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依着李阿福家中情形，平日里便是借了谁家半袋米粮，他们也会惦记得夜中难寝，何况现下还欠下了这么多银钱……
“再过段时日，且不知粮价会涨成什么样呢，娘这也是下了狠心。至于那钱窟窿眼该如何填上……”
李小曼侧眼瞥见她爹紧搓指尖，似在暗恼着银钱在手中还未得以捂热便已用了出去的模样，不禁抿唇轻笑了笑，道：“爹，这八两银的定金总不是咱们凭空变出来的，不是么？”
李阿福闻言不由得轻皱了皱眉，当中有几根稍长的则似野草叶般轻动了下……
“你是说咱再去野山林？”李阿福接着呢喃出声。
“嗯。”李小曼颔了颔首，道：“家里便只有这一条指望了，若是能多攒些钱，咱们许是能从村里买两块地过来种着的……”
“买地？”李阿福听得女儿的话，眸中倏然一亮。
这些年来他听的江二娘最多的抱怨之语，便是家中地少地贫之类的话，而这一度成为李阿福心田高埂上的深土坑——不挖妨碍行路，挖了高埂却还容易塌陷。
想及女儿都能进得野山林，且一程便能赚得八两银，李阿福那原存于心头的不安便被他紧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之色。
“还是你娘有主意。”李阿福憨直地笑了笑，道：“想了想，这钱窟窿眼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填……”
李阿福在心底给自己暗暗鼓劲儿，继续说道：“等咱们再进山里一趟，便去给你长田叔家借了牛，把逮到的东西送到县里卖了，顺便就把存放在你胡四叔家里的米粮运回去。”
他的话音带了几分快活与得意，只李小曼听得这话，步子却不由得落在了李阿福后头。
“爹，长田叔家的大黄牛已经生病了。”李小曼见她爹愣愣地回转过身来，而面上不过带了几分尴尬神色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声：“且这次买的米粮也不能尽数运回家里去。”
李阿福不解地道：“这又是为什么？”
“一次性运回去……终归是太惹眼了。”李小曼的心底不自觉地带了一种紧瑟感，话音略沉。
她心知这种紧瑟感来源于陶桓之前所描述的关于饥荒的情景，而当自家终能存下些粮食来后，总寻思着能遮就遮、能掩就掩，就怕灾祸上门。
正当她心思怔忡间，李阿福却全然会错了她的意，竟道：“村里人若学了咱家进山打猎寻生计，那也是件好事啊……你这孩子，心眼怎这般小？”
“哪里好了？”李小曼有些哭笑不得，心下觉着与她爹细细说明自己的顾虑实是一件费劲的事，便只随口轻语道：“若村里人都得知这样的好事，赶着进山，咱们还怎么攒银子？”
“真是心眼小……”李阿福闻言笑睨了眼女儿，只心中到底有了一丝考量。
“再说，若因为咱家的缘故把村里人引进了野山林，当中出个三长两短，人没准会找上咱家的麻烦。”李小曼又道。
李小曼也知力所能及处，能帮人总是好的，可问题在于，依着当下家里所面对的情形以及来往打交道的村里人的品性，这种力所能及也需要建立在自身能安枕无忧的基础上。
而李阿福更多的却是联想到了李长田家里牛生病的事……
“你说的是，就道何里正存心抓你长田叔家把柄，竟也硬生生地将咱家牵扯了进去。”李阿福蹙眉说道：“只咱家离村里虽远，这事也不见得能瞒了多久。”
李小曼眸间神色不辨喜怒，“能瞒多久呢？若等牛疫爆发开来，官府严令不得进山……就是山中有些野物不曾染疫，咱们也没法进山去猎了。”
“这……”李阿福肩臂微紧，神色凝顿了片刻后，不禁叹道：“但愿事情不会到那般地步。”
……
斜阳还未落下，近乎透明的弯月便已从青山的那头悄然升了起来。
李小曼几次回头，但瞥得那步子落在自己身后几丈远的爹娘，再次重复道：“我便说让我帮你们背一些的，可你们怎么也不肯。”
江二娘闻言只叹笑了声：“便是教你得歇一会儿，你却还不乐意了？”
“那是女儿心疼我们呢。”李阿福口中喘着粗气，见路旁的地埂上有两个歇气窝，忙对江二娘招呼了下，自己则将篮子靠在其中一个稍微高些的歇气窝里。
李小曼便也暂顿了脚步等她爹娘。
歇息空里，江二娘问起李阿福，是否同胡老四说起过粮食要暂放于他家中几日的话，忘性大的李阿福只得干摇了摇头。
“胡四叔说放多久都不妨事的，就算他有事出了门，家里总有林婶子在，我们什么时候去背粮都很方便。”瞧得江二娘朝她爹斜翻了个白眼，李小曼忙笑着接过话头。
“这样便好。”江二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道：“咱们家从不曾一次性储过这么多的粮，回家里怕是要寻几块板子再钉个木箱才行的，不然背回去自己没得吃，倒养了好几窝老鼠。”
李阿福抹了一把脑门上渗出的汗水，习惯性地点头以应。
“娘便只打算把粮食随意放木箱里，然后搁在楼板上？”李小曼闻言却皱眉道。
“啊？不然呢？”江二娘看了身旁的李阿福一眼，疑问道。
“我寻思着还是挖地窖好，米粮放楼板上……若三婶五婶她们谁来借个钉耙、竹巴什么的……”
李小曼语气微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才道：“村里也没这许多规矩好讲，这要是人手头有事，她们自己上楼去寻东西后便瞧见了，这可怎么好。”
“且咱家里最近不是在砌山墙么……”李小曼的视线轻落在她爹身上，眸色仿佛折射着日光的河面一般晶莹，道：“便是翻出些新土也没人会留意。”
“那便砌吧，虽然会花上好一段时日。”
江二娘见李阿福微睁了眼，面上竟难得有了几分不情愿的样子，当即冷呵了口气，道：“旁人便也罢了，最多不过知道咱家里有粮，巴巴地寻上门来求个几斗，可小曼她那爷爷奶奶、叔叔伯伯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李阿福闻言终是语塞，讪讪地侧过脸去，接着背起篮子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