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又晚点了。

我站在车站里，想起了上次和李红他们坐火车的情景，周围的世界隐隐的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清新的薄纱，不过给了我精神伊甸园的女孩，已经嫁做人妇了……

日头很晒，咒骂抱怨的乘客纷纷退到了各处，寻找阴凉。绿皮火车上历来出人才，出国际问题专家、军事专家、社会活动家……由于这些人的存在，因晚点而浮躁的乘客们很快三五一群的聚成一堆，形成了一个个的分会场。

我寻到了一株小树的荫凉下，坐了下来。旁边，又是一个带着茶色眼镜的家伙，捏着烟头，正在几个男男女女崇拜的目光注视下，评判着近期的东欧问题和苏联国内形势。

这些人，其实就是社会上的又一个小个子老师。我转过了头，看着远处，水泥地面在太阳的炙烤下，热气蒸腾。

就在这热气蒸腾中，我看到一个大个子的身影，迈着伟人一般的步伐，正往这边走来。

这不是幻觉，他很快走的近了。他穿着白色的确良褂头，体格高大富态，梳着大背头，脸膛微圆，手里端着一个搪瓷茶缸，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走路的步态更是霸气侧漏。

，我一时有点儿恍惚，仿佛走进了历史的时空，他竟敢如此形象打扮，不知是何居心。

他径直往着我这边走了过来，俯视着我，好似露出了慈祥的微笑，下一刻，好像就要伸出手，摩挲着我的脑袋说：“小鬼，今年多大了啊……”

我连忙转了身，把小树下大半的阴凉地儿留给了他。

“哈，小同志，多谢你了哟。”他坦然的往地上一坐，放下了搪瓷茶缸，一只手在脸前扇着风。

行李都没有，这样的做派，这样的气度，估计是火车站的干部随车出发的吧。

这样的干部，注定不是寂寞的凡人。很快，他便搭上了旁边茶色眼镜的话茬，加入了会场。没出意料，他很快便以雄辩的口才、远见的卓识和天生的气场，死死的压住了茶色眼镜的气势，成为了一群人的焦点。他的高谈阔论，甚至把周边的几伙人也都吸引了过来，一时间，周围的树阴凉里人满为患。

他的口才确实很好，滔滔不绝，而且，他的见识确实也多，他说的话，要么让人信服，要么让人闻所未闻。

茶色眼镜终于要绝地反击了，终于瞅了个空，抛出了一个超级的大话题：“听说了没，苏联正要抛售几架图154飞机，嘿，大飞机都要卖了啊，想当年，战斗民族那是多么强悍……不过，卖归卖，恐怕也没人能买得起啊……”

“有钱就能买得起，现在有钱人太多了，还有外国的那些资本家，”有人说道。

茶色眼镜“嘁”了一声，以示不屑，“告诉你，发达国家不会买，人家都有自己的波音，发展中国家买不起，私人老板啊，想都别想，再多钱，那也买不起飞机呐……”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大背头自从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竟然出奇的没说话。茶色眼镜夺回了主导权，不禁带着些得意的问道：“老哥，你说呢，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大背头没回答他，却问道：“老弟，你说的这个，是真的？”

“这能胡侃吗，”茶色眼镜登时道，“咱啥时候说过假，告诉你，我有个在报社的表弟，最大的那个报社，你知道吧，他那边来的消息，告诉你，说不定过几天，这消息就见报了呢。”

大背头点了点头，茶色眼镜这才道：“咋样，老哥，你说咱刚才说的对不对，这玩意儿，除了国家层面，靠个人，啧啧……”

“也未必吧，”大背头此时却云淡风轻得道，“不能用老眼光去看问题喽……”

“哟，这么说，你老哥觉得能有人买得起？哎哟，不会就是老哥你，有意向买吧，哈哈哈哈……”茶色眼镜故作夸张的道，引来一片笑声。

“也未必就不能是我，”大背头竟然出人意料的傲然道，“说不得，我还一分钱都不花，就能买来呢，”

众人一呆，都看向了他，我也不禁一震，这家伙，好像还真有点儿气势。

“哈……哈……哈哈……”茶色眼镜手指点着大背头，笑的上下直捣气儿，“我说老哥，你可真是……真敢吹呐，我服了，我这回是真服了，不要钱，玩空手道？”

大背头微微一笑道：“空手道？在我看来可不是，过去的经济规律现在看来，已经十分可笑了，智慧文明经济的游戏规则，必将大兴于天下，什么是空手道，在我看来，空手道就是对无形资产尤其是智慧的高度运用！”

他手指虚空一指，气势凛然的道。这一番宏论，可不同于之前的侃大山，颇有一些高度，也让他更有了一些伟人的风采。

“牛逼，牛逼！”茶色眼镜伸出了大拇指，语带戏谑，又不知怎么反驳。

哨声响了起来，火车快到了，众人纷纷起身。“下次再听你老兄神侃了，”茶色眼镜起身道，“不过，还是衷心希望你能空手套来大飞机，运用你高度的无形智慧，到时候，也给咱们开开眼界啊。”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一哄而散。

看着众人的背影，大背头摇摇头，一转头，看到了我，笑了笑。我看他神情中颇有一种高处不胜寒、高山无知音的落寞。

“夏虫不足语冰也……”他低声道。

对他的豪言壮语，说实话，我也觉得听着跟做梦一般。这么大的生意，他怎么能一分钱不要，做成的呢？

他转过身来，看到我还没走，笑道：“小兄弟，你也觉得不可信，是吧？”

“我信，”我带着一种安慰的心情说，“是有这个可能的，只是，我是想不出来的，怎么能不花一分钱就能白买来飞机呢？”可不是吗，我为了倒手一批苗木，都还要借姜老板一万块钱的本钱呢。

“很简单啊，”他眼中跳跃着兴奋的火苗，也似乎不吐不快：“……第一，你要抓住他们的需求，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缺什么，各取所需；第二，你要抓住他们人性中的弱点，掌控他们的心理，让他们重视你、跟随你……”

远处传来列车员的催促声，我连忙跟着他爬起身来。或许是因为被众人的不解，或许是心里的雄才伟略太想跟人分享，所以我这个毛头小子，竟然成了他的知己一般，一路上，跟他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或者说是学习。

遇到这个人不久之后，一条震撼性的消息，便传遍了天下。我在各大报纸上的头版上，看到了他的照片，也读到了他的显赫名字：川人牟国中“罐头换飞机”，徒手套利八千万！

这则天方夜谭一般的新闻，刷新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乎所有国人的认知。这个在火车上跟我吹了一路牛的家伙，竟然真的做成了这件惊天大事，而且如他所说，没有花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