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李宝树的目光朝他爹的方向偏侧过去，待李长田走得近了，方才开口问道：“大家伙这是终于打算回去了么？”
李长田安慰性地对儿子笑了笑，然眉眼间难掩疲累之色。
“小曼，你是个懂事的，好好照顾你爹，至于你大伯家那边……”李长田的话音微微一顿，接着对李小曼说道：“你且让你爹娘放心，我会与你大伯解释清楚，教他家不再来找你爹娘的麻烦。”
“那便谢谢您了。”李小曼轻轻掀起唇角，笑着说道。
然她心里清楚的是，自家与几个叔伯的关系是不可能因着长田叔从中说和便能得以扭转的。
便如冬日时，人用竹竿从瓦凹处打落下来的长冰凌一般，放入口中吮吸半晌，却不过能融化那么一小层，而之后，这冰凌终逃不过被丢弃在地的结局。
可见的是，人言可能比不得时间柔软，亦比不得时间更具力量。
……
随着李冉宏家的牛病死的消息在村里遍传开来，不少人家都开始动了杀猪宰牛的心思。
那些之前对李阿福家宰猪的举动极为不解的人家，此时却才相信李阿福家原就是为了避开这场祸事才将家里的猪仔全杀了的……
然这关口，他们依旧难以下定决心宰猪杀牛，便是下定了，这猪牛能不能宰，却也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总要请魏医官先来看过的……
而倘若猪牛等畜已经染上疫病，便是想宰也不成了，只能每日按时按量给家中牲畜强灌汤药，希望这场牛疫能快些过去。
这厢李阿福也渐回转过心思来，知自己对李小曼发的那通火气毫无道理，可他到底没能抹下面子对女儿道歉，便连隔日进山时，也是李小曼主动开口与他说的话。
“对了爹，关于李大闯家的那片荒地，村里是打算怎么处置的呢？”
李小曼面上的神情极为平静，仿佛昨日里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李阿福看得微愣片刻，旋呵笑着咧了咧嘴，叹道：“哪是这般就容易定下的……”
“你当时没在场，是没瞧见丁小娘子与她那一双儿女哭喊着给村里人求饶的情形。”李阿福走到路边的一棵松荫下站定，见江二娘已落了他父女好一段路，便将篮子放将下来，示意李小曼等一会儿她娘。
他接着说道：“说来也怪李大闯夫妻俩平日里不积福缘，李家村里就属他家最刻薄了。如今私占土地的事情一败露，那些从前在他家手里吃过亏的人哪还愿意放过这机会？可恨不得把他夫妻俩的皮给扒下来！”
“我与你娘以为自己早知此事，反应当算平静，哪成想竟还是被一拥而上的村民给吓懵了。好在局面很快就被官差镇住，否则李大闯可真要被打成一个瘸子哩。”
“丁小娘子领了俩孩子给村里人一一跪过，额头且都磕青了，你长田叔看不过去，赶忙使了人把李荣兄妹俩拉起来，对丁小娘子说，她与李大闯早在村里人跟前没了脸，可两个孩子不一样……”
李小曼听至此处，心下不由得一阵唏嘘。她完全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也清楚丁小娘子给村里人磕头谢罪的举动实算不上被逼无奈，可到底是“免不了”的。
跪了这一遭，村里人对他家的怨气才算消解了大半，而等日后李大闯蹲进大牢了，带着两个孩子的丁小娘子才好在村里继续过下去——即便那日子只能吃糠咽菜，一家人出门做活时，耳边听得人的辛辣嘲讽亦只得低眉弯腰，匆匆穿行而过。
“李大闯可不知要被关几年，家里没了顶梁柱，丁小娘子的日子算是难熬了。”李阿福轻叹道。
“你爷俩干嘛为人这么操心，保不齐他李大闯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江二娘这会儿终赶了上来，一边拿镰刀削着萝卜皮，一边忍不住轻嗤道。
“呵，这人都进去了，哪是这么容易就出来的？”李阿福瞥了一眼江二娘，接着说道：“若说他家原本还有些积蓄，可这案子一审，前几年私占山地所得的几分收成总要补给村里的，那兜里便不剩得几个铜板了，哪够捞人的？”
“就说你不懂。”江二娘切下一段白萝卜肉给李小曼，才道：“丁小娘子是没本事把李大闯往大牢里捞出来，可人在陶家人跟前说得上话啊。”
李阿福一听，觉着是那么个道理，便只得乖乖地闭上了嘴，却是不再与江二娘争辩了。
“呐，也给你吃一截。”江二娘轻笑着扬了扬眉，将白萝卜递到李阿福跟前，叫他用指甲扣住一头，接着切下小段来与李阿福吃。
“小曼，你还要么？”
李小曼心头且还想着江二娘方才说的话，以至于那块衔在嘴里的萝卜肉都还未细嚼下腹，此时听得她娘这般问她，方才回过几分神来，摇头道：“我不要了，你们吃吧，省得吃多了肚子胀。”
“不过啊，娘，你怎么会觉着陶家人肯出面把李大闯从牢里捞出来呢？”李小曼疑问道：“事情都闹到县衙上了，陶家人怎会猜不到，李大闯平日里都借着他们的名头做了些什么事？”
“这般妨碍声名，陶家人不追究他李大闯的罪过就不错了。”李小曼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道：“相反，何家却有那个余力捞人出来。听说何照熊的女儿是给朝州府的一个大官当了妾？且看他家这几年里风光的……”
“要是丁小娘子聪明，昨儿事情败露时，便不该把过错一个劲儿地往何家人身上推。无端地教人记恨上，鬼知道李大闯在牢里头会不会多遭些罪。”
李小曼轻口嚼着萝卜，忍不住感叹道：“李家村是容不下他何家人了，只看着何家人收拾家什，重新搬回山那头的老屋子里住，村里人许还觉着大快人心，殊不知他们不过想着避避风头……”
闻言，李阿福夫妻俩的面上均不由得一阵错愕。
“难不成他们还想着回来？”江二娘懵道。
李小曼摊了摊手，反问道：“难道还真搬走？李家村虽然土地贫薄，但河岸边的那几块水田却肥沃得很，而无一例外，这些地皮都是他何家人的。何家人哪能舍了田地不要？何况他们在村里也盖了大院高屋。”
“今早咱们赶着进山来时，您也瞧见何家人搬家私的哄闹情形了，生病的牛畜却没见他们一并赶着回去……”
江二娘觉着女儿这话有些奇怪，插言道：“牛畜总要留下治病的不是？回了老屋，医官就算有心，也难照应到那边。”
“所以留下几个人照管染疫的牛畜，实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李小曼的目光静静地凝落在她娘的脸上，玩笑道：“那等牛疫的风波过去，何家人重新搬回村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