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二娘闻言想要说些什么，可她轻扯了扯嘴角，旋又不禁沉默下来。

李家村里的这场牛疫，不是他何照熊或旁的何姓人家带来的，而是李万安家；打擂台时，也不是光他何照熊一个人站在那就能打了的，对面站的是李长田家兄弟几个……

自家被迫跟着和稀泥，村里人乐得看热闹，李万安家则闷言不出声——牛疫便这般拖延开来。细究当中缘由，哪能只怪他何照熊一个？

村里人应当明白这一点的，而等何家人搬回来时，大家伙不论心里还存有多少怨念，且见得何照熊毫发无伤的模样，便不敢再去针对何家。

“这也忒没理了，他何照熊犯的事可不止一桩两桩，到头来，竟不过在大牢里头蹲上一段时日，就能好生生地出来了？”江二娘摊了摊手，径直将手里的萝卜给扔进了路边的灌丛里，却是没那个心思再继续吃了。

一家三口继续行路。

而等他们到山里时，日头还高挂着，倒比往回还要早些。

当着李阿福的面，李小曼是不想做那所谓的“恶人”了，于是她悄悄地扯了扯她娘的袖口……

“咱们先往坑洞那处去看看吧。”江二娘的视线从女儿的身上收回，轻笑着对李阿福说道。

李阿福的神情立马一变，一口白牙不可抑地轻颤起来，“这……还要去？”

江二娘严肃地颔了颔首……见状，李阿福便是百般无奈，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秋日，暖阳。

绿杉，黄叶。

且听着脚下的枯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李阿福的后背渐浸出一层汗水来，而他心头所积的那股冰冷之感，似怎么也不能被林间渗落下来的那抹阳光驱散一般。

偶有雀鸟自头顶的枝桠间惊飞而起，李阿福反被惊得高跳，他赶忙扯了扯江二娘的胳膊，劝道：“媳妇儿，要不咱们回去吧？就在山林边缘逮逮野兔子什么的，不成么？”

“不过再走几步路就到了，你怎么有这么多的话可讲？”江二娘险些被李阿福绊倒在地，吓得紧忙抚了抚胸口，回头斥道：“还拉着我的竹篮，你这是一放手就连步子都挪不动了？”

李阿福讪讪地松开了手……可等江二娘重新回转过头，继续前行时，他那双手却又不由自主地伸了上去。

跟在后头的李小曼见此情形，直忍不住摇头，暗道：“山林外围的兔子窝已被摸得差不多了，若不想要往这山林深处一走，只绕着远路在周边打转也成，可到底不熟悉地形，谁知道又会遇着什么危险？”

三人来到空地隔边的一处斜坡上。

李小曼轻轻地扒开两片灌丛叶，且瞧着那片枯叶堆落而满的空地上，坑洞所在之处明晃不过，面色不禁凝住。

“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你娘硬拖了掩在坑洞上方的两棵枯松木，怎么都被折断了？”李阿福口中轻嘤出声，惊惧的眸光下意识朝江二娘看过来。

江二娘且瞧着李阿福那根忍不住轻颤的食指一个劲儿地往坑洞的方向戳着，惹得手肘边的树叶一阵乱晃，似生怕自己没看见一般，心下腾地浮起一种焦躁感来，翻了白眼道：“你这动作大可再闹腾些，生怕自己招不来野兽是么？”

“我不是……”李阿福想要开口解释，可迎上江二娘那道嫌弃的目光，他紧忙吞咽了口唾沫，却是将身体蹲得更低了，一边咕隆道：“说来说去，还是那片与村里挨得近的陶家人的山林与人得益些，偏李大闯家把那片山林看得死紧……”

念及此处，李阿福不由得紧凝了眉，口中轻喃道：“不对啊，李大闯已去吃牢饭了，那陶家人的山林不就没人看着了么？”

李小曼与她娘正就着树隙瞧着坡下空地的情形，这会儿听得李阿福说的这番话，母女俩的脸色均不由得冷了几分。

偏李阿福浑然未觉，跟着撇嘴笑道：“那咱们来这破地方做什么？倒不如回去，转转陶家人的山头作罢。”

“瞧你这瞎起的念头！”江二娘急伸出手，重新将李阿福拉坐在地，低声责骂道：“陶家山林没人看护的事要你提醒？我又不是没动过心思！”

“可一来那到底是陶家人的地盘，二来李大闯家的人又不是都进牢里头吃牢饭了。你以为这当口上，丁小娘子敢出差错，教陶家人拿了把柄吗？”

江二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重戳了下李阿福的脑门，斥道：“说你后知后觉，可真是恭维你了，还不是关键时刻掉链子？没贼胆便也罢了，可你连贼心也都没有……”

“什么贼心贼胆？这词能这么用？”李阿福不满地努了努嘴，而话至半截，嗓音终渐渐地弱了下去。

两人可算停了争执。

“或许就不该让爹跟着来的。”李小曼没想爹娘竟会这般地沉不住气，此时此地当最好不要闹出动静的，不是么？上回来时，两人且连一口粗气都不敢喘，怎么这回……

江二娘便不提了，平日里就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气，可她爹呢？若实在是怕得紧，那便索性埋头趴着，也是好的呀……

李小曼心底十分无奈，但她不曾说半句怨言，只目光定定地朝空地上的那处猎坑看去。

很明显的是，坑边一周并没有落叶覆盖，几处地方的枯草似还被野兽挖刨了一番，露出深褐色的泥地地表来。

“瞧这情形，这地方应当是有野兽来过的，只它们离开的时间并不长。”李小曼暗暗想着，心下多了几分忐忑。

默然片刻，李小曼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将头偏侧过去，用口型无声地与江二娘说道：“我去看看……”

江二娘紧拧着眉，神色很是犹豫。

“去什么去？那泥色瞧着颜色还很深，谁知道四周有没有野兽在觅食……要不咱们明早上再过来？”一股不知从何处浮涨而起的“勇气”，竟使得李阿福把脑袋往前凑看了看，低颤出声道。

李小曼闻言，连忙偏头对她爹低“嘘”一声，示意李阿福不要再说话。

而与此同时，李小曼也看清了李阿福的姿势：前一刻方还稍向前倾的半身，此时已然斜倒在小土坡上，而他的手则紧抓了两攒山草，脚下蹬土，似准备随时逃离。

这会儿才意识到身处何地么？

李小曼直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起……她神色淡淡地偏过头来，透白的一张脸复又蔽进阴影当中。

“这事似乎太过为难爹了。”李小曼清楚李阿福之所以跟过来，实因着担心她们母女俩的安危的缘故，而就李阿福自身来说，怯懦的性子终究难改……

要不就真的回去了？可来都来了……

可是……

李小曼与她娘相视一眼，均从彼此眼底看到了那份纠结意味，而李阿福见她二人心有动摇，既惊又喜地扯了扯江二娘的衣袖，无声催促。

感受着江二娘投过来的无奈视线，李小曼心底可算是明白了：在这家里，虽惯常都是李阿福对江二娘妥协，可在某些事上，一旦李阿福“示弱”太过，江二娘反而会成为那个妥协的人。

同之前李阿福“累倒”的那件事一般，江二娘心底其实将李阿福看得很重。至于那些日常入耳的责骂怒斥之语，只不过是两人相处的模式罢了。

“大人都要走了，留我一个能做什么？”李小曼轻轻地摇了摇头，满心所溢却是一道暖流。

她最后往那猎坑周围细看了眼。

而便是这眼，直令她僵住周身动作，连呼吸也变得凝滞下来。