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际泛出一抹亮光时，山脚下的李家村里已经有几户人家燃起了炊烟，以至于那座被云雾遮了尖端的山丘就仿佛被士兵端了头颅的沉腐之躯一般——荒凉，而无任何悲悯的情绪。
李阿福赶来坐李长水家的牛车进镇里时，特地问起李长田的伤势，李长水神情颓丧，念说他哥躺床上这几日，后背都快生疮了，可到底下不得床，家里几亩的土豆许要跟着烂在地里了……
李阿福闻言若有所思，口中差些便要说出自家地里的事若忙完了便去主动帮忙的话来，只转念又担心着江二娘会怨他自作主张……
他终究只是轻叹了口气，说道：“但愿天能快些晴起来……”
这厢李小曼与妹妹出门的时辰倒比李阿福还要早些。
亏得李小曼动作轻，等李阿福被江二娘使了起来烧灶煮猪食时，这位憨实的爹却见着灶里的木柴早烧成了一堆糊炭，而那灶台边上还放着两个温热的土豆……
“竟起得那么早，还把猪食煮熟了。”
李阿福龇牙嘿笑了声，径直将土豆揣进怀里，准备路上吃，接着回屋将腊肉拾进了背篓里放着，又特地在上头盖了几个萝卜叶子，这才慢悠悠地赶去李长水家。
……
“姐，你咋这么早就把我起来？我现在直打呵欠呢。”
李小雨一边紧跟着李小曼的步伐，一边忍不住抱怨道：“这天儿的露水怎么这样重，我裤子都被绊湿了。”
“你昨晚睡得同样很早。”
李小曼回头冲妹妹轻笑了声，眸底却不由得得泛起一抹涩意，接着道：“你便稍稍忍耐下吧，昨夜里还下雨来着，露水怎会不重？等回家快些将湿衣服换下，便不会生病了。”
她终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去安慰妹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即便再怕做活，却也只能尽力适应，直到这种适应渐渐演变为习惯。
“习惯了就好了。”李小曼心底响起了这样一句话。瞧着妹妹抿了抿唇不再发声，李小曼轻皱了眉，转了话题道：“你可还记得昨日我们在陶家坟山里遇到李荣兄妹俩的事？”
“啊？这怎么了？”幸好李小雨抬起了眼，不然这回可非得撞在李小曼的篮子上。
“你咋站着不走了？”李小雨扯了扯嘴角问道。
“你可听见那兄妹俩说什么了？”李小曼的话音透着几分清冷，而那几缕随着她口唇轻动而呼出的白气则很快融进了周遭的空气当中。
“当日雨下得那样大，我只依稀听见李荣骂他妹妹来着。”李小雨懒懒地打了个噘了噘嘴，才跟着问道：“究竟怎么了？”
李小曼沉吟半晌，终还是将事情给李小雨说道了个清楚……
然而李小曼话音刚落，李小雨便已骂起李大闯一家尽长了一副黑心肝的话来，她脸上直洋溢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那些个瞌睡虫都已被她赶跑。
李小曼气笑出声，伸出食指戳了戳妹妹的额头，说道：“这事咱们似乎顾不上，你可别到处说……”
“为什么不能？”李小雨故作出几分嫌弃的语气，说道：“好狗吃肉，蠢狗吃……呃，姐姐，你当懂我的意思的，是吧？这事李大闯和里正家里做得不地道，咱可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你这是打的什么鬼主意？”面对性子跳脱的妹妹，李小曼抚额轻笑道。
李小雨嘿笑了声，“先前还当他家是得了陶家人的准许才开了荒地，这会儿却不想那地皮竟是村里的。那鸡枞虽长在了他家地埂上，却也同猪仔身上的毛一般，李大闯家可没得据为己有的道理。”
“那咱们先去找鸡枞？”李小曼犹豫着说道。
“好嘞！”李小雨兴奋地低叫了声，接着便从篮子里拿了镰刀出来备着，问李小曼说应当去哪里砍刺棵比较合适……
李小曼神情微怔，她应当早预料到妹妹会“热衷”于这种事的，而她也应当承认，她昨夜里一直寻思着采鸡枞的事难以入眠，今儿之所以带李小雨出来得这样早，便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到底有几分偷偷摸摸的成分在……
李小曼不想自己把二妹教导得行为不端。
先前那块腊肉便也罢了，虽是不问自取，但死人是没法说话的，江二娘便是觉着李小曼的做法不妥、不敬，却也被李小曼的一番争辩给混了想法，可荒地里的鸡枞呢？
若是她自己去采，李小曼是没有什么负罪感的——至少对比坟山里捡人拜祭的东西而言。
她本不想将二妹牵扯进来，可李大闯家的那片荒地转了半边山，还一连便是七八块的地皮，这可太难找了。
“说来，李大闯家占了村里地儿的事终归是瞒不住的，要么村里闹得人尽皆知，要么陶家村的人出面……”
“但不论哪一种，都轮不到咱家出头。所以小雨啊，这事你暂且不能传了出去，知道么？”李小曼定定地看向妹妹，轻声说道。
“为啥不能告诉村里人？”李小雨惊疑出声。
莽直如她，当从姐姐口中得知这秘密时心头已不自主地激起了一股义气，直想将那惯会作威作福的李大闯一家的破事捅到全村人跟前，出口恶气，可没想李小曼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李小曼顿了顿语气，却还是想着与妹妹将此事说开来。
她语重心长地道：“小雨，你知晓为什么小山被磕破了皮的事明明是二婶子她们家不占理，可她们却还反过来为难娘吗？”
“因为她们脸皮厚呗，且还斤斤计较。”李小雨的语气有些不屑。
“不仅这样。”李小曼摇了摇头，轻吐出了口气，才道：“还因为咱家在村里太不起眼。”
“爹爹比不得里正，或是长田叔这样的的人有本事，娘这边的亲戚也很少与咱家有往来，咱家根基薄弱，就算爹爹有四个兄弟，可咱们家根本靠不上他们……”
“你应当还记得的，开春时家里的土豆种因被耗子吃了不少，所以不够排种，爹爹去给叔伯家借些时他们可曾借了？”
“不曾。当时爷爷奶奶帮忙说好话了吗？也没有。”
李小雨心里有些难受起来，她轻嘤了声，道：“最后还是娘去长田叔家里借了一篮子回来，咱家坡地里的土豆才排上了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长田叔家愿意借咱家土豆种？”李小曼又问妹妹。
李小雨凝眉想了想，才道：“大概是因为长田叔待人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