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车出租站，UN尽量让自己看来毫不起眼，结果发现实在是太难了。想要刻意做到不引人注目——行动躲躲藏藏、对所有经过的人别过脸，还要仔细研究某一辆车——一定反而吸引他人的注意。他真要正需要做的，只是采取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可是什么才算漫不经心呢？身上的衣服让他觉得不舒服，这种衣服没有任何口袋，所以两只手没地方放。腰际两侧皮带上垂挂的两个袋囊，走动时不断撞到他的身上，使他心神涣散，总以为有人在旁边推他。

他试着去欣赏路过的女子。她们都没有那种袋囊，至少没有垂挂在外面。不过她们带着一种类似小盒子的东西，有些人将它粘在臀部一侧。UN看不出它是靠什么粘上去的，也许是靠一种磁铁装置。她们的服装并不特别暴露，这点让他很失望。此外，没有任何人穿着稍微低胸的衣服，虽然有些服饰的设计似乎刻意强调臀部曲线，这只是因为这里环境不同于地球。当个貌似色鬼都难。只能看看维纳斯了。

与此同时，强子和波特教授很有效率地办完一切手续。他们付了足够的信用点，换来一张超导陶片，那是启动某辆出租飞车用的。

强子说：“上去吧，UN。”他一面说，一面指着一辆中型五座飞车。

UN问道：“你需要签名吗，强子？”

“当然不用，这里的人认识我和波特教授，不会坚持那些手续。”

“他们认为你在做什么呢？”

“他们没问，大约认为我们是两个教授的助手。”他把陶片插进去。当出租飞车发动时，谢顿感到一阵轻微的振动。

“我们要往DJ飞去。”强子打开话匣子。

UN不知道DJ是什么，但他猜想应该是指某种路线或类似的意思。

出租飞车在其他地面车之间钻来钻去，最后终于超越那些车辆，来到一条平滑的斜坡路。然后飞车逐渐加速，在一阵颠簸中腾空而起。

UN先前已被一组网状安全带罩住，此时觉得有一股力量先将自己向下推向座位，然后又向上抵住那张网。

他说：“感觉不像是反重力。”

“没错。”强子说，“这是小型的喷汽作用力，刚好足够将我们推进隧道。”

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看来像是断崖的结构，上面有许多类似洞穴的开口，远看很像是个国际象棋棋盘。强子一路闪避那些飞向其他隧道的出租飞车，驾着他们的飞车向D—1入口飞去。

“你这样很容易撞毁。”UN清了清喉咙才说。

“假如一切全依赖我的感觉和反应，那么或许会，不过这辆出租飞车已完全电脑化，计算机可以轻易取代我来操纵。其他的出租飞车也一样——我们要进去啦。”

他们滑进DJ隧道，就像是被它吸了进去。光线不再像外面广场中那般明亮，变成较温暖、较柔和的黄色色调。

强子双手离开控制板，将身子向后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好啦，我们已经成功闯过一关。刚才在车站时，我们可能被拦下来；在这里面，我们则相当安全。”

飞车一路平稳地向前行驶，隧道内壁不断迅速向后掠去。沿途几乎完全寂静无声，只有飞车加速时发出的稳定轻柔的呼呼声。

“我们的车速多少？”柯伊问道。

强子很快瞥了一眼控制板：“时速五千五十公里。”

“磁力推进吗？”

“没错。你们河外也有吧，我猜。”

“是的，是有一条。我从来没搭过，虽然一直想试试看。我想应该不会像这个样子。”

“我确定不会一样。像这样的隧道，银晕总共有好几万公里，像蚂蚁洞那样在地底钻来钻去，还有好些蔓延到较浅的海底。这是我们长途旅行最主要的路径。”

“我们要走多久？”

“到我们真正的目的地？五小时多一点。”

“五小时！不是在拿破仑的皇地吗？”UN心都凉了。

“不，那是文科区，我们去的是战力区。别担心，我们差不多每二十分钟会经过一处休息区，可以在那些地方停下来，将车子驶出隧道，伸伸腿，吃点东西，或是解个手。当然，我希望休息的次数越少越好。”

他们在沉默中继续前进，过了一会儿，右方出现一道强光，前后持续好几秒钟，令谢顿大吃一惊。刹那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两辆出租飞车。

“那就是休息区。”强子回答了UN未曾出口的问题。

UN说：“不论你是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我们在那里真会安全吗？”

强子说：“就帝警的任何公开活动而言，你都会相当安全。当然啦，至于单独行动的人员——间谍、特务、职业杀手。我们必须时刻提防。自然，我会帮你找个保镖。”

UN感到相当不安：“职业杀手！你不是开玩笑吧？他们真会杀我们吗？”

强子说：“我确定拿破仑不会。据我猜想，他想利用你胜过想杀你。然而也许会有其他敌人出现，或者可能发生一连串不幸事件。你不能永远像梦游一样过日子。”

UN摇了摇头，将脸别过去。想想看，只不过四十八小时之前，他还是个无足轻重、几乎无人知晓的外星人，只是迫降银河帝国，顺便观光游览一番银河，特别是霍金教授，他只想以地球人眼光看看这个伟大世界的雄壮景观来验证《时间简史》。而如今，情势终于明朗：UN是帝警追捕的一名要犯。想到这种无比险恶的情势，UN突然发起抖来。

“那么你呢，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强子若有所思地说：“嗯，他们不会对我仁慈，我想。可能有个神秘而永远逍遥法外的凶手，会将我的头颅劈成两半，或者将我的胸膛炸开。”

强子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冷静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但UN却不禁动容。

UN说：“我也晓得你会料到这种事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但我不在乎，我只担心霍金教授，而你也与我一样……一点也不在乎。”

“我是个老银河，我对这颗行星的了解不输于任何人，包括波特教授。我认识很多朋友，有许多还欠我人情。我总认为自己很精明，也很强悍。简单地说，UN，我十分有信心，相信我能照顾自己和你们。我是佣兵中的武者。”

“强子，我很高兴你有这种感觉，希望你这么想是有根据的。但我怎么也想不通，你究竟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我们对你有什么意义？为了一个陌生人，即使一点点风险也不值得啊。”

强子全神贯注地检查了一下控制板，然后与UN正面相对，双眼显得坚定而认真。

“我想要搭救你的原因，和皇上想利用你的原因一样——为了你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也包括雇主的信任。”

UN瞬间感到极度的失望与痛心。原来自己根本不是被人搭救，他只不过是个无助的猎物，被众多猎食者竞相争逐。他气呼呼地说：“我再也不能像在演讲之前那样，我把自己的一生毁了。”

“不，别急着下结论，数字专家。皇上和他的官员想得到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自己活得更安全。他们之所以对你的能力有兴趣，只是因为或许能用它来扶助皇上的统治，确保他的幼子将来得以继位，以及维系文武百官的地位和权势。反之，我则是为了整个银河系着想。”

“这两者有差别吗？”

强子严肃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答道：“假如你无法看出这两者的差别，那是你自己笨。早在当今皇上出现之前，早在他所代表的皇朝出现之前，早在帝国本身出现之前，人类便已存在于银河各个角落。人类的历史比帝国久远许多，甚至可能比银河系两千五百万个世界的历史还要久远。根据传说，人类曾有一段时期全部住在一个世界上。”

“传说！”UN耸了耸肩。

“是的，传说。但我找不到这并非事实的理由，我是指两万年甚至更久以前。我敢说人类刚出现的时候，没有与生俱来的完整超空间旅行知识。不用说，过去一定曾有一段时间，人们无法以超光速旅行，当时他们必定被禁锢在一颗行星上。而我们若是展望未来，在你死去之后，在当今皇上驾崩之后，在他的整个世系结束之后，甚至在帝国政体瓦解之后，银河中各世界的人类当然仍会继续存在。由这一点看来，过度关切个人、皇上以及年幼的皇太子并无意义，甚至整个帝国的结构也没什么值得关心的。存在于银河中的万兆人口呢？他们又如何？”

UN说：“各个世界和人类都将继续存在，我这么想。”

“你难道不觉得有急切的需要，想要探知在何种条件下，这两者才得以继续存在？”

“我会假设两者的处境将和现在很接近。”

“你会假设，但能否用你提到的那种预测未来的技艺弄清楚？”

“我与霍金教授管它叫空间数字推理。理论上，这是有可能的。”

“你并未感受到将理论变成实际的迫切需求。”

“我很想这样做，强子，可是这种渴望无法自动产生能力。我曾经告诉皇上，空间数字推理不可能转变成一个实用科技，正如蓝巨星从银河系抛射出来一样，我们可以根据抛射计算那看不见的暗物质。”（见作品相关）

“难道你连试一试、找一找的意图都没有？”

“没有，我没有，正如我不会试图整理一堆和银晕一样大的鹅卵石，将它们一一计数，再按照质量的大小排列起来。我明白这种事不是我这辈子能完成的，我不会傻到假装要试试看。”

“假如你明白银河人目前处境的真相，你会不会想试一试？”

“这是个不可能的问题。什么是银河人目前处境的真相？你是说你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几个字就能形容。”强子的眼睛再度望向前方，单调而毫无变化的隧道迎面而来，在接近车身时显得越来越大，穿过之后又渐渐缩小。然后，他绷着脸说出了那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