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大院的食堂，都是刷饭卡吃饭的。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干部们，掏出饭卡，“滴”的一声响，便从窗口里接过一盘丰盛的饭菜。这“滴滴”的声响，让我这个第一次踏足进来、还没有饭卡的新人，有一种莫名的被排斥在外的孤单感。

何小槐一问我，我马上说：“还没人说这事儿呢，刘科长只给了我两张临时饭票……”

“我的先给你用吧，”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了饭卡，随手丢给了我。

“那你怎么办？”

“我用不着。”他哼的一笑道。

排到我们了，还没等到刷卡，窗口里的大师傅已经麻利的打好了饭，递了出来，不同于其他人的一荤两素，竟然还是两荤两素。

何小槐回身递给了我，然后道：“再给我来一份儿！”大师傅没有二话，又是两荤两素递了出来。

人跟人之间怎么能一样呢？不一样的，除去其他的方方面面，最主要的不一样，是每个人掌握的资源不一样，因为这个不一样，所以你的社会地位、劳动报酬、办事能力都会不一样。你进个门、打个饭，都是不一样的。

高疯子说，不论你是想独善其身，还是想做一番事业，都取决于你所掌控的资源多少，市场是无处不在的，哪里都有价值的衡量，人际交往更是这样。

现在，我经过自己的奋斗还有运气，终于从偏远的大风中学跳了出来，站在了一个更高的*上，但是还没高兴几天，便又发现，在这个层面上，我似乎又要从最底层一步步，向着茫然未知的前途奋斗。

可是被分配到了那样一个边缘地方，那样一份工作，我又要怎么奋斗呢？方向又在哪里呢？

夜深人静，我又拿出了高疯子的《哲学笔记》，我已经有好些时候没再看它了。

在你迷茫、不知道方向的时候，唯一的事情，就是坚持去做，坚持像牛马一样的去劳动，一件事情做多了，积累的多了，你就会迸发出灵感，你可以说这是上天对你辛苦劳动的奖赏，但可以确定的是，你会因此把事情做得更好，让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去发展，直到你能够看清以后的道路……

高疯子的这段笔记，像是一碗心灵鸡汤，不过却也是高疯子的思想总结，是他人生经验的朴实总结。我把这段话，用红笔重重的圈了起来。

我开始埋头写简报，慢慢的，开始了解整个学习活动，包括它的开展背景、领导为什么要开展它，又为什么要专门成立学习小组，为什么要编写简报，他想通过简报了解些什么……

我拉着健谈的老索，开始在各个单位跑，了解各个地方的情况，也熟悉熟悉大院里的部门和人。

我努力的在这些枯燥中增加思考和探究的乐趣，并且慢慢的开始有了些趣味。而且，我选择了一些后进单位，说真话，这让简报的内容不同于以前的一团和气，变得一下子尖锐、显眼了起来。你是老好人，就没有人会在乎你，你成了刺头，别人就不敢小视你。

“小马，材料可不是这么写的，”刘科长很快找到了我，“都是兄弟单位，你这么指出来问题，会让这些单位领导面子上很不好看的……而且，对你以后的个人发展也不好。”

我知道他说的意思，因为虽然简报内容都不署名，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内容都是我写的。

但我坚持我的观点，“主要领导为什么要办简报，就是要树立先进，同时督促后进，如果我们都一团和气，领导根本掌握不了真实情况，那还办这个简报干什么呢？”

我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我心里的话是：与其让你们像空气一样的无视我，我宁愿来刺痛你一下，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刘科长没说话，实际上，部里的徐部长在给我们开会的时候，就这样说过，只不过底下的人都不想得罪人，不想担责任，所以都好好一片。

“刘科长，你放心，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写的，跟你没关系，而且，要真不能这样写的话，那我在这儿呆着也没意思了，那我去跟徐部长说，看他怎么解决……”我说，当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砰砰”跳得厉害。

刘科长最终只是“唉”了一声，认同了最终的稿件。他知道，如果我找到部长的话，最起码在面上，肯定会得到支持的，而且，确实，责任人是我，也不需要他担责任。

一般人都怕担责任，得罪人，但是，有的时候，要想脱颖而出，必须要适当的露出点儿自己的锋芒，当然，一定要在你能可控的范围内，做人难，就难在这里。

越来越新颖的简报开始分发，预想中的那些单位领导来找后账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一切都平静如常，倒是让我有些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了，难道一点儿成效都没有？甚至刘科长见了我，也没有什么异常，仿佛一切都按部就班，没什么变化似的。我不禁有些急躁起来。

这一天，吃午饭的时候，遇到干部科的葛科长。周围的人纷纷向他点头致意，问候“葛部长好”。大院里打招呼都有个不成文的习惯，都是“见面大一级”，科长叫部长、叫局长的比比皆是。

不过这回葛科长比以前好像泰然自若了很多，不再说笑，只是坦然的一一点头致意，然后端着饭盆径直坐在了我的对面。

他第一句话就说道：“小马，你的简报编的不错啊，有看头，我可是每期必看呐，现在就跟看报纸的样，有瘾了。”

这是我第一次得到正面的回应，虽然只是葛科长，不是什么大的领导，可毕竟，我知道了我的简报现在是怎么样的水准，知道了我的那些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就是多用了点心，做的还不够呢。”我谦虚道，心里去像吃了蜜一样。

“谦虚了，”葛科长道，“说实话，能把工作简报办成这样层次的，在这大院里，最起码我上班的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他说着，竖了下大拇指。

我很受鼓舞，他忽然转了话题道：“你跟省农业厅的侯厅，熟悉？”

我一愣，他接着笑道：“哦，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来在农机局，侯厅算是我的老领导了……上天去省里开会，见到了他，他还专门提到了你呢。”

我笑笑，一边扒饭，脑子里一遍飞转，最终道：“大哥……一直很关照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帮了我不少……”

“哦……”葛科长意味深长的笑了，“你们渊源这么深啊……”

我不置可否，真真假假，冰山理论，这是需要具备的一个技巧、一个能力。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我的生活依旧是没有什么变化，每天依旧是这些工作内容。我说服自己，高疯子说了，质变都是要有大量的量的积累来达到的，现在，我就是在积累阶段，一定不要浮躁！

我经常遇到何小槐，他却不抱乐观，用他的话说，这个地方，这份工作“没意思，而且还容易犯错误，挨批，还得罪人。”

眼见着他日益的又白又胖，也越来越有派头，我觉得他说的话，应该有些道理。

周六的晚上，我和母亲、妹妹小凤，正在院子里吃晚饭，夏雪来了，她在院子门外，敲了敲门，然后怯生生的伸了头进来。

“吃了吗，快来一块吃点吧，”母亲忙道。

“不了不了，”她忙摆着手道，终于走了进来，眼神却看向了我，“我想找有才，说点事儿……”

她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前少女时的活泼和爽朗劲儿，变成了一个怯生生、缩手缩脚的女人。

“姐，什么事儿啊，”我咬着馒头站起身来，“进来说吧。”

“不不，”她忙又摆手，“嗯……出去说吧，就一会儿，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