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历史资料
作者:云霓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327

PS:我近期看的一些书,无用,不要看。

总序100年的江湖

东晋立国101年,在中华五千年历史中,沧海一粟而已,但是对于中国历史却是一记重重的记号:

东晋及以前,儒、佛、道三教或创立、或传入中国,并在两晋时期基本定型,自此直至清朝,影响中国人数千年精神状态,百家争鸣状态到此真正终结。

东晋以前各朝代,尽管纷纷纭纭,但占绝对统治地位的始终是华夏族人,也就是所谓的汉族人,东晋开始直到清朝,汉族人在政治上就不再占绝对统治地位,或是皇帝有所谓“胡、越”血统,或是汉人朝廷偏居一隅。

东晋之前,中国社会阶层分立严重,寒族与士族不通婚,平民想提高地位,只有高喊“帝王将相,宁有种乎”,起来造反当皇帝这一前途,东晋衣冠南渡之后,阶层融合之路才有可能打通,出身寒族之人,才能跻身百官之列,直至终于确定科举制度,人人有机会当官出头。

古语说:“五世其昌”,如果自秦朝统一中国算起、历汉、三国、西晋到东晋,中国所谓封建王朝正是五世,中华文明历经青春期的彷徨之后,终于国有定型,创造了中华一千多年国家体制,创造出几代文明盛世,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舍我其谁?

所以,尽管东晋朝廷始终风雨飘游,但必须承认,他们所处的,是一个大时代。

这个时代是转型的时代:国土分裂,阶层分化,文化变型,体制变革……

每一段历史都是当代史,东晋的时代,与当下我们所处的时代有许多地方异曲同工。身处这样的大时代,每个人对于个人的、国家的前途变数,都无法掌握,前途多歧路,歧路亡羊,安知羊之所之也?

所以这样的时代,一定是英雄辈出时代;这样的时代,是值得长袖擅舞的时代;

杜甫诗说:“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数风流人物,还是东晋最多:王导、王敦、桓温、谢安、王羲之……文采武略,灿若流星。

佛家禅语说:“从来处来,向去处去”,历史人物的归途,往往就是我们的前景。

“谁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尼采)

随着日月推移,歧路渐少,羊在何路不难追踪,家国前景也将隐约可见了。烟花落幕后,英雄散去时,每一个大时代的人,都将成为残迹,偶尔还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无非供人赏玩而已。

第一个人物谢安

一、一个偶然的机遇。

公元360年的夏天,东晋部队打了一个败战,虽然只损失了15000人,但总指挥谢万不仅被革职,而且被贬为庶人,永远不能再当官。虽然合情合理,但真是有点小题大做了。陈郡谢家面临灭顶之灾,这下满朝文武不干了,劝说的人络绎不绝跑到谢家,要谢家的老四出山。

为什么满朝文武这么紧张谢家?因为谢家如果沉下去,他们的地位也不保了。

在他们这个年代,最有权有势的人是当朝大司马桓温,在名义上,他是全国三军总司令,并且掌握全国近一半地方的实权,但是未能染指中央政府实权,除此之外,拱卫首都的周边大区豫州和徐州军政实权也不在手中,特别是豫州,它是谢家经营十多年的领地,桓温用了许多手段,始终不能拿下。在强势的桓温势力面前,中央政府和豫、徐两州互为依靠,取得与桓温的恐怖平衡,现在豫州谢家被拿下,大司马可以推荐人马代替,甚至直接“代管”,而实际上如果桓温开口,也真没有理由,也没有人敢拒绝他。所以目前的情况,对东晋皇室和各个名门大户来说,人人自危。

能挽救时局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谢家的老四谢安。

谢安这年40岁,按我们现在45岁还可以评“十佳青年”的惯例来说,他还年轻,可是放在1700年前,中国人的寿命普通只有五十多岁的情况下,他已经是中老年了,而且更糟的是,谢安还从来没有当过高官,只有年轻时候当过1个月的小官,按照现在“年轻化、专业化”用人标准,他当初级公务员都没资格。

但是他有资历。所谓乱世出英雄,在那个中华文明的初创时期,后来严格的选官制度还没有成型,年龄根本不是问题,如果算上之前姜太公70岁才出来上班的经历,40岁真的还是风华正茂年纪,在那个年代,当官最重要的条件是候选人的名声响,在遥远的古代,传媒业非常不发达,口头传播是当时社会的主要传播形式,虽然据戈公振说,从汉代开始就有《邸报》,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实物证据,但从唐人记录来看,邸报其实只是政府传单而已。所以一个人成名,非常不容易,基本上只有两个途径,一是写文章让人传抄,二是行为放达,出位,就跟现在网络红人芙蓉姐姐一样。但是成名之后还能当上官,还有一个很重要条件,就是要有个向皇帝推荐你。尽管当时选拔人才,从汉代起就规定地方官有荐举人才的义务,但是大家都知道,不民主的社会,一定会存在惰政,更何况当时社会为了杜绝官员在选拔人才方面应付了事,还规定了一个连坐制度,就是你推举的人才将来出了事,推荐人也要承担责任,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利益相关,没有什么人会没事找事,冒险推荐个不相干的人上位,因此,这个看起来很周全的制度,实际上就催使了人才选拔制度变成了裙带关系制度,大家亲戚之间互相推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失势,相互扶持。久而久之,掌权的大家族以及文武百官之间就形成小圈子,只要你在这个小圈子内有名气,那么就一定有人推荐你当官。所以出身决定前途,就这么简单。

所以最近许多人针对时下贪腐事件出谋献计说,要追究当初提拔贪官人的责任,这是糊涂人讲糊涂话,真要是这样,我们的公务员制度岂不是倒退一千年了,选人错误,重要的是要检讨制度问题,对于举荐人,如果没有利益输送的话,大家实在气不过,最多给他道德谴责就好了。

闲话少讲,再讲一句,古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在东晋社会,能不能当大官,最重要的还取决于你的人脉广不广,有没有更多的人撑你的门面,当然这对于谢安来说不成问题,对于本文却是后话了。

现在我们先讲谢安的出身。

二、出身决定前途

谢安是陈郡谢家的第三代。这是他晋身高官的重要基础。

陈郡是谢家的郡望,在东晋社会,郡望很重要,它意味着你是否“根红苗正”,是不是可造之材。郡望就是我们现在写档案时要填的“籍贯”这个项目,大家都知道,如果你“籍贯”是在北京这种大地方,高考分数要比其他地方少很多,这搁古代,上大学就是当官,所以“籍贯”好的人,当官就比较容易,而且还有一点,对于大地方人,“籍贯”也是可以炫耀的身份,你在路上见一个人,问,你哪呀,他要是北京的,准会拉高八度讲:“呵呵,小地方,北京”,让我们这种真正小地方的人无地自容。这种“籍贯”的先发优势,在东晋社会尤其明显。

东晋是司马氏政权从首都洛阳渡黄河迁都建康(今天的南京)后建立的,我们现在叫人家东晋,那是后来写历史的人为了方便区隔在洛阳的那个晋朝而叫的,实际上人家司马氏政权可是从头到尾都只叫“晋”,这个前提很重要,因为这表示,虽然定都在江东地区(现在我们叫作江南),但司马氏朝廷始终认为自已是那个正统的北方政权,而且朝廷上下也认为“籍贯”在北方的,身份始终比南方蛮子高一等,《晋书》里有个故事,说是南人陆机兄弟去拜会刘道真,刘道真见了他们,半天不理,后来实在不说不行,问了句“东吴有长柄葫芦,你们哥俩会种吗”,这是说人家只配干粗活。

东晋是大部分版图,是几十年前征服孙吴政权得来的江东地区,司马氏对于江东人民,始终心怀忧虑,晋武帝一次和华谭开会时就讲,“吴人屡作妖寇”而且“难安易动”,是一群恐怖分子,西晋政权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有重用江东人才。武帝到晋朝衣冠南渡不过几十年,而这期间,江东叛乱不断,对当权者来说,实在是乱臣贼子。但是相对于江东人民来说,司马氏政权属于外来政权,双方对立更加严重。

古今中外历史表明,歧视一定要导致反抗,强权歧视一定引发暴力抗争,郡望制与政权紧密相连,而且建立在对南人的歧视基础上,终于导致战乱频仍,郡望制虽然从隋唐之后不再存在,但阴灵不散,直至1948年,蒋介石虽然是溃败到台湾,但为了保卫政权,重用外省人,重压本省人,终于导致“二·二八”事件,并使族群矛盾廷伸到21世纪的今天,可算是惨重经历。

所以东晋皇室就像无根的浮萍,他需要众多一同来自中原的大家族扶持,这就是所谓的士族。

陈郡就是现在的河南太康,属于中原地区,对于司马氏政权来说,属于信得过的郡望,但是谢家的崛起,是东晋朝中后期的事。

谢安的曾祖父只是西晋典农中郎将,管后勤的小军官,再之前的先人,就不见史册了,按史家惯例,谢家前人,一定只是寒门而已,所以谢家不算是名门大户。在晋朝的文武百官中,虽然大家都出身士族,但士族也分高下,最牛的是当年和司马氏一起在曹魏政权当官那些家族,再次一点的是西晋初年升上来的士族,可以想象,这种状况延伸到东晋,就是西瓜傍大边,最牛的家族,比如王氏家族,就权倾朝野。更糟糕的是,谢安的祖父谢衡是大学校长,当时大学,继承汉朝的传统,教的是孔孟儒家思想,但是社会上,特别是上层社会流行的被儒家视为异端的老庄玄学,所以学非所用,真是源来有自,源远流长。因此,虽然也是中央级公务员,但精通儒学的谢衡在官场里是个异类,大家敬而远之。

幸好,谢衡的大儿子谢鲲,也就是谢安的大伯是个聪明人,虽然自幼饱读儒家经典,但任何社会,复合型人才总是最受欢迎,在他中年时候,改学玄学,这就跟全真教的杨过投奔对家古墓派一样,融会贯通,不久就打通任、督二脉,自然武艺惊人了。

为了说明这次改行的重要性,我要再加插两句儒玄异同。

儒家实际上是穷人学问,理想境界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入世,也就是穷人要出头,一定要摒弃绯闻,管好家属,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因为穷人不在权力范围这个“世”里,所以要入世。可是士族大家本来就在这个“世”里,一出生就是当官的命,再好吃的东西都会吃腻,所以要解困,要出“世”,要学提倡“出世”的玄学,所以玄学是富贵哲学,因为穷人没“世”可出嘛。

所以起自贫寒要读儒,取得一定地位再学玄,等学玄学穷了,再来学儒,谢家就是这么个例子,这是后话了。当然,这无关两个学问的高下,只是所需基础不同而已。世界上穷人比较多,所以儒学比较兴盛,玄学比较没落。

谢鲲改儒学玄后,虽然也学人家放荡不拘,忘情物外,但始终抱着个“入世”的心,这一时期,谢家两兄弟还作了分工,老大谢鲲作名士,提高家族地位,老二谢庾主攻官场,加强家族实权,谢庾是谢家老爸,他最后当到吏部尚书,为后来谢家子弟的发达打下了重要基础。

谢鲲学玄后,技艺精进神速,被列为当时“八达”,成为“名士”,获得了当权者的小圈子的认可,一下子就把自已家族带进士族前列。在这一时期,谢家还逃过的一次灭顶之灾,起因是当时谢鲲供职的长官王敦造反,这是大罪,按理谢鲲及其家族要受株连,满门抄斩,但是谢鲲举报说,之前他有劝王敦不要造反,并且经常与王敦抬杠,皇帝查证是事实,所以谢家就逃过一劫,而且还被朝廷更加信任。不要与上司抬杠,这是儒家的潜规则,所谓“天地君亲师”,长官属于师辈,都要尊敬不如从命的,倒是老庄玄学提倡独立人格。这回是玄学救了谢家,谢家出世的做法,加速了整个家庭入世的进程,所以出世入世相对而言,学问不问好坏,关键是活学活用而已。

三、路径决定成败

公元360年8月,谢安终于决定出山,而且在政敌桓温的军府里当司马。

这个出仕时间点和方式都是处心积虑选定的。

先说时间的选择,实际上,在谢万当豫州刺史的时候,谢安就在军中辅佐他的这个华而不实的弟弟,关于谢万这个人,我们稍后再说。当谢万兵败的时候,虽然史书没有明写,但推断过去,谢安还在军中,虽然他无官无职,但也难辞其咎,败军之将,难以言勇,所以谢安不能马上说出头,要歇一段时间。

对于桓温来说,豫州是谢家旧地,好不容易除了谢万,不能马上把比谢万强百倍的谢安扶上来,而且也城要给准备出头的谢安一个下马威,所以也不能用谢安。

这样从359年冬天到次年夏天,谢安就呆在家里,当然他也没闲着,他等待一个闪亮登场的氛围,而且他相信他的出场为期不远。

第一,在高官圈子里,特别是在中央政府里占主导地位的王氏家族有人出头,替谢家说话,要知道,东晋政权号称“王与马,共天下”,司马政权是王家一手扶持起来的,王家人出来说话,分量当然不轻。替谢家说话的,主要是太原王家,王家与谢家渊源很深,太原王家六世的顶尖人物王述是谢万的岳父,王述官至尚书令,也是就是中央各部部长的领班,相关于常务副总理,说话当然有分量。而谢安和与王述的儿子,皇帝的幕僚长、中书令王坦之又是儿女亲家。由于这种复杂的血源关系,两家结成了利益供同体。

虽然“共天下”的王家是临沂王家,但临沂王家一向重视同姓,视太原王家为一家。此外,谢安本人与临沂王家的王羲之也是长期交往,大家知道传世国宝《兰亭集序》是记录王羲之的朋友在他家游玩的事情,这里的朋友之中,就有谢安。有这样重重叠叠的关系,不用谢安说话,自然有人开口。

这对于桓温来说,是巨大的压力。

第二,谢万回家后,一病不起,简直到了病危的境地,这种情况,为谢安出山,加了不少同情分。谢安出山的第二年谢万就死了,谢万死了之后,一向爱好音乐的谢安竟然十年不听琴音,当然,这一方面有兄弟情深的因素,另一方面,是因为谢安还没有上位,必须不断利用悲情形象。本来,当时占主流学术地位的是老庄哲学,这个哲学有个特点,就是要劝人看得开,比如庄子夫人死了,别人都在哭,但是庄子却好象很兴高采烈,晋朝人推崇老庄哲学就是看上这一点,原因很简单,当时战乱频繁,政权经常交替,权贵们各领风骚,整个社会没有规矩,人们的安全感很差,上年世纪30-40年代,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了一个人的需求理论,后来被广泛应用于经济学和社会学中,这个理论的核心内容之一就是,安全感是人们仅次于吃饱饭的需要,没有解决安全感,人们就不会想着爱情呀、人生规划呀之类的看起来很美好的追求,东晋社会就是这种情况,所以上层社会很流行玄学,这其实是很无奈的选择而已。

但是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越是处在无望、困难的情况下,越渴望真情,所以在魏晋之间,就有特别多的文人结交现象,像什么七贤呀,八达呀,这跟后世为了附庸风雅,硬把几个人凑在一起命名的情况不一样,他们是先交游在一起,天天喝酒、作诗,搞集体活动之后,人们或者他们自已才给他们取这些名字的。所以,在那个社会,人们对于友情、亲情的重视到了非常变态的地步,比如嵇康有名的《与山巨涛书》,因为与自已的理念不同,甚至直接干涉人家当官找前途,如果现在有人这样,非得被骂神经病不可,但在当时被认为是美德。

所以,谢万的不幸,反而拯救谢安,甚至整个谢家的重要加分。

第三,豫州旧属不满。谢家在豫州经营十多年,也算是根深蒂固,有反弹是很自然的是,后来谢安的侄子谢玄还利用了这资源,整合豫州子弟,组成北府兵,这支军队后来不仅是淝水之战的主力,关键还是后来打击桓温儿子桓玄的主力。

这样,面对上上下下强力反弹,桓温不得不考虑安抚一下谢家人。这个时候,社会上关于谢安的舆论突然多了起来。京城里,特别是高官之中,很多人都在讲“谢安不出,苍生何如”,好象天下没有谢安,就不能转了。这种传言的出处,大家心知肚明,以谢安的交游圈子,里头不乏类似王羲之这样的舆论领袖和清淡家,反正这些人经常和高官混在一起,大家闲谈时,每个人都随便提两句谢安,就好象递了内参一样,自然有人传给中枢,当然包括皇帝,也会包括桓温。在我们古代中国,尽管绝大多数人都想当官,但是人们都不想跟“贪恋权术”这四个字联系起来,每个有抱负的人,都希望自已既有权势,又有高道德形象,所以舆论基础不可少。谢安做这些事,既是向社会吹风,又可以为高调出场作准备。

果然,来年8月,桓温就请谢安来当司马了。

桓温在这时候才请谢安,也有讲究,一是豫州有人接手了,半年时间,不长不短,刚好够新人布局;二是谢万病危,如果等到谢万真的死了,那桓温就要被那些高官们安上“逼死人命”的高帽,所以趁他没死,还可以补救,而且一石双鸟,等谢万真的死了,按例要守制,也就是谢安就要辞职回家,当然,严格来说,兄弟之间,守制是可守可不守的,但是如果谢安不守制的话,那么他积累40多年的高道德形象就毁了,前面说了,东晋政权高层的贵族圈最讨厌爱当官的人,所以谢安一定要守制,否则强留下来,前途也不会光明。

那么谢安为什么要接受桓温之请呢?

第一,毕竟桓温是当朝第一大实权人物,到桓温旗下当差,向桓温示弱,避免提早刺激桓温,并取得桓温支持,对于谢安前途来说,这很重要。在一个非民选的制度里,一个人如果只是当低层官员,可能还需要点本事和能力,可能还有点事需要你去执行,可是如果要当省部级以上的高官,基本上就跟个人本事无关了,因为你决策就好了,执行是别人的事,基本上你只有权力,没有什么责任,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是要站好队,你要很自觉的把自已归为谁的人,这样人家才能放心把权力交给你。所以谢安很自觉的就把自已归队了桓温队伍里去,尽管谁都知道这是扮猪吃老虎,但对于势大气粗的桓温来说,重要的是态度,他才不怕谢安们造反。

第二,谢家传统的当官路线图就是从桓温幕府开始的,谢安的亲大哥谢奕,在桓温没发达时,就是好朋友,后来也当了桓温的司马,两个人还经常在一起神侃唠嗑,被桓温称为“方外司马”,后来,在谢奕、谢安之后,谢家最有了息的后代谢玄也当桓温的司马。司马是军府里的二号官员,名义上权力很大,掌管军政事务,但实际上是个顾问,幕僚长的角色。这对于文人出身的谢家人来说,非常适合这种有名无实的军职,而对于桓温来说,又不用担什么实际风险,最关键的是,还能体现了桓家与谢家的通家之谊。这种关系,对于桓、谢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对于整个东晋王朝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

四、兵权是强权的核心

谢安入了桓温的军府,这令桓温非常高兴。这期间,发生了三件事,让谢安很不爽。

第一件事是桓温的态度。谢安一来军府,桓温非常高兴,跟他畅谈好几天,有什么东西这么好谈?其实是桓温自已在倾诉过往的辉煌历史以及谢安的家世。也就是说谢安一进门,就被领导带去听讲座,拉去洗脑了,对于这种会议,说者兴奋,但听者很苦,因为不仅要听,还要非常巧妙的捧臭脚。更何况,谢家的荣辱,其实都是拜桓温所赐,谢家之前发达,谢奕、谢万能够当上豫州刺史,是桓温力挺,之后谢万被贬,也是桓温造成。桓温拉谢安讲这番话,一是炫耀,二是打压,虽然后来写历史的都说,他俩的这番见面是欢声笑语,其实是有人欢笑有人愁。

更可恶的是,桓温聊完之后,还让人传出话去说“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我这样待客的?”,这句话的恶心在于,第一,他是向那些贵族们吹风说,其实我还是对谢家很好的;第二,他是向主流的舆论界思想界人士喊话,你们的精神领袖已经降服于我,而且我们交流的很好。桓温对于清谈人士有刻骨铭心的恨,因为这些人认为桓温不过一个武夫,而且还激进,在早几年,桓温在现在河南安阳打了一个败战,这对于打了无数个胜战的人来说,兵家常事而已,结果那些清谈界人士很高兴,其中一个还写了赞歌,搞了桓温很火,就找写歌人的儿子谈话,这个儿子怕惹事,就偷偷改了歌词,这事传了出去,可想而知,又变成强权打压舆论的恶例。所以桓温这下子请到了谢安作司马,可真是擒贼擒到王了,连半夜睡觉都要偷笑,可不得到处说去。

这事很还没完,过不久,桓温又突然对谢安作个袭击,当时谢安正在理发,古代人头发长,搞了好久才办完事,戴上帽子,刚要绑上头巾,桓温在客厅里发话了,说算了光戴帽子来就好了。这本来是芝麻大的一件事,结果又被传了满世界都是,而且传的重点有两个,一是人家桓温很重视谢安,这个传言与今后桓谢公然对抗埋下伏笔;二是说谢安动作很慢,这句话很值得有心人玩味,既可以说谢安听说领导来了还故意摆架子,也不抓紧,也可以说谢安这个人身手太慢,有点木讷,不堪大用。

我们前面说过,谢安本来是扮猪吃老虎,借桓温的势而已,结果反被桓温利用了。大家想想看,桓温是什么人?虽然他是带兵打战出身的,但是光会打打杀杀能当上全国总司令吗?《孙子兵法》说,打胜战的关键在于庙算,事前的策划是最重要的,所以像桓温这种从基层打上来的总司令,智慧和权谋自然不低。

所以我在这里要诋毁一下《晋书》的作者群,《晋书》原来有十八种,有的是私撰,有的是官家编修,到唐太宗时候,这位也是从基层打战上来的皇帝一看觉的这些书都是垃圾,就下令让房玄龄带人重写,大家都知道,那一阵子是“贞观之治”时期,大家都忙着搞经济,就象我们现在这样,谁还会有心思搞“文化事业”,特别是历史这种极其无趣,又没有效益的事情,但是国家有拔款,上级有指示,不能不办,于是房玄龄组织了一批主要是科举上来的文人,抄抄写写,因为大家不象司马迁等前朝史官那样,是史官世家,所以这些人把写历史当成写历史随笔了,怎么好看怎么来,抄了好多晋朝人的文章、小说、笔记,而且细节也不详加考证,人云亦云。比如说对于桓温的评价,简直把人家当大凯子了。《晋书》关于桓温的评价,主要来源于晋朝清谈家们的所谓“品题”,大家都知道,一群人,如果没有工作,没在阅历,还净讲话,那么他一定跟长舌妇的前途一样,讲人家是非,只是长舌妇讲人是非叫拔弄,文人讲人家是非叫“品题”,但本质一样,都不能轻信。所以后世认真的史家,随着对晋朝的考证越细,对《晋书》批评越多,但是我们现在如果还照抄书中观点,那我们也把自已当凯子了,所以大家会发现,本文中的许多观点都是跟史书反着来,虽然不一定准确,但毕竟也是还历史清白的一种努力罢了。

好了,言归正传。谢安到桓温府里,还有一件事很刺激他。这就是军府里的中丞高崧的一番话,他说,以前朝廷几次三番叫你当官,你老是抗旨,而且外面还有风声说,谢安不当官,老百姓没法过,现在你当官了,你预备叫老百姓如何过?这个问题问的很有意思,震惊了谢安。中丞说白了,只是桓温的秘书,而且是谢安的下级,高崧的问题,是不是桓温的意思呢?很有可能。这句话表面上是嘲笑谢安,实际上是提醒谢安两个问题:第一是提醒关于“禁官令”的事。前面说了,谢安曾经当过一个月的官,是在桓温的政敌庾氏家族的军府里当官,辞职之后,朝廷还不断的叫他当官,比如他愿意当散官的话,可以当琅琊王友,琅琊王通常是皇帝起家前的职位,基本上琅琊王都是现任皇帝的亲兄弟或者儿子,王友这个官是个闲职,顾名思义,名义上是官,实际上是友,相当于国策顾问,地位超然,但是谢安不愿意,后来吏部尚书范汪又叫他当吏部郎,这是实职,相当于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他还是不当,所以,朝廷就急了,觉得很没面子,下了道命令,“禁锢终身”,也就是永世不得录用,这是非常严厉,而且很不寻常。因为自汉代以来的惯例,就是当不当官随便,辞不辞职也随便,所以有好多人,当官当几天就辞职了,也没有人追究责任,比如大家都知道的陶潜陶渊明,当官当不爽,说不干就不干了。因此可见朝中官员对于谢安的愤怒。所以这也是谢安把再次出仕的起点选择桓温府里的原因,至少没有人敢吭声,但是只有桓温敢提起这事。第二个意思是打探谢安的底牌,大家看到,谢安两次出仕都选择从军府开始。在乱世里,充分的军政经历是办大事必不可少条件,谢万为什么会被轻易拿下,说白了就是军中威望不足,更重要的是谢家没有自已的军队,小命自然掌握在别人手中,正是看穿这一点,所以后来谢家就组织了北府兵,终于成就了谢家最辉煌的时期,谢安第一次出仕入庾氏军府,为什么只有一个月,因为他在那里看到庾氏的颓势,所以早早抽身而退,这次再入桓温军府,也是看上了桓温的强盛,当然,谢安的这个小算盘,桓温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所以才要叫高崧问了这句话,算是敲山震虎,提醒谢安不要搞小动作。所以今后几年,谢安在桓温府里无所建树,也不算奇怪了。

至于在桓温府里上班期间发生的第三件事,今天太累,明天再写了。

五、生活在远方

在桓温军府里韬晦了两年之后,国家、单位和家里都发生了大事,谢安又一次面临人生的重大选择。

第一件是皇帝司马聃死了,这位皇帝从二岁登基,刚到十九岁可以按体制独立执政的时候,死了,正史上没有说明原因,大家都知道《晋书》是正史中最八卦的,书里讲东晋执政最长的皇帝司马曜的死,说是这位老哥,一次酒后出真言,跟宠妃张贵人吵架时候,甩出一句赌气话:“俺不理你了!你年纪这么大,早该废了!”说完,倒头呼呼大睡了。女人最怕被人说老,这张女士一气之下,杀心便起,当晚皇帝就暴崩了。这个只有《知音》才会登的故事,在起居注中没有记载,《晋书》自已都说这件事没人追究,既然无人追究,这种宫闱秘事,耳边小语,怎么会有人知道,难道张女士还有学《笑傲江湖》的前朝太监,有写回忆录的习惯?早有人考证根本是野史传闻,但是作为正史竟堂而皇之的写了上去。连这么八卦的史书都没有讲司马聃有什么不良嗜好,而且没有什么先兆,皇帝就死了,这事就更加蹊跷了。

第二件事是换上新皇帝的第一年,桓温就上了一道奏章,提议迁回旧都洛阳,我们将来会讲到,洛阳其实是东晋与北方各国拉锯的地带,一会儿属你,一会儿属我,几经屠城之后,早已万物萧条,这时迁都洛阳,无论对于中央政府的军事、政治、经济屏障来说,都是极其不合适的,百姓星散,毕竟首都不是将军的中军帐,打到那里,安营扎寨在那里。所以如果迁都成功,整个中央都要依赖桓温的军事保护,王朝就要受制于桓氏家族。但是朝廷里没人敢提出异议。

上面的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看起来没有瓜葛,但联起来看,意义就多了。因为没有确切的史料,所以我们不能下结论,但是我们不妨猜猜看,司马聃到底怎么死的:第一种可能是与桓温有关,这个可能性很小,我们前面说过,桓温虽然是前任皇帝的女婿,但势力还没有到达中枢,更可况宫闱,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皇帝换人,朝中势力重新洗耳恭听盘,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第二种可能是朝廷权臣政变,这个可能性稍高,因为小皇帝在位的十七年,刚好是桓温势力崛起的黄金期,皇帝不可能不受桓温的影响,另一方面是皇帝的独立执政,就等于削减了朝臣权力,但如果真是与朝臣有关,其后也不必立个20岁的司马丕上来,干脆再立个两岁的小王子罢了;第三种可能就比较复杂,它完全取决于桓温迁都的动机,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大臣请皇帝决策,奏章其实是过场,一定需要事先的沟通,我们假设事前司马聃坚决不同意,那么桓温就有动机,假设司马聃同意,那么反对派朝臣就有动机,两相比较还是朝臣动手的可能性高,因为如果是桓温动手,他的动议不妨等两年,不要给新皇帝难堪,也不要让自已动机太明显,可是他马上上奏,意思想趁乱得呈,如果朝臣敢有人反对,那么就追究司马聃之死,甚至可以“清君侧”。

但是无论怎么样,这件事都给谢安带来很大的震撼,因为朝廷与桓温的对立公开化了,朝臣表面顺从,但暗流涌动。这阵子,恰巧他的弟弟谢万死了。

升平五年(361年),也就是谢万被贬为庶民后的两年,又被朝廷起用为散骑常侍,在东晋政权中,有两个专为贵族设立的高级武官——黄门侍郎及散骑常侍,这两个官职合称“黄散”,官职相当于我们如今的中央政协常委,在这个官职上的人,据研究,“黄散”最重要的功用是贵族晋升的踏脚石,换句话说,谢万可以重出江湖了。这既可以说是谢家与桓家的妥协,毕竟桓温志在豫州,又不是针对谢家,也可以说是朝廷给桓温上眼药,无论如何,桓温与朝廷的对抗越来越公开了,为了东晋未来最重要的家族之一的代表人物,谢安这时需要战队了。

谢万复出后不久,可能还不到一年,就死了,死在桓温准备北伐,更准确的说是在准备迁都前夕。谢安趁机辞职。我们经常说,有的人死的重于泰山,有的轻于鸿毛,谢万像鸿毛一样死了,很窝囊的死了,但是与他的兵败被贬一样,用悲剧拉开谢家,以到整个中国历史的大剧,气象学家说,巴西一只蝴蝶拍动翅膀,引起中国的一场风暴,谢万就跟那只蝴蝶一样,引起中国历史的风暴。

当然,我们可以想象的到,谢万的死,一定不是谢安辞职的唯一原因。第一个原因,当然是站队问题,因为很明显,以桓温的强势和性格,假如真是桓温当政,是不能容下其它家族的,包括谢家。第二个原因是桓温府里极其无趣,那里都是些什么人呀。举个例子,有一回,有人给桓温送来了一种草药,就是中药铺里常见的“远志”,其实“远志”是这个植物的根的名字,这个植物的叶子叫“小草”,桓温随口问一句:“它怎么会有两个名字呢?有什么区别”,这时在边上参军郝隆赶紧凑上来说一句:“主公,这草药,隐在山石中的部分就叫‘远志’,可长在山石外的呢,”他瞟一眼谢安,继续说“就叫‘小草’啊!呵呵”,这显然是讽刺谢安早前玩“隐居”,搞得名满天下,很有“远志”的样子,出山后,只当个小司马就屁颠的不行,跟“小草”一样,浪得虚名而已。

威廉-詹姆斯说:“人的难题不在于他将采取何种行动,而在于他想成为何种人。”官场有句话:“不怕走得晚,就怕走得慢”,所以拿这件事来说事,可见姓郝的水平了。讲到这里,忍不住再插一则郝隆故事,郝隆最出名的事,是七月初七,大白天躺在院子里晒肚皮,人家问他:“你干嘛哪?”他就说:“我晒晒肚子里的书”。梁实秋是个厚道人,也不禁打趣说,可见那时的书真是少呀。在桓温军府,郝隆当的是蛮族参军,分管少数民族,他不乐意,有一回大家一块儿做诗,他就用蛮语写,桓温很奇怪,问:“这都是什么呀?”郝隆不屑地说,“我说得是蛮语,我是蛮族参军,自然就得说蛮话了”,呵呵,搁现在,就是相当于会说几句英语,出口非得几句洋泾浜。一叶知秋,平时与王羲之等大名士交往的谢安,虎落平阳,与这些诳人成天混成一起,可见多郁闷。这时候劣币驱逐良币定律发挥了作用。

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远方”。虽然现在看来,谢安的远方其实一无所有,但有什么关系呢?毕竟那里拥有机会,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