在酋长的宴会上见过，不知几位今天过来有何贵干？！”

蒙力克脸上堆满谀笑，欠身道，“尊贵的瑞恩先生，其实昨天我们就想过来拜访的，但一想您旅途劳累，可能需要休息，所以直到现在才敢上门打搅！”他微微躬身，“真是冒昧了！”

“不错，如果你们昨天来，咱们肯定是不会见面的，”瑞恩大刺刺的道，“今天如果你们晚来一会，可多半见不到我，刚才我才和先知内德拉大人约好了一起喝茶，所以你们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他不耐烦的瞥了他们一眼，脸上挤出一个相当勉强的微笑，“我实在是很忙，真是抱歉。”

蒙力克陪笑不已，旁边一名商人凑上前来，“当然、当然，瑞恩先生的时间贵比千金，咱们是绝对不敢耽搁的！”他嘿嘿笑道，“其实咱们一大早就来了，后来看到多米大人车架，于是在旁边等着，刚才他的马车离开之后，咱们才敢上前拜访。”

“哦？！这么说确实是很有诚意嘛！”瑞恩漫不经心的道。

“是啊、是啊，”一众商人连连点头。蒙力克笑道，“自昨天见了先生一面之后，我们这些人实在是非常仰慕啊，今天瑞恩先生能够赏脸赐见，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老兄太客气了！”瑞恩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有些不耐烦的道，“诸位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吧！”

“咳……咳……”各人对望几眼，蒙力克凑上前道，“其实咱们这次来，是想请瑞恩先生稍稍提携……那个……就是那个女奴生意……”

瑞恩截断了他的话，单刀直入的道，“女精灵奴隶的买卖？是吧？！”

“瑞恩先生真是睿智啊，我们的确是……”

“好吧，这里我老实跟你们说，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商人！”瑞恩轻轻一笑，拍了拍腰畔的火刃刀，“不过诸位都是聪明人，自然应该明白我是干什么的了！”

蒙力克吃了一惊，疑惑的看着他，“那瑞恩先生是……”

瑞恩也不答话，却转过头来，指着那边的拉尔道，“介绍下：这位是亚提亚王国阿尔萨斯男爵……继承人，骑兵少校拉尔先生！”

贵族？！商人们张大嘴巴，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上前行礼的好，还是不加理会的好。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瑞恩笑吟吟的压了压手掌，“坐下、请坐下，这里是边缘草原，大家都是人类一族，无所谓贵族和平民——”他偏过头去，对蒙力克笑道，“蒙力克先生，你说是吧？！”

“是、是！”蒙力克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那大人您是……”

“咳……咳……”瑞恩一声咳嗽，坐直了身体，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襟，朝蒙力克露出一个极度和蔼的笑容，笑眯眯的道，“看来蒙力克先生似乎对本人的身份很感兴趣，看来本人是非得告诉您不可了？！”

蒙力克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慌忙摆摆手，“不、不、不，大人误会了，大人恕罪……其实我……”

“咳……咳……”瑞恩再次大声咳，截断了他的话，皱眉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是边缘草原，蒙力克先生，您觉得在这里叫‘大人’合适么？！”

“是、是！”蒙力克掏出一块手巾，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点头道，“瑞恩先生说得对，小人记下了！”

“好吧，现在诸位应该明白了吧？有些生意是并不是普通人能够做的，”瑞恩站起身来，彷佛要出门的样子，“那就这样，各位没什么事情就请回罢！”

一众商人呆若木鸡，沉闷良久，方才无奈的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蒙力克落在最后，不住的抹着头上的汗水，待同伴出门，他忽然咬了咬牙，转身回座，“瑞恩大……先生，此事是否还有商榷的余地？！”

瑞恩脸色一沉，握住火刃刀，脸上隐隐怒气，“军人千金一诺，你以为我在和你们开玩笑么？！”

“瑞恩先生！”见他摆出这么一副做派，蒙力克反而愈加不怕，忽然一溜小步凑到近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地口袋，轻轻放在桌子上，“小人对瑞恩先生一向是仰慕有加，所以很想与大人好好请教！”

瑞恩脸色舒展，甚至还朝蒙力克露出一丝笑意，提起口袋轻轻掂量，忽然脸色再变，一拍桌子，勃然大怒，“甚么意思？蒙力克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正在侮辱我！！”

蒙力克毫不畏惧，笑吟吟的连连点头，居然再次掏出一个口袋，轻轻放在桌子上，这次的口袋看上去要比上一个大上许多。

“咳……咳……这个……哦，蒙力克先生，请坐、请坐！”瑞恩神色严肃，大马金刀坐了下来，看也不看桌上的口袋，正色道，“蒙力克先生，其实军人在前线作战，流血流汗，实在是非常辛苦，所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对士兵和军官进行必要的抚恤是非常重要的！”

“当然、当然！”蒙力克如小鸡啄米，连连点头，脸上灿烂微笑，“大人……哦不，瑞恩先生说得真是太好了！”

“但是呢，有些人，比如那些高高在上、并不需要打仗的大人们却不这么认为，”瑞恩稍稍低头，蒙力克急忙躬下身体，象小狗一样凑到近前，瑞恩小声说道，“所以呢，有些生意是很有风险的……”他抬起头来，双目正视前方，宝相庄严，“你的，明白？！”

蒙力克稍一错愕，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大人您也是走私么……”

“胡说八道！”瑞恩怒声训斥道，“是为军队服务，你的明白？！”

蒙力克感觉头上又在冒汗，急忙点头，“是、是，我明白，我明白！”

见他如此识相，瑞恩满意的点点头，“虽然蒙力克先生很有诚意，但我这里却也不能绝对保证，一定会有货物给你，想必你也知道，上次我国东南方面军的大规模攻势并不太顺利，俘虏也非常有限，而且公爵、侯爵的那么多，能遗漏下来的实在太少……”见蒙力克面露失望之色，瑞恩微微一笑，小声说道，“不过我个人倒有一个好消息可以奉送：王国正在调兵遣将，明年春天，将再次对敌军发动大规模攻击！——你的，明白？！”

“太好了，”蒙力克一拍大腿，“瑞恩先生放心，我的，明白！”

“明白就好！”瑞恩朝桌上瞟了一眼，轻轻将那两个小口袋推了回去，“这个你先拿回去好了，老实说罢，现在我可没有多余的货物给你！”他朝蒙力克笑了笑，伸出一支大拇指，“不过你老兄是个爽快人，我瑞恩交了你这个朋友，你明年春天再来找我好了！”

蒙力克满脸堆笑，将金币推了回去，“大……先生太拘束了，其实小人是一直把您当作朋友的！”他露出坚决的神色，“如果大人不接受小人的礼物，那就是不相信小人了！”

瑞恩左右四顾，不好意思的道，“唉……这样不好罢！……”

“定金！！……”蒙力克急忙站起身来，朝瑞恩深深鞠躬，“大人就把它当作定金好了！！”未等瑞恩反应过来，转身就走。

瑞恩急忙拿起口袋，做追赶状，“请等一下，蒙力克老兄……请等一下！……”

“行了，行了！”拉尔在一旁冷眼旁观，忍了多时，这时终于按捺不住打断了他的表演，伸手夺过口袋，略略一数，“嘿嘿，真看不出来，你一个乡下小子，居然还会装腔作势！”

“多少？！”

“小袋子三十个；大袋子六十个，总共九十个金币！”

瑞恩对金钱数量不是很清楚，“一个金币能买什么东西？！”

“嗯，我昨天打听了下，”拉尔毫不客气的将金币统统装进自己的口袋，“在图图族，一枚金币可以买两匹上好的战马；或者七头牛；或者二十多只羊——你明白了吧？！”

瑞恩倒抽一口凉气，啧啧赞道，“我还真没说错，这个蒙力克居然真的是个‘爽快人’！”说道这里，他禁不住哈哈大笑。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些走私商人居然这么有钱，我们阿尔萨斯男爵领那么多人，一年的年收入也不过几千金币，啧啧……”他摇头叹息，也不知道是懊恼还是欣喜，“有了这些钱，咱们暂时可以顶一阵子了！”

“嘿嘿，”瑞恩拍拍他的肩膀，朝院门外挤了挤眼睛，“你就等着收钱吧，好戏还在后面呢！”

果然不出瑞恩所预料，蒙力克离开不到半个小时，第二个傻瓜偷偷摸摸自以为神秘的摸了进来，然后瑞恩大人义愤填膺、勃然大怒、训斥、教育、开导……之后，无可奈何的被迫收下若干“定金”，把这位心满意足的倒霉蛋送出了大门，而之后就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随着蒙力克来的那批商人居然一个不剩全部前来报到。

送到最后一个傻瓜时，连门口的卫兵都有些不耐烦了，朝瑞恩抱怨道，“尊贵的瑞恩先生，我觉得这帮家伙都好像是骗子，您可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

瑞恩仰天长叹，无奈的道，“我也是迫于无奈啊，不管怎么说，我和他们都是人类一族，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总得要守望相助啊！”

卫兵摇摇头，难以理解的道，“这些人鬼鬼祟祟，从早上开始就罗唆个没完，我看多半不怀好意，您是我们图图族的贵宾，不要太过大意了。”

“唉……”瑞恩悲天悯人的道，“做人要有公德心，我宁愿被他们欺骗，也不愿意……唉！……”他摇摇头，再次长长叹息。

卫兵肃然起敬，心中钦佩万分，感慨的道，“瑞恩先生啊，您就是太过于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