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明，而归家的泥路上似铺了一层银光般，莹莹发亮。
待离家里稍稍近了，李小曼与她爹娘便也听见了猪仔干嚎的声音……
“怎这么吵人？”江二娘碎念了句，偏头朝女儿看来。
李小曼作无奈状，呵笑道：“我还以为最先听见的应当是小山的哭声，没想他今天竟乖成这样。”
然而李小曼所没有想到的是，她之所以不曾听见弟弟的哭声，是因为弟弟哭得累了并早已睡下。
……
迎上妹妹李小雨那无奈的眼神，李小曼终未忍住“噗嗤”一笑，俯身轻摸了下弟弟的头。
李小雨从爹娘背回米粮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后，便开始直倒苦水，“今天儿大早上时，何里正便遣人来寻爹娘了，我都说了爹娘不在，他们还在家里盘桓了好一会儿。”
“想视而不见吧，人偏还赖在家里不走。”李小雨瞥眼见得她娘往猪圈方向走去的背影，嗓音微低道：“我便装着可怜样在人跟前无理取闹了一回，还扯了你脚受伤的旗号……”
“这事啊，回头村里一定有嘴碎的妇人在娘跟前提说来着……姐，娘若是训我了，你可得帮我说两句好话啊。”李小雨吐舌说道。
李小曼清楚，妹妹不见得就是怕极了江二娘，其实她心里更多的应该是一种烦苦，只因江二娘总将一些关于李小雨的言过其实的话语听进耳中，转头训斥已然成为一种日常……
“你与弟弟看家这样辛苦，娘又怎会不知道？”李小曼伸手将妹妹的头发朝耳后轻拨了拨，却是笑着劝慰道：“你且放心，娘不会因此苛责你的。”
“真这样好？”李小雨疑问地眨巴了好几下眼。
……
因天色太晚，各自身上也颇为疲惫，家里商量着明儿一早再请人来家里杀猪，李小曼便与妹妹先到楼上睡了……
然听着楼梯角那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李小雨微起了身，忍不住轻喃道：“爹娘这是做什么？”
“许是念着家里还有些猪草，猪又嚎得厉害了，便将猪草丢进猪圈里给猪仔咂咂……”听得院中那道破旧的猪圈门发出的“嘎吱”声响，李小曼话音平缓地道。
“呃，姐姐，你竟还未睡着的？”
李小雨惊疑了声，将手伸将在她姐的头顶上方轻划了划，而李小曼却终究没了说笑的力气，只懒懒地闭上了眼，糊混了声道：“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忙呢，你也快些睡下吧……”
翌日清晨。
李阿福去请了阿婆的两个儿子来帮家里杀猪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而前些日子上门来寻事的李刘氏到李阿福家里来跟着帮忙时，亦没忍住对李小曼她娘“啧啧”轻叹：“还未到年前，怎地便要急匆匆地杀猪了呢？”
“这……”江二娘瞥了眼男人们拿了绳子将猪拖上板车，而猪一通挣扎着惨叫的情形，脸色不由得凝顿了下，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江二娘一边往木盆子里兑了些盐，一边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如今外头的牛疫都传成什么样了。我们昨日出门，听说旁的镇上已有了病例……”
“竟传的这样厉害？”李刘氏帮江二娘将木盆端到院中，凝眉想了片刻，神情却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一般，低顿了声问道：“嫂子，你家是不是觉着长田哥家的牛……是真得了疫病？”
“这我怎么知道？”江二娘缓缓抬头，目光不解，“他家的大黄牛到底染的什么病，总不是我与你四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他们爱怎么闹腾是他们的事，怎么也轮不着我家插话。”江二娘想起这几日里李长田夫妻俩的所作所为，掩在心窝里的怨气不禁又浮了上来。
李刘氏见状，面上只干笑了笑，然心头却有了另一番思量。
“哥哥嫂嫂自没有那个本事笃定李长田家的大黄牛就是染了疫病，只他家里这么突然地就要宰猪了，村里人怎会没有心慌的道理？”李刘氏直觉着心肺处像是梗了一团草荆般，咽堵得她呼吸不畅。
男人们用板车将猪拖到长案上后，面面相觑了片刻，那割猪脖子的尖刀始终没人主动拿起。
“嫂子，你家当真决定了？”李根茂看了眼身旁那个的只顾着拉紧绳子的李阿福，知他并非做决定的那个，便将视线转向了江二娘，问道。
李小曼原是带了弟弟在偏屋里垫稻草的，这会儿靠在门口，但见她娘艰难点头，而躲在自己身后的小糯米团子则欢喜十分，便只差手舞足蹈了的情形，心中滋味实在难以言明。
一连宰四头，家里可算是忙翻了。
李小曼从二叔李根茂刀口下接过一块肉后，便回家紧忙着做起饭来。然这般也是忙到了中午，大家伙才总算把猪肉规放了个齐全。
“小雨，快去请了阿婆和三婶子她们来吃饭，还有家里的几个弟弟妹妹。”李小曼在灶上忙着，见菜已差不多能上桌，便使了妹妹去唤人。
“我媳妇儿没来帮忙，怎好得叫上她和孩子的？”在偏屋里挪猪前腿的李根全听得这话，尴尬地瞅了眼他二嫂子李刘氏，忙到门口止了欲|去请人来吃饭的李小雨。
“三兄弟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江二娘一边从李刘氏手中接过猪肝挂在杆架上，一边对李小雨使了个眼色。
眼见得李小雨一溜烟地就跑远了，李根全的脸色不禁变得讪讪起来。
待江二娘走开后，他才凑到李刘氏跟前，道：“不过宰几头猪罢了，哥哥嫂嫂竟还请了家里的孩子来，真是让人不好意思……”
“他们都不怕咱两家吃了半头猪，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李刘氏打趣一笑，接着垂下头来，暗道：“这哥哥嫂嫂一家，如今竟变得愈发地通情达理起来了。”
话虽如此，可等李刘氏接着转回灶上帮着盛菜，见李小曼炒的肉竟有实实在在的几大碗后，却又有些不自然地就着围裙擦了擦手心的汗，笑道：“小曼，你这心实孩子，待会儿我与你三婶家的那几个猴崽子可真要把你家吃穷了！”
“怎么会呢？”李小曼回头一笑，指着小灶边煨热着的两只罐子说道：“那里头还煮了排骨呢，准够吃的。”
“你这……”李刘氏咂了咂舌，接着手中却被李小曼塞了半碗葱段过来……
“二婶，麻烦你往罐子里放点葱段吧，我手上还忙着哩。”李小曼话音清浅，手上又开始翻动起锅铲来。
李刘氏闻言不由沉了眉色，旋即又忍不住眯眼轻笑起来。
村里年节前请人杀猪吃宰猪饭是惯例，只一些人家的猪仔若是不大，便只请过来帮忙的人，而主人家里做饭也不过炒两碗肉，另带些猪肝、猪心之类的便好了……
李刘氏没想到，依李阿福家里的情况，招待人竟能做到这种份上……
她走到江二娘跟前，佯出无奈神色，道：“嫂子，你家小曼做菜可真是……”
“真是好吃吧。”江二娘不曾抬眼看她，接过话头的语气里是一种骄傲意味。
李刘氏愣了片刻，忙笑意堆叠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以免生尴尬。
直等各自都到了桌边坐下，见得江二娘热情地给客人夹菜的情形后，李刘氏方才反应过来，这招待的事并非李小曼自作主张。
因着人太多的缘故，吃席被分成了两桌，而如李小山一般年纪的几个孩子，却是在桌上夹了尖尖的一碗肉后，便心满意足地蹲到院子里去吃了。
被请来吃饭的李陈氏瞥了眼自家儿子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脸色微红，一边对江二娘招呼道：“嫂子快坐下来吃吧，旁桌的少了菜，他们自会去盛。”
李根全笑着对他媳妇李陈氏眨了眨眼，也跟着道：“嫂子快去吃吧，我会帮忙招呼的，自家人就别那么客气了。”
“哎，那好。”江二娘应了声，见着客人吃得面露欢喜，终才收了心坐下来。
李陈氏破天荒地给李阿婆夹了块排骨肉后，敛了几分喜乐神色，对江二娘说起自己早上忙着照顾孩子，没时间过来帮忙的抱歉话后，却又转过话头，道：“嫂子今早有这时间忙，却也亏得何里正没来烦你家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