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阳县大院门口，我穿着整洁的白衬衫来到了这里。头天晚上，我专门去理了发，头型清爽。

大院里绿树成荫，透着一股子威严庄重。不时的，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神情严肃、步履匆匆的官员，在各个楼之间来回穿梭。这条路，通往了后面的县委大楼，也通向了我以后的干部人生。

我极其庄重的迈出了脚，第一步还没落下，就听一个声音呵斥道：“干什么的？”

旁边的传达室里，一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从窗户里伸出半个身子，冲着我喝道。

见我愣在那，他坦然的又缩了回去，坐回了椅子，等着我到了门口。

“我是新来大院的，今天来报到上班。”我拿出了报道证明。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新来的？”他伸出两指把报道信接了过去，看了足足有两分钟，好像是认真的把每一个字都看了一遍，这才“嗯”了一声，躺会了椅子，说道：“你等一下。”

他把我的证明轻飘飘的放在了桌子上，却并没有打电话联系之类的，反而自顾自的在那收拾起了桌子上的东西。

时间很快过去，我站在那里，像一个被老师罚站的犯错学生。不过我却并不愤怒，虽然他穿着制服，人五人六的，但其实和大风中学那个看门的老蔡头并没有区别。

老蔡就是这样，对想进学校的人，尤其是农民百姓，历来都是这样，“你等一会儿”这也是他常说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要你等的，不过他们偏就要你等一会儿，这是他们自己心理上的存在感、更准确的说是权利感在作祟，他就这么点儿权力，所以找准了对象，他就要行使出来。等的这些时间，就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存在感、权利感。当然，不等也可以，上根烟，捧他两句，也就利索的进去了，总之，你要满足他的这点儿权利感。人啊，谁不这样呢？哪怕他有芝麻大的一点儿小权利，都要使得淋漓尽致。

我正在那思绪纷繁，窗外经过的一个人忽然喊道：“小马？”我回头一看，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我也一下子认出了他来，我两次参加考试的时候，他都在场，是监考的负责人之一，益阳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的葛科长。

“小马，你不去报到，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葛科长问我。

“哦，这……”我刚往里指了一下，旁边的门卫早已经站起了身来，躬身笑着道：“葛部长啊，哦，这不，小马第一天来，面生，我刚想问一下呢，呵呵……”

这家伙的转变之快，还是让我有些惊讶。

“这是我们县委新招考的青年干部，全县第一名，来部里报道的，嘿，以后说不定还是你的直管领导呢……”葛科长笑道。

“哟，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那门卫已经拿起了桌子上的报道证明，双手递给了我，一边笑容灿烂的道：“这回可认识了，马领导，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呐……”

权力啊，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我现在还并没有它呢，只是沾了一点儿它的光环效应，可是在这点儿小事上，就已经让我体会到了它的魔力。

我跟葛科长一块儿并肩前行。“葛科长，我……分配到哪个部门？”虽然再过十几分钟，我就知道结果了，可还是忍不住问道。

其实我的心里隐隐的有着期待，我听说了，两办、组织部都要人呢，这些可都是最好的部门了，靠近权力核心，权力大、地位高，而且进步快。

我满是希冀的看着他，我考了第一名，就连葛科长都记着我呢，而且对我又这么热情，难道，我是要留在部里？

“嗯……具体是青干科那边负责的，好像是宣传部吧，准确的说，是县里的集中教育学习工作小组，”葛科长沉吟了下说道。

我的头脑眩晕了一下，宣传部，还是个什么工作小组，那不是个临时性的机构吗，我听李红和何小槐说过，那样的都是从各个单位抽来人员、临时性的办公机构，而且，纯粹是干活的，几个月后就解散。

“……当然，也有去两办的……这个，主要是考虑到你的材料能力比较好，集中学习是县里的大活动，需要一个能写的人……”

葛科长后面的话，我没再听进去，我莫名的想起了大风中学吴雅丽那个女人所说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分配。我以为我考了第一名，我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可是现在，活生生的被现实打脸了。

学习小组人不少，宣传、组织都有领导挂着职务，不过都在各自的部门忙活。宣传部的刘科长牵头，真正办公室里干活的，就四个人：两个无所事事的女同志，一个经常乱跑的半大老头子老索，还有一个写材料的，我去了之后，便回了原单位了。

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编撰学习情况简报。“这个简报很重要，原则上，每周两期，分发到各个部委办局一把手，县里主要领导都要亲自看的。”刘科长神情庄重的对我交代。

我看了一下手里装订成本的往期简报，心理压力巨大。

“还有你们，”他又神情严肃地对着一起开会的那两个女同志和老索说道，“小马是新来的，什么还都不熟悉，你们要全力配合、指导帮助……”

散会没多久，两个女同志回家接孩子去了，老索拿着茶杯，不知溜达到哪个办公室去了。我埋头看了一上午简报，心里有了些底。

这些并没有什么写头。在大学的时候，我也参与过校报的编纂工作，我并不太惧怕，只是，我心中感到迷茫。

我环顾四周，这样一件逼仄的小办公室，到处都是故纸堆，我就这样，成了一个埋头在无穷无尽的公文资料里的小职员了？

何小槐说，在机关里，写材料是最苦的活儿，熬人，没人愿意写。我不怕苦，可是，我埋头写这些，能有什么用呢？一把手领导亲自看，可能吗？我看了一眼被随意的丢弃在边边角角的那些简报，连废纸都不如，不禁对刘科长的话报以怀疑。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在食堂里遇到了何小槐，他衬衫西裤，梳着锃亮的发型，步履稳重、意气昂扬，他现在已经是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大科长了。

“听说你被分到了集中教育学习小组？”他问我道。

我点了点头，“嗯，主要是写简报材料的。”

“看来能写也不是什么好事啊，”他说，“饭卡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