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空船已经降落。当舷门打开时，斯特劳斯目不转睛地默默注视着。他看到有五个人走出来，全都表现得小心翼翼、机警万分。其中三个人是男性，外表都很不一样——一个是老者、一个是年轻人，另一个则瘦得不像话，鼻子又长得过分。此外还有两名女子，跟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在一起，好像能跟这些男人平起平坐。斯特劳斯向前走去，同时右手离开了他光洁的黑胡子。

他做了一个银河共通的和平手势——双手放在面前，粗壮长茧的手掌朝上。

那个年轻男子向前走了两步，也做着相同的动作，并说：“我为了和平的目的而来。”

斯特劳斯感到对方的口音非常奇怪，不过他仍然听得懂，而且这些话听来也很受用。他以庄重的语气回答：“既然是为和平的目的而来，农民团体欢迎你们，并且将会竭诚招待。你们饿了吗？我们有吃的。你们渴了吗？我们有喝的。”

对方慢慢地回答：“我们感谢你的好意，当我们回到自己的世界会为你们的团体广为宣扬。”

这是一个奇怪的回答，不过的确很中听。站在斯特劳斯后面的农民都露出了微笑，而在附近建筑物中，也有下少农妇走了出来。

来到斯特劳斯的住处后，斯特劳斯从隐秘的角落取出一个小盒子，将上面的锁打开，再推开镶着镜子的盒盖，里面是专为重要场合准备的又长又粗的雪茄。他将雪茄盒逐一递向每位客人，到了那个女子面前时，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斯特劳斯注意到她跟男士们坐在一起，对于这种恬不知耻的行为，这些异邦男士显然毫不在意，而且视为理所当然。于是，斯特劳斯不太自然地将雪茄盒递了出去。

她取了一根雪茄，回报了一个微笑，便开始享受吞云吐雾的乐趣。斯特劳斯必须尽量压抑自己，才能压住不断冒起的嫌恶情绪。

在用餐之前，异邦人与斯特劳斯做了一段生硬的谈话，客套地谈到在银晕从事农业的情形。

那个老者首先问道：“水耕农业发展得如何？像银晕这样的世界，水耕当然是最佳的选择。”

斯特劳斯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不能确定是否听懂了对方的话。因为他的知识都是从书本上读来的，都是他所不熟悉的事物。

“我想，你指的是利用化学肥料的人工栽培法？不，在银晕并不用这种方法。水耕法需要许多工业配合——比如说庞大的化学工业。但是在遇到战乱或天灾的时候，工业一旦停摆的话，大家就得挨饿了。此外，也不是所有的食物都能以人工栽培，有些食物的营养会因此流失。土壤则又便宜又好——而且永远可靠。”

“你们生产的粮食够吃吗？”

“绝对够吃，虽然种类并不多。此外，我们饲养家禽来生蛋，还养了乳牛、乳羊，用它们的奶做成乳制品——不过肉类倒是需要跟其他世界交易。”

“交易？”年轻男子似乎突然有了兴趣，“所以你们也有贸易，可是你们出口什么呢？”

“金属。”斯特劳斯的回答很简单，然后又补充说，“你们自己看一看，我们这里的金属存量无穷无尽，而且都是现成的。那些人从新银晕驾着太空船前来，在我们指定的地区拆下一些金属板，用肉类、罐头水果、浓缩食品、农机等等作为交换。他们得到了金属，我们的耕地面积也增加了，双方都因此受惠。”

他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有面包、乳酪，还有极美味的蔬菜。等到冷冻水果——餐桌上唯一的进口食物——端上来的时候，这些异邦人终于谈到了正题。

年轻男子拿出银晕的地图，对斯特劳斯叙述他们的目的地。斯特劳斯静静地研究着地图，等到对方说完了，他才表情严肃地说：“帝国大学的校园旧址是禁区，农夫不在那里种植任何作物，没有必要的话，也尽量不走进去。它是硕果仅存的几个古迹之一，我们希望能保持完整。”

“我们是来寻求知识的，绝对不会破坏任何东西。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把太空船质押在这里。”老者提出了这个建议，他的口气急切而激动。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带你们去那里。”斯特劳斯说。

当晚，五个异邦人入睡之后，斯特劳斯便向新银晕送出了一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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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进入了帝国大学的校园旧址，置身于各大楼间的空旷地带后，发现此地果然没有一点人迹，四周有的只是庄严与孤寂的气氛。

这些来自“宇宙灯塔”的外邦人，对于“大浩劫”那段腥风血雨、天翻地覆的日子一无所知，也完全不知道皇帝被打垮之后，银晕所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大学里的学生们，虽然毫无作战经验，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却仍然英勇地抓起借来的武器，组成一支志愿军，誓死保卫这个银河这个学术圣地。这些外邦人也没有听说过“七日战争”，还有当银晕叛将达芬奇的铁蹄蹂躏银晕世界的时候，虽然连皇宫都无法幸免，却奇迹般地放过了银河帝国大学的图书室的少部分建筑。

这五位来自“宇宙灯塔”、首度进入校园的访客，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在这个从废墟中重生的新世界里，此地是一个静谧、优雅的古迹，仍然保留着往昔的光荣。

就这一点而言，他们五人可以算是入侵者。笼罩着四面八方的真空状态，明显地不欢迎他们的到来。这里似乎仍然弥漫着当年的学术气息，对于外人的打搅表现出了不悦与不安。

半边图书馆的外观是一幢小型的建筑物，然而那只是冰山一角。为了提供学者一个宁静的冥想空间，这个庞大的图书馆绝大部分的结构都深埋在地下。

艾米走进了图书馆的会客室，驻足在精美的壁画之前。

他小声地说——在这种地方说话自然而然会压低声音：“我想我们已经走过了头，目录室应该在后面，我现在就去那里。”

他的额头泛红，双手微微颤抖，又说：“绝对不能有人打扰我，普京，你能不能帮我送饭？”

“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我们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你是否需要我们当你的助手，帮你……”

“不，我必须单独工作……”

“你认为能够找到你想要找的吗？”

艾米以充满自信的口气轻声回答：“我知道我做得到。”

自从结婚以来，普京与贝拉现在这段时期的生活，才算是最接近普通的“小两口过日子”。不过这是一种很特殊的“过日子”方式：他们住在一座雄伟壮观的建筑物之中，却过着很不相称的简朴生活，他们的食物大多来自斯特劳斯的农场，而他们用来交换食物的东西是任何一艘太空商船都不缺的小型核能装置。

小创世神在图书馆的阅览室中，自己学会了如何使用投影机，便一头栽进冒险小说与传奇小说的世界，几乎变得跟艾米一样废寝忘食。

艾米全天候投入研究工作，他坚持要在“数字学参考图书室”搭一个吊床，以便可以一天到晚都待在里面。他的脸庞变得越来越瘦削，越来越苍白，说话不像以前那样中气十足，过去最喜欢挂在嘴边的那些咒骂，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有些时候，他甚至得花好大的力气，才能够分辨出谁是普京、谁是贝拉。

艾米大部分的时间都跟小创世神在一起。小创世神负责为他送餐点，常常顺便留下来，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位老天文数字学家工作——抄写数不清的数字方程式、不断比较着各个书报胶卷的内容，耗费全身上下所有的精力朝着只有他自己看得见的目标拼命努力。不知道为什么，小创世神竟然会对这些工作那么有兴趣。

普京走进昏暗的房间，挨近贝拉身边，突然大声叫道：“贝拉！”

贝拉吃了一惊，用心虚的口吻说：“啊？普京，你有事找我吗？”

“我当然有事找你，你到底坐在这里干什么？自从我们来到银晕，你就处处不对劲，你是怎么了？”

“哦，普京，别说了。”贝拉不耐烦地答道。

“哦，普京，别说了！”普京故意学她说话，接着忽然又温柔地说，“你不想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贝拉，我看得出你有心事。”

“不！普京，我没有心事。如果你继续这样子不停地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我会给你烦死的。我只不过是……在想……”

“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有——好吧，是关于小泉、俄罗斯、宇宙灯塔，还有一切的一切。我还在想艾米，不知道他会不会找到有关第三宇宙灯塔的线索。如果他真的找到了，第三宇宙灯塔会不会帮我们——还有几百万件其他的事情。这样你满意了吗？”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激动。

“如果你只是在胡思乱想的话，请你现在就停止好吗？老是这样你心里会不舒服，对目前的情况也于事无补。”

贝拉站了起来，勉强笑了笑：“好吧，我现在开心了。你看，我不是高兴地笑了吗？”

外面突然传来小创世神慌张的叫声：“我亲爱的女士——”

“有什么事吗？进来……”

贝拉说到一半就陡然住口，因为门一开，出现的竟是一副有着魁梧身躯、冷峻的脸孔的……

“菅直人！”普京惊叫。

贝拉猛喘了几口气，然后说：“上尉！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菅直人走进房间来，对他们两人说：“我现在的级别是上校——在小泉的麾下。”他的声音清晰而平板，完全不带任何感情。

“在……小泉的麾下！”普京的声音越来越小。

室内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形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