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茜睁大了眼睛：“一个热核工？我不准他进我的公寓。”

“为什么不准？何况，他会直接进我的房间。”UN说，“在一四○○时。”

“我就是不要，”哈梅夫人说，“这就是去热核招惹的麻烦，哈梅是个笨蛋。”

“根本不是，哈梅夫人。我们是在我的要求下前去的，而且我感到震憾。我必须见这个年轻人，他对伊朗区的安全很重要。”

“如果这样的话，我感到很遗憾，但我就是不要，我担心辐射。”

林志玲举起一只手：“UN，让我来处理吧。哈梅夫人，如果UN博士今天下午必须在他的房里见一个人，多一个人自然代表得多付房租，这点我们了解。所以说，UN博士今天的房租将会加倍，而且必须进行辐射处理。”

哈梅夫人想了一想：“嗯，你们真是宽宏大量，但这不只是信用点的问题，我是为我们的安全着想……”

“我们也是为了这里的大安全。既然UN博土非见他不可，那么假使不能在这里见他，他们必须找别的地方会面。可是我们不能跑来跑去，那样实在太不方便。因此，我们必须做的是在别处找个房间。这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我们也不想那样做，可是我们别无选择。所以我们会将房租付到今天，然后离开这里。当然啦，我们必须向强子解释，他好心好意帮我们做的安排，我们为何不得不临时更改。”

“等一下，”哈梅夫人的脸变作精打细算的模样，“我们不希望得罪强子——或是你们两位。那人得待多久？”

“他会在一四○○时来到，而他必须在一六○○时上工。他在这里待不到两小时，也许还短得多。我们会在外面迎接他，我们两个一起，然后把他带到UN博士的房间。任何邻居要是看到我们，都会认为他是哈梅先生的外星世界朋友，而且UN博士是笫四宇宙的王子，他的安全比任何人重要。”

哈梅夫人点了点头：“那就照你说的办吧。今天UN王子的房租加倍。不过既然是王子，我想还是免费算了。”

“不用。”林志玲说。

但是一会儿之后，当UN与林志玲坐在她的房间时，林志玲却问道：“你为什么必须见他，UN？会晤一个热核工对你的数字学有那么重要吗？”

UN认为她话语里带着一丝讥讽，他以锋利的口吻说：“我不必每件事都打着我这个伟大计划的招牌，反正我对它没什么信心。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具有人类的好奇心。我们下到热核待了几个小时，你自己看到那些工人是什么样子。他们显然没受过教育，他们是低级的群众——我不打算玩文字游戏，然而这个人却认出我来。他一定是我在出席演讲时，从全息电视上看到我的，而且他还记得数字预测这个名称。他令我感到很不寻常，总之是很不相称，我希望能跟他聊一聊。”

“因为连伊朗区的热核工都认识你，满足了你的虚荣心？”

“这……或许吧。但它同样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奉命而来，打算引你步入陷阱，像前两次那样。”

UN怔了一怔：“我不会让他碰到我的半根头发。无论如何，我们这回几乎有了万全准备，对不对？而且我能确定，这次你会待在我身边。我的意思是说，你让我单独到穹顶上去，又让我单独和金秀琳到微生农场，但你再也不会这样做了，是吗？”

“你可以绝对肯定我再也不会。”林志玲说。

“好吧，那么让我和这个年轻人谈谈，由你负责注意可疑的陷阱。我对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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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文于一四○○时之前几分钟抵达，一面走一面谨慎地环顾四周。他的头发相当整洁，浓密的胳腮胡子已经梳理，身上的短衫白得惊人。他的确有一股味道，不过那是一种水果香味，无疑是由于香水用得有点过度。此外，他随身带了一个袋子。

UN早就等在外面。他和林志玲分别拉着达尔文的手臂，三人迅速走向升降机。到了正确的楼层之后，他们穿过公寓中其他房间，直奔UN的卧房。

达尔文卑躬地低声说道：“没有人在家，啊？”

“每个人都在忙。”UN轻松地说。然后他指了指房间中唯一的椅子，那其实是个直接放在地板上的坐垫。

“不，”达尔文说，“我不需要那个，你们两人随便哪位用吧。”他以优雅的动作蹲坐到地板上。

林志玲模仿着那个动作，坐到UN那个坐垫的旁边。UN坐下的姿势十分笨拙，不得不伸手帮忙，而且双腿怎么搁都不对劲。

UN说：“好啦，达尔文，你为什么想要见我？”

“因为你是一位数字专家和高级武者，是我见过的第一位数字专家和高级武者——近距离，我甚至能碰到你，你知道我的意思。”

“数字专家和高级武者摸起来跟其他人一样。”

“对我而言可不一样，UN博士？”

“那正是我的名字。”

达尔文看来很高兴：“我终于想起来了。你可知道，UN博士，我也想成为一位数字专家和武者。”

“很好。是什么阻止了你？”

达尔文突然皱起眉头：“你真的想知道吗？”

“是的，我很想知道。我猜想一定有什么阻止了你。”

“阻止我的就是我是个伊朗区人，是个伊朗区的热核工。我没钱接受教育，也赚不到足够的信用点受教育——我是指真正的教育。他们教我的只不过是阅读、计算，以及怎样使用计算机，然后我就足以当个热核工。但是我要学更多的东西，所以我一直在用计算机自修。”

“就某方面而言，那是最好的教育方式。你是怎么做的？”

“我认识一名图书馆员，她乐意帮我。她是一位非常好的女人，教导我如何使用计算机学习数学。她还建了一个软件系统，让我能和其他图书馆联线。我总是在假日以及早晨下工后到那儿去。有时她会把我锁在她私人的房间，这样我就不会被其他人打扰，她也会在图书馆关闭时让我进来。她自己完全不懂数字学，但她尽一切力量帮助我。她有些年纪了，是个寡妇。也许她把我当成儿子之类看待，她自己没有子女。”

“我喜欢数论，”达尔文说，“我根据自己从计算机，以及它用来教我数字数的胶卷书中学到的东西，自己做出一些结果。我得到一些新的东西，是那些胶卷书里没有的。”

UN扬起眉毛：“那可真有意思，比如说什么？”

“我带来一些，我从未给任何人看过。我周围那些人……”他耸了耸肩，“他们不是大笑就是嫌烦。有一次，我试着告诉一个女孩我知道的东西，但她只是说我莫名其妙，以后再也不要见我。我拿给你看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相信我。”

UN伸出一只手。短暂的迟疑之后，达尔文将带来的袋子交给了他。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UN都在翻阅达尔文的稿件。其中的内容都极其朴素，但他不让脸上掠现任何笑容。他一个一个论证读下去，当然，并没有任何创见，甚至连接近创见的也没有，更找不到任何重要结果。

不过这没有关系。

UN抬起头：“这些全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

达尔文看来有七八分吓呆了，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UN抽出几张纸来：“你怎么会想到这点？”他的手指画向一行数学推论。

达尔文仔细看了看，皱起眉头来，又想了一想。然后，他开始解释自己的思路。

UN听完之后说：“你曾经读过黑客和数论书吗？”

“有关数论和黑客的吗？”达尔文摇了摇头：“我从来没听过，我很抱歉。”

“三百年以前，有人就推出了你这个定理。”

达尔文似乎受到当头棒喝：“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相信你不知道，不过你的做法比较高明。虽然并不严密，可是……”

“你所谓‘严密’是什么意思？”

“这没有关系。”UN将稿件重新扎成一束，放回那个袋子里。“把这些全部复印几份，找个官方计算机将其中一份打上日期，并且加上计算机化封印。我的这位朋友，林志玲，能帮你申请到某种奖学金，让你免费进入帝国大学就读。你必须一切从头开始，还要修习数学以外的其他课程，但是……”

不料达尔文突然倒抽一口气：“进帝国大学？他们不会收我。”

“为什么不会？林志玲，你能帮他安排，对不对？”

“我确定可以。”

“不，你办不到。”达尔文激动地说，“他们不会收我，我是个顶极黑客。”

“那又怎么样？”

“他们不会收一个敌人。”

UN望向林志玲：“他在说些什么？”

林志玲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达尔文说：“你是一位外星人士，小姐，你在帝国大学待了多久了？”

“两年多一点．达尔文先生。”

“你曾经在那里见到过伊朗人吗——矮个子、黑色卷发、粗大的络腮胡子？”

“那里各式各样外形的同学都有。”

“可是没有伊朗人，你下次再仃细看一看。”

“为什么没有？”UN问道。

“他们不喜欢我们，我们看来不一样，他们不喜欢我们的络腮胡子。”

“你可以刮剃掉你的……”在对方激愤的瞪视下，UN的声音陡然中断。

“绝不，我为什么要那样做？络腮胡子是我的男性象征。”

“你剃掉了下面的胡须，那也是你的男性象征。”

“对我的同胞而言络腮胡子才是。”

UN再度望向林志玲，喃喃说道：“寸头，络腮胡子……野蛮……”

“什么？”达尔文气呼呼地说。

“没什么。告诉我，伊朗人还有哪些地方是他们不喜欢的。”

“他们捏造出许多不喜欢的事。他们说我们有臭味，他们说我们肮脏，他们说我们偷窃，他们说我们暴戾，说我们愚蠢。”

“他们为何要这样说？”

“因为说说很容易，而且会让他们感到舒服。如果我们在热核里工作，我们当然会变脏变臭。如果我们贫穷又不得翻身，有些人就会行窃，并且染上暴戾之气，不过我们大家并非都是那样。那些居住在皇区，认为他们拥有整个银河——不，的确拥有整个银河的黄头发高个子又怎么样？他们绝不会有暴戾之气吗？他们从来不偷窃吗？如果让他们做我的工作，他们会和我一样发出臭味；如果他们必须过着像我一样的生活，他们也会变得肮脏。”

“谁能否认各处住有各种不同的人？”UN说。

“没人议论这一点！他们只是视为理所当然。UN，我一定得离开这里。我在这里没有任何机会，无法嫌到信用点，无法接受教育，无法成为一位数学专家，无法成为任何人物，只能是他们所谓的……一个没用的废物。”最后半句是在挫折与绝望中说出来的。

UN试图跟他说理：“租给我这个房间的就是个伊朗人，他有个干净的工作，而且受过教育。”

“噢，当然啦。”达尔文以情绪化的口吻说，“是有些这种人。他们让少数人那样，这样他们就能说那是办得到的。那些少数人只要不出伊朗，他们就能活得很好。要是让他们到外面去，他们就会晓得将受到何等待遇。当他们待在这里的时候，他们把我们其他人视同粪土，这样他们就会觉得舒服。因此在他们自己眼中，他们就成了黄头发阶级。租给你这个房间的好好先生，当你告诉他你要带一个热核工进来时，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他说我像个什么？他们现在都走了……不愿意和我待在同一个地方。”

UN舔了舔嘴唇：“我不会忘记你。我保证会让你离开这里，进入笫四宇宙最好的大学——一旦我自己回到那里之后。”

“你答应这件事吗？你以名誉担保？虽然我是个伊朗人？”

“你是伊朗人的事实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是一位数字专家和黑客！但是你告诉我的这些事情，我仍然无法完全理解。对于无害的族群竞有如此非理性的情绪，我觉得实在难以置信。”

达尔文以挖苦的口气说：“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任何机会，让自己对这种事发生兴趣。它可以从你的鼻端大摇大摆通过，你却什么也闻不到，因为它对你毫无影响。”

林志玲说：“达尔文先生，UN博士和你一样是数字专家，他的脑袋有时会在九霄云外，你必须了解这点。然而，我是一位物种学家。一群人瞧不起另一群人，我知道它并非不寻常的事。有些特殊的、几乎是仪式化的仇恨，根本没有任何理性依据，而且会产生严重的历史影响。这实在太糟了。”

达尔文说：“‘太糟了’这句话嘴巴说说倒很容易。你说你不敢苟同，这样你就能成为一个好人，然后你就可以管你自己的事，再也不用关心这个问题。这要比‘太糟了’还要糟许多倍，它抵触了所有高尚、自然的事物。我们大家都一样，不论是黄发或黑发，高或矮，东方人、西方人、南方人或外星人士。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我，甚至皇上，全部是古地球人的后裔，不是吗？”

“什么的后裔？”UN问道。他转身望向林志玲，眼睛睁得老大。

“古地球人的后裔！”达尔文喊道，“人类发源的那颗行星。”

“一颗行星？只有一颗行星？”

“唯一的行星，这还用说，就是古地球。”

“你所谓的古地球，指的是闪电森林内的古地球，对不对？”

“对，我指的就是那个古地球。你从来没听说过古地球吗？”

UN说：“其实不能算有。”

“它是个神话世界……”林志玲说到一半便被打断。

“那不是神活，它是一颗真实的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